作者:苏放英
盛慕槐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师兄!没想到竟然能在首都见到你。”
凌胜楼轻轻回抱,身后的池世秋表情一僵。
凌胜楼笑笑,指指跟在她身后的人:“不给我介绍介绍?”
“哦对,差点忘了。这是池世秋, 是我们这次演出的主角,我在《游龙戏凤》里的搭档。” 她向凌胜楼介绍,然后又对池世秋说:“这是我大师兄凌胜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他的戏和功夫可好了。”
池世秋的手是握笔的手,而凌胜楼的手却结满了老茧。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彼此都心照不宣。还是池世秋温和的对凌胜楼笑笑, 率先放开了手。
“师兄好不容易来了,咱们就先带他出去吃饭吧?” 池世秋问盛慕槐。
盛慕槐说:“对啊师兄,我看你肯定累了,先去吃饭吧。”
池世秋从来都是温文儒雅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忍不住插了一嘴:“槐槐,就到咱们这几天总是去的那个拉面馆吃吧。大师兄是北方人,应该也吃得惯面条的。”
凌胜楼提了提蛇皮袋:“随便吃什么都行,我没忌口。槐槐,我带了些东西,要先把东西给你。”
“行,我带你去宿舍吧。世秋哥,麻烦你在校门口等一下?”
池世秋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两人一高一矮的背影。
走到宿舍院子前,盛慕槐朝宿管阿姨的办公室看了一眼,见她没在,才招呼凌胜楼赶紧跟着她进宿舍。因为现在正在放寒假,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留宿。
凌胜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条件不错。”
盛慕槐笑:“和凤山还有点像是不是?对了大师兄,梅姨和爷爷给我带了什么东西呀?怎么这次突然让你来了呢?”
凌胜楼把蛇皮袋放在地上,从里面一样样拿出腊肠、腊肉和酱菜:“你拿去送给你师父,告诉她都是用乡下的土猪肉自己做的,以后人情世故自己要多留意。”
“我知道。” 盛慕槐也蹲下来,看凌胜楼包里的东西。
凌胜楼把特产一样一样递给盛慕槐,然后说:“没了。”
“爷爷不是说还有礼物吗?” 盛慕槐期待地看着他,额边一缕发丝斜斜地垂下来。
凌胜楼于是从内侧口袋拿出一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木盒子递过去,盛慕槐把盒子打开,一枚十分熟悉的红宝石戒指躺在里面。
“这?” 这不是辛派传人的戒指吗。因为这枚戒指太贵重,她当年没敢带到首都来,还是让爷爷原样收在箱子里。
“爷爷说让你戴着它到香港演戏,和戒指一样红红火火。” 凌胜楼说。
盛慕槐低头看,那枚戒指并没有因为尘封日久而失去光彩,依旧光华灿烂,璀璨夺目。
“槐槐,我帮你戴上吧,看看大小适不适合。” 凌胜楼说。他想起码在离开前能看一次,这枚戒指戴到槐槐的手上是什么样子。
大师兄要给我戴戒指?他知不知道男生给女生戴戒指有什么意义啊?
