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堰桥
侯建新确实不想说话，上辈子他话很多，也有很多人跟在他身边听他说话。回来这么多年，渐渐地他的话越来越少，最近一两年他不太愿意出去交际。如果今天不是黄明高的婚礼，如果不是知道她可能要来，他基本上都不想出门。
人太累了，自从孩子出生以后，钟云跟他妈不合，他妈不可能帮忙来带孩子。钟云基本上连看都不给他妈看孩子。吵闹了之下只能分家。钟云提出要城里的那间小屋子。这间小房子上辈子就没到他和林巧珍的手里，以至于后来侯嘉泽读书成了问题。
这一点他倒是全然支持，更何况他们俩也要搬出来，跟他爸妈住开，免得再吵来吵去。他爸妈同意他们拿城里的那间屋子，但是要求是乡下只给他们留一间，留着给他翻建的机会而已。
他们搬到了城里，他的丈母娘也不肯过来搭把手，钟云可以不管孩子，他不能不管，跑运输来来回回，没个定时的，车队里的采用了出车次数和跑的里程来奖励。一天忙碌下来，他回来累得到头就想睡，看看孩子他只能伸手抱他，给他喂米糊，抱抱他。
孩子断奶就能放纺织厂托儿所了，他心里也宽松一点，毕竟上辈子，林巧珍就是把孩子放在托儿所的，没想到钟云不知怎么地跟托儿所的阿姨吵了起来，她回来说了一堆不想放孩子进托儿所的理由。
不放托儿所，那怎么办？没办法只能在小区里找了个退休的老太太那里白天让她带一下，这么一来一个月又是一笔额外支出。钟云上了一天班，回来什么事儿都不管，甚至不愿意碰孩子。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还要我怎样？每个月她的工资从来看不见半分。还吵闹着要他交生活费，问题是财米油盐她一概不管，就管好她自己的几件衣服。
孩子也习惯了只要一看见他就张开手要他抱。反正只要回来看见孩子的笑脸，也许是他唯一的慰藉。每个月微薄的薪水开销都紧巴巴的，别说自己读书了，想想孩子接下去长大了还要上学，就心烦。做生意更是别多想了，就是盘个小店铺买大饼，也要钱不是？
上辈子他曾经高谈阔论，说所有穷人都不值得同情，因为他们不懂得勤奋。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每天为了明天的生计而奔忙，根本无暇考虑后天的事情，穷人不是不想考虑跨越阶层，而是有种宿命无力改变的感觉。考研，他连想都不敢想，考上了之后，把孩子放在家里跟钟云在一起？他真怕孩子饿死。
想到这里侯建新回过神来，不用他介绍，他们已经聊了起来，听她说：“如果没有黄哥当年传授武功秘籍，我们高考还要吃力些呢！”
“明高太不地道了，看见提高班的妹子这么漂亮，只顾着传秘籍给妹子，也不管管我们一中的那帮子人。”
被走过来带人过来的黄明高听见，他一声：“不能这么冤枉我，我那时候英文不好。巧珍的英语好地没话说，作为她帮我这个困难户提高英语的交换条件，我把笔记给她们的。话又说回来，就算我把笔记给你们这帮孙子了，你们保证能考全县第一。认识一下，84年，二中传奇三朵花中最厉害的两朵。从她们三个起，二中现在分数跟一中咬地很紧了。”
边上一位大哥叫道：“不是吧？这两位，居然跟你一个水平，我以为读书好成那样的，一定是跟你一个挫样儿的。长成这样的，还能读书那么好？”
刘美娟叫起来：“什么意思呀？你们在怀疑嫂子的眼神儿吗？黄哥长得明明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长得很有特点！”美娟这话一出。