盛慕槐无端有些脸热,却听话地把手伸出去。
凌胜楼的大手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手腕,他低下头,认真地把红宝石戒指套在了她的食指上,大小竟然刚刚好。盛慕槐的手指洁白如玉,甲床瘦长粉嫩,指尖为了演戏稍微留长了一点,却也修剪的很得宜。
这么好看的一只手,戴上那枚戒指,就如同明珠与红霞交相辉映,再添十分颜色。
凌胜楼的手心微微发热,心也热烈而虔诚。他甚至想低下头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在她的手指烙上一吻,让她之后几年,十几年都不能忘记自己。
可他不能这样自私。
他感受着她手腕的温度,心底里闪过一幕幕他们合作的画面。他们是《小上坟》里久别重逢的恩爱夫妻,是《小放牛》里单纯美好的村姑与牧童,是《打樱桃》里顽皮的书童与俏丽的丫头,是《活捉三郎》里反目成仇同赴阴冥的旧情人,是《铁弓缘》里令人发笑的老妈子与爱帅哥的大姑娘……
他们在戏里扮过上百次夫妻,可戏一落幕,又终究成为陌路人。
“师兄。” 盛慕槐红着脸把手动了动,凌胜楼才不着声色地将她放开。
心脏归位,热血不愿冰凉。他却只能无声无息地告别。
盛慕槐把戒指取下来,放回木盒里问:“师兄你在首都待多少天?再过几天就过年了,回去的车票不好买了。”
说实话她是有些疑惑的,虽然说去香港演出在这年头算件大事,爷爷要送戒指也不可能邮寄,但让大师兄来做信使就无端透露着一种不自然。
凌胜楼早想好了借口,他说:“我是来看首都亲戚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想把以前的事情放下了。”
“真的?我们过几天就要走了,你可别让我放心不下。” 盛慕槐惊喜又关心地说。不管怎么说,大师兄愿意打开心结是好事。
凌胜楼看着她笑了笑,盛慕槐自己就不好意思了,说真的,大师兄做什么事好像还从来没让别人操心过。
“咱们去吃饭吧。” 凌胜楼站起来说。
盛慕槐点头:“我们下午还要继续响排,大师兄吃完饭要给我们提意见啊。”
三个人走到了拉面馆。盛慕槐坐在凌胜楼旁边,池世秋坐在盛慕槐对面。
池世秋客气地问:“师兄你想吃什么?”
凌胜楼随意地说:“来碗普通的牛肉拉面就行。”
拉面店的老板已经过来了,池世秋说:“老板,我们两还和以前一样,然后再加一碗牛肉拉面。”
面很快就上来了,池世秋主动递给盛慕槐拿了一小瓶醋,盛慕槐朝他笑笑,他也一笑。凌胜楼沉着脸大口吃面,差点把筷子给捏碎了。
池世秋吃相很优雅,吃拉面竟然可以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吃完以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给盛慕槐和凌胜楼一人递了一张。
凌胜楼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洁白和柔软的纸巾。他走得这些年首都的变化,不,应该是整个中国的变化都太大了。槐上镇即使曾经被甩在时代之后,现在不也开始发展工业了吗?
他再不来首都,也要永远地被抛在时代之后了。
盛慕槐和池世秋带着凌胜楼在校园里逛了逛,就和他一起回到了排练室。
乐队老师已经在场了,凌胜楼便站在排练场的正前方,看两人排练。
《游龙戏凤》讲得是正德帝微服私访,来到一处酒家,见到了容貌美丽的李凤姐。他心生喜爱之意,便调戏逗弄李凤姐,李凤姐也并非无情,与他你来我往一番。最后正德帝亮明身份,将李凤姐封为妃子带回皇宫。
盛慕槐和池世秋已经排到了斟酒那一段——正德帝软磨硬泡,威逼哄骗,终于让李凤姐答应亲手为他斟酒。
盛慕槐靠近道具桌,表情有些委屈的拿起酒杯斟酒,递给坐在椅子上的池世秋。池世秋接过的同时,手指轻轻在她手心一划,凤姐一惊迅速收回了手,嘟着嘴用手帕嫌弃地擦手。
正德帝以扇掩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带着笑意说:“干!”
李凤姐摸着手羞恼:“干,干你娘的心肝!”
“诶,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正德帝故意露出诧异地神情,其实心里美得很。
凤姐羞恼地说:“人家好好与你斟酒,你为何将我的手着了一下?”
正德帝不以为耻,反而说反正为军的手很粗糙,凤姐你喜欢占便宜,那我的手就随你摸。
他把手摊开,走到李凤姐身边说:“来来来,让你着,请着。”
李凤姐脸上回嗔转喜,还真以为自己能占着便宜了,她小跑到正德帝面前,让他把手放平,不准弄小动作。
先是后悔了一次,到底还是带着笑意说:“如此我就着,着,着!”