被黄明高指了指说，“你等着，小丫头片子，还那么坏！”
“好啊！等着就等着！”刘美娟低头问巧珍，“我说的是不是？”
“你说的永远是对的！”巧珍还故作沉吟了一下：“非常有特点！”
有美娟这么一闹腾，这一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黄明高的几位同学看两位女同学也不拘谨，聊了起来。
侯建新看林巧珍谈笑风生，光彩夺目。今时今日，他跟她已经如云泥之别。
酒席开始，黄明高的同学开了黄酒要给巧珍倒酒，巧珍伸手说：“不喝酒！”
刘美娟一时没在意，转头看向巧珍：“你不是能喝吗？”
巧珍压在她的肩膀上：“现在不能喝了，真不能喝！”
“能喝，说不喝，这个说不过去吧？”
“开车来的，酒驾不好！”巧珍说道。
“没关系，就喝一点？”酒驾没有重罚，对于这个年代的人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真的不喝！”巧珍挡了酒杯，对这个不识相的，刚刚认识的同学有些厌烦。
侯建新偷偷地吸了一口气，说着云淡风轻，却让自己万分难受的话：“之前我老婆要准备怀孕的时候，都不许我沾烟酒，说对孩子不好！小林，你跟大伟结婚两年了吧？”
听侯建新这么说，他的同学一下子了然，不再劝酒。问：“你结婚了？”
巧珍没想到侯建新会为她解围，她笑了笑：“是啊，前年国庆节，跟侯哥家宝宝还在一个酒店办的呢？”
巧珍又问：“侯哥，你家小宝宝应该很好玩了吧？”
“是啊！走得飞快，都快跟不上他了，开始学说话，现在变成小话痨了。”侯建新笑着说，天知道他说这些的时候心里难受地都纠了起来。
“是吗？那很好玩！”巧珍笑着说，这样就挺好，在一个地方偶尔碰到，点了个头，随便聊上一句两句。
这个时候有个同学跟另一位在边上说：“咱们公司要美国的DP合资了，我可能要过去。可外语我一句都不会，真怕到时候淘汰！”
美娟指了指巧珍说：“你问问她啊！学外语有诀窍的。我们那一届英语她最强，大学里的她德语也是学校里出名的好。”
“是吗？有没有什么快速提升的办法？”
巧珍对那位笑了笑：“拥有开口的能力，基本上你在合资公司就占了先发优势了。我们公司只要能开口的机会就多。给你推荐一种方法。新概念英语，二三册，跟着录音机朗读，然后背诵……”
“能行吗？”那位仁兄有点将信将疑。
“关键是你要坚持！就算英语基础没有，你真正背了，一年开口，两年肯定用来应付工作，完全没问题了。如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就算了！”
“可是人一上班，还有了家庭，就抽不出时间了！”
巧珍笑了笑：“这个就要看你是不是愿意抽了，如果你不想抽时间，再好的办法也没用的。”
看着林巧珍，侯建新想起前世，他从S市回来探亲，她早上吃早饭在放英语，晚上睡觉前还在放录音。终于有一天她说她去人家外国人家里做保姆，比她在纺织厂的工资还高，还有机会开口跟人用外语交流，他当时只劝了一句，没必要太累了，毕竟他已经有工资了。
不过她坚持，他也就没管，后来她又说，那个外国人说要和她一起做生意，他还觉得是开玩笑，没想到她还真的干了。比起他，累了就偷懒，林巧珍出奇地坚韧。
越是家中一地鸡毛，越发让他思考上辈子，上辈子自己出去读书，出去工作。巧珍一个人在家，她要带孩子，她要上班，她还要去给人做保姆？她还能在那几年把房子给造了，还能跟人创业，为他们的景湖积累下来第一桶金。上辈子他刚开始确实觉得她不容易，但是没有切实的体会。
直到这辈子自己经历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完成那么多的事情。一个孩子，一个不能给自己任何帮助的老婆，已经把他磋磨地完全没有了想法。
换位思考一下，上辈子林巧珍跟这辈子的自己有什么区别？那时候她比自己现在好一点的就是有个林伟在身边，帮一把？
自己到现在，累地整个人无时无刻都像是要垮下来，能够支撑住，无非是孩子的那张笑脸。
所以，对于林巧珍来说，在孩子小时候，她也有这样的想法吗？除了自己不会像钟云那样作天作地之外，其实自己对她的帮助，真的微乎其微？
在最难的日子里，她身边的人一直是林伟，所以这辈子回来之后，她回到了林伟的身边？自问一句，若是给自己机会，他还会去娶钟云吗？恐怕对于林巧珍也一样，何必再给自己找罪受呢？他总算是理解了林巧珍为什么不愿意再找他了。
宴席结束，巧珍与美娟离开，侯建新站在门口，看着林巧珍走到车子边上，看着她打开后备箱，拿出一双平底鞋，换上之后，上了车。
他跟黄明高夫妇告辞，去自行车棚，推着车出来，走出酒店拐入小路，停下车，双手使劲抹了抹脸，再踩着自行车回家。
第80章
自从林伟跟来娣说他们已经不避孕了, 来娣等啊等啊！半年没动静，来娣心里慌得很。
每年到了秋草黄的季节, 为了能给来年田地增加肥力, 也为了能清河塘，把河塘底部的淤泥都捞起来, 放在岸上的坑里混合了草木灰做庄稼地的肥料。这时候，就能捞很多好东西上来, 黑鱼，鳗鱼，或者如今天捞上来一只两斤多的甲鱼, 永根原想着拿到市场上去卖。
来娣一看甲鱼个头不小, 问了一句：“多少钱？”
“阿嫂，要不你拿去吧！”平时林伟夫妻俩对村里的乡亲能帮忙肯定帮忙，比如谁家病了，借个车送医院。更多的是要是谁家有小子高中毕业了, 求上门安排个工作。
对于林伟夫妻来说，就是写张条子的事情。公司反正现在不断扩大, 生产线上人要的多, 招谁进去不是招？可对于村里人来说就是大情分了, 毕竟如今CW也是县城里最好的企业了, 要进去, 弄个名额是打破头颅的，关系门路太难走了。
这甲鱼市场上还挺贵的，来娣不好意思就这么拿了, 拿了四十块钱，横竖推给永根，永根无奈，只收了二十，索性拿了刀帮来娣把甲鱼给杀了。
巧珍不用去CW，光自己公司那点子事情，正常上下班就行了，看见盆里躺着一只大甲鱼，出去问来娣：“妈，甲鱼哪里来的？”
“永根清河塘捞到的，他一定要送我，我推来推去给了二十块钱。拿人这么大一个甲鱼不好意思的。”
二十？对于这个甲鱼来说真的很便宜，但是来娣的节约是已经养成习惯了，哪怕家里早就宽裕了，叫她夏天吃根冰棍都舍不得。这甲鱼？
“给大伟补补！”
可能是妈觉得林伟最近太忙了，给他补补身体，倒是也要的。这种河塘里的甲鱼，比市场上精养的要好吃地多。
晚饭的时候，来娣虎视眈眈地看着林伟连喝了两碗，才作罢。
两天之后，巧珍买了菜回来，转头看见，盘子里已经处理好的一个东西。
“妈，这是什么？”
来娣看见巧珍冲出去：“我让屠宰场的阿五特地留的牛鞭。”
联想到前几天的甲鱼，妈是啥个意思？甲鱼还能接受，今天的这个？巧珍一下子没忍住，本来就闷闷的胃，一下子翻江倒海起来，冲出去扶着水杉树，干呕起来：“这也太恶心了！”
林伟的流水线已经到了定制阶段，所有的设计沟通已经结束，这段时间有了空隙，他下班就早早回家了。到门口看见他妈一拐一拐往外跑，看上去还很着急。林伟跟在她身后从厨房间的后门走出去，边走边问：“妈，怎么回事！”
一出门，看见巧珍扶着树，弯着腰，在那里打呕。