随着“着,着,着”这三声,两人的双手正、反、正上下轻触了三次。第三次,正德帝一下攒住了李凤姐的手。李凤姐含羞带怯地挣开,用帕子捂着脸说:“啐。”
这本就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生旦调笑戏,当然要表现得能让人露出会心一笑才行。
可是凌胜楼却看得脸越来越黑,简直能滴出水来,等看到池世秋那小子竟敢双手拉住槐槐的手,两人还一个笑一个娇,拳头都攥紧了,恨不得立刻把他两分开。
可他同时又清楚地知道,台上不过是在做戏而已,但这并不能减轻一分心里那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池世秋俊雅非常,正德帝又是俊扮,倜傥风流,不像自己的丑角总要涂着一块小白斑,在台上插科打诨,即使和槐槐演一对,也要令人发笑。
他是专业的戏曲演员,当然能接受槐槐和别人搭档,只是池世秋的眼里明明白白含着情意,他怎么能看不出来。
可他此时此刻也没有了断然喝止的资格。池世秋比自己同槐槐更相配。
场上已经演到那最脍炙人口的唱段,盛慕槐唱:“军爷做事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池世秋抚扇,音调中尽显风流:“好人家歹人家,不该鬓间斜插海棠花。扭扭捏捏多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李凤姐一听这话,怪海棠花让“军爷取笑咱”,把头上的花扔在地上,假意要踩。却被正德帝拦住,他将扇子凌空一转,插入自己的衣领,唱道:“凤姐做事理太差,不该将花撇地下。为军将花忙拾起,我与你插——”
盛慕槐一边推拒一边转圈,池世秋也跟着转圈,一边唱:“插——”
两人又转一圈,再唱“插上这朵海棠花”时,池世秋朝盛慕槐迎去,盛慕槐低头避过,最后不小心跌坐在地,“呀——”了一声。
正德帝哈哈大笑,一边把娇嫩无比的海棠花插在了自己的头上。
演完这一幕,盛慕槐走下来问凌胜楼:“师兄,你看我演的怎么样?”
凌胜楼黯然的神色在盛慕槐看向他的时候调整了过来,朝她露出一个笑:“你演得很好,就按这样演,到香港一定能大火。”
盛慕槐笑:“我要是火了,一定用港币给你包个大红包!”
凌胜楼终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为了拔出海棠花而有些凌乱的发,温柔地说:“好啊,我等着你包大红包。”
虽然可能收不到了。
第61章
又看他们排练了两天, 凌胜楼和盛慕槐告别了。
他不许盛慕槐出来送他,两人一个在栏杆内,一个在栏杆外。
隔着栏杆, 凌胜楼说:“找到亲戚以后可能很难出来,你去香港那天就不来送你了。”
“没事, 和亲戚解开心结才是最要紧的,反正下次放假咱们还能在凤山见。” 盛慕槐两手扒着栏杆, 像个囚犯似的巴巴看着外面。
凌胜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隔着栏杆摸摸她的头。
沉默了几秒, 终究忍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再见。”
再见,我的专属搭档。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盛慕槐似有所感,倚着栏杆朝他喊:“师兄,咱们下个假期再一起演《挡马》啊!”
凌胜楼身形一僵,没有回头,只是朝她挥了挥手:“好好和小池排练吧。”
***
赴港演出虽然是由港方公司邀请, 也需要经过文-化-部的批准,层层审核,大家伙都是带着传播京剧文化的任务前去的。
香港艺美公司很大方,给池世秋组起来的整个班子报销来回路费, 所有的演员从首都搭飞机到广州,再乘广九铁路经罗湖桥入港。
除了盛慕槐和池世秋,戏班里没人搭过飞机, 一个两个都兴奋不已。池世秋带了一部德国进口相机,十分没有架子的替全团人拍照。反正除了他,也没人摆弄的来那架看上去就很复杂的相机。
盛慕槐坐在舷窗旁边,看着停机坪上方蔚蓝的天空发呆,池世秋喊一声“慕槐”,她回过头,池世秋正好按下了快门。
他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带着笑坐在了盛慕槐的身边,问道:“要起飞了,你紧张吗?”
“还好?” 盛慕槐是真的不紧张,毕竟上辈子也坐过很多次飞机了。
池世秋递给她两片口香糖:“等下起飞和降落的时候耳朵可能会不舒服,你嚼着口香糖能缓解一些。如果很不舒服就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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