过去拉着巧珍：“怎么了？”
“太恶心了，你自己去看妈买了什么东西？我受不了了！”巧珍指着屋子里。
来娣在那里嘟囔：“这个东西对身体好！”
林伟给巧珍撸背，等巧珍缓过劲儿来，一起进了厨房，看见边上那个东西，那一下子，脸都绿了，端起盘子往垃圾桶里倒。
来娣还一脸心疼地叫：“别倒啊！用钱买的。”
林伟对着来娣埋怨：“妈，你搞什么？”
“你们说不避孕，巧珍我自己养大的，从十五岁开始月经就很正常了。你们又这么要好？这么久都没个动静，我能不着急？要是你不愿意吃这些，也行！去江城妇婴看看，他们那里本事很大的。”
巧珍额头汗都要冒出来了，他们俩都忙地要死，没空多想。来娣一个人在家里，就想多了。原本不过是想要拖几个月，来娣这个婆婆跟别人不同，人家婆婆媳妇怀不上，第一件事情肯定指桑骂槐，说儿媳妇母鸡不下蛋。自家这位倒好，怀疑儿子是不是不行？
巧珍看着林伟铁青的脸，心里也是无语，不过她胃口现在不好，推着他：“我不想闻油烟了，想想那东西就恶心，你去做饭。让我顺口气！”
林伟气呼呼地走进去，做菜烧饭。外面来娣想着既然话说开了，不如就劝劝巧珍：“去江城妇婴看看又没事的？要是没什么，不就是等吗？要是有什么早点治也好的，你知道的呀！不管男女，总归要一个孩子的，以后我去地下跟你爸也有个交代！”
巧珍无奈地看着林伟端菜出来，叫了一声：“妈，您别胡思乱想，咱们吃饭了！”
阿兰嬢嬢从外边走进来，看见一家人刚要坐下，特地走到饭桌上，那东西还是她让她男人给洗清的呢！桌上怎么没有啊？哦？炖汤要点时间的，估计还没炖好。
巧珍看她打探的眼神：“被阿伟扔垃圾桶了！”
林伟看着嬢嬢，把饭碗递给巧珍，说：“嬢嬢，我妈胡思乱想，你好歹帮忙劝着点。还跟她一起乱来做什么？”
巧珍刚刚夹了一块鱼在饭碗上，平时特别鲜的清蒸鱼块，今天格外地腥，刚刚才平复的胃，又难受起来，她扑到水槽前呕了起来。边呕边想，自己怎么疏忽了，这个月已经过了几天了？
林伟过来拍着她的背：“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明白过来的巧珍叫他：“去拿块毛巾，让我擦擦，不着急，明天去也行。”
“难受成这样，还明天去？”
边上阿兰嬢嬢说了一句：“该不是有了吧？”
来娣听见这话，脸上喜形于色：“应该是吧？”
巧珍看着她们俩：“等我明天去医院看了再说，你们能不能先别急着高兴？”
自家妈最近想得太多，她怕了！
去医院一查果然是有了，这下可把来娣高兴坏了，看着她拐着腿团团转的样子，这孩子来得还真及时。
巧珍想想前世里自己怀孕的时候没这样，这辈子林伟变着法给她做菜，挖空心思给她买各种零嘴水果，她怎么就这么娇气，一早上必然吐地眼泪鼻涕一大把，恨不得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了。
边上那个还在说：“要是真不想动，就别去上班了，跟滕总请个假？”
深呼吸，深呼吸！上班还是要去的。吃了吐，吐了吃的日子熬了两个月，怀个孕，体重没有增加，反而轻了。这可愁死了母子俩。
原本不太管厨房里的事情，中午给自己烧一碗面，就能凑合一顿的来娣。看着巧珍胃口一天天变好，兴致勃勃，变着法要给她做吃的。
江南水乡，这个时节，乡下鱼虾颇多，凡是村里谁抓了鱼虾，来娣总要去拿上一点，若是一些小鱼，也就算了。家里有糖果点心，给人回个礼，若是河虾黄鳝什么的，来娣直接拿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