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堰桥
一大盆的小杂鱼，阿兰嬢嬢过来帮忙清理了，过了油，熬了一大锅的浓汤给巧珍做夜宵的面汤。那些小河虾，巧珍最喜欢了，盐水虾做好了等她晚上回来慢慢吃。
听说吃海里的鱼孩子聪明，得了每天马鲛鱼，带鱼，偏口鱼……
巧珍的脸可见地圆了起来，滕总看见她每天带着一袋子吃食来上班，颇为担心地说：“小林啊！我以前跟苏联合作过项目，有个叫娜塔莎的妹子，结婚生孩子前那是漂亮地不得了，生了孩子以后，成了两百斤的大胖子，每次看见她，我就觉得太可惜了，也太可怕了！”
巧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肚子好似真的大了起来，不过上面上还有软软的一层肉，看看手臂，都成麒麟臂了，一下子泄气在那里问：“我是不是胖的没法看了？”
“没有啊！把以前掉的肉补了回来而已！”林伟觉得自己媳妇脸嫩嘟嘟，圆滚滚也好看，有点小时候那个大眼睛小姑娘的味道了。
还叫没有？明明是满一百送五十的节奏！
小江当初因为国产化的事情得罪了方总，不知道方总算是给他穿小鞋呢？还是真的锻炼他，那件事过了没多久，将他调入二厂做生产经理。生产很繁琐，而且管理的都是车间工人，各种奇葩事都有。这家伙在组织协调管理人上，还是很有天分的。一年做下来，居然做出了成绩。这次被提拔成了二厂的副厂长，这个副厂长的分量很重，可谓大有发展，所以今天要请客吃饭。
林伟参加饭局，她在家里给他们整理开公司的资料，这个时代不似后几十年，这个时候开公司手续繁杂，一堆的章要敲，她上辈子这方面的经验可以用起来。
林伟从外边回来，停好自行车，上楼来，巧珍跟他说：“衣服已经拿进浴室了。你先去洗澡！”
“我听方总的意思，小江可能以后作为三厂的厂长，现在先锻炼起来。方总除了固执了点，其实用人还是有一套的。”
巧珍停下了手里活计，“能到他这个位子，都是有道理的。小江是从谈判就开始跟的。公司里没有比他更老的员工了，还是T大毕业的。三十三了吧？这个年纪在这么缺人的情况下，是该提拔了。”
“嗯！是啊，他也该上了！”
林伟洗好澡，去厨房给她削了苹果，剥了橘子放在盘里端上来。他把一片苹果塞在她嘴里，等她吃完，他再拿了一片橘子塞进去，这一回巧珍吃了那瓣橘子，还伸出了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这个小坏蛋故意的，林伟低头咬住她的唇瓣，拥吻过后，巧珍眼中水光潋滟，在灯光下更是惹得林伟不能压下心头的一团火，因着肚子里的孩子，听他在耳边说：“你上大学后面那两年咱们怎么过的？不帮帮我？”
“其实，四个月左右胎稳了，当心点也没事！”巧珍低着头佯装继续看资料，做记录。
林伟听见她这般说，大喜过望，缠着她，即便不能尽兴，也能解解馋。
清理干净侧过身，巧珍最近嗜睡，沾了枕头就睁不开眼。林伟舒坦地从背后贴着她睡。
林伟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梦里的他，是他，又不是他。他能感受到里面那个林伟的情绪，孤独地对着偌大的一套房子，整颗心空地有些可怕。
走廊里铺着地砖，客厅里铺着木地板，还有一个很大的电视机。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那个大电视机，不知道电视机里在放什么。比自己的家大了很多，装修也豪华了很多，但好像又是他的家。里面的他也跟自己不同自己会是这样的？哪怕身上的衣服可能比自己现在穿的还好，不过难掩那种木讷，还有沉沉的暮气。
外面打着雷，下着雨，雨很大，听见汽车的声音，他拉开了门，门口的铁栅栏门自动打开，一辆车开了进来，停在了院子里。那辆车子很漂亮，比现在厂里的车子漂亮，也比现在街道上开的任何车子都漂亮。
车门打开，里面走出来的是巧珍，她没有带伞，从雨里直接冲了进来走到了阳台底下，站在他面前：“哥！”
他甩头，太荒诞了！巧珍已经好几年不叫他“哥”了。眼前的巧珍看上去很成熟，好像有三十多岁。而他好像快四十了吧？
不对，他虚岁才二十八，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再说了就算是他四十了，也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巧珍，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了？”他开口问。
被雨水淋湿的巧珍说：“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听巧珍的声音，里面有着难掩的痛楚，巧珍高兴不高兴他一下就能判定出来。
显然这个林伟也是：“嘉泽惹你生气了？”嘉泽是谁？
“没有！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你给我做碗面疙瘩好不好？我还没吃饭！”
“都什么时候了？下午三点多了，你没吃饭？也太不顾惜自己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进了厨房。厨房很新，跟客厅一样很豪华，他打开了橱柜，拿出一个袋子，倒出了面粉，接了水调着。又过去打开了冰箱，那个冰箱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冰箱，拿出了青菜和鸡蛋。
林伟好像看着自己在那里做面疙瘩，等他做完面疙瘩，巧珍出来了，她拿着毛巾擦着头，端着他做的面疙瘩，吹着气，一口一口地吃着，还在那里叫着：“好吃，真好吃！”她的鼻子和眼睛是红的，好像哭过。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吃，听她说：“哥，我今晚住这里，不想回家！别问我为什么，让我在这里住一晚，好不好？”
“我给你去铺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内心是有点雀跃的，却又是满满地担心。可这不是他们的家吗？为什么他会感觉，她会很快离开，然后他又会孤单地一个人对着这么一栋空荡荡的大房子？这种情绪太莫名了。
他看着那个林伟上楼，那个满心地担忧，却又不问那个巧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看着那个巧珍跟他一起铺。跟自己在家和她铺床一样，又不一样。连带他心头都酸疼起来。
正在两人铺床的时候，楼下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他看见那个巧珍，站直了身体，仰头呼出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而那个林伟有些无措。
楼下门被拍响，一个少年的声音：“妈妈！舅舅！”
一声“舅舅”重重地击打在林伟的胸口，他睁开了眼，黑暗中，边上暖洋洋，软乎乎的一个人，睡得特别香甜，自己这是做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第81章
九一年春节过后, 林伟和阿毛一起提出了辞职申请，让厂里很多人哗然。在LS的巧珍接到了很多电话, 都觉得林伟是不是疯了。放着前途不可限量的CW数得上的年轻经理不做, 下海去做生意？
陈总到底是大佬想得明白：“这样也好，你们俩在一起, 若是有一天一个是另一个的顶头上司，恐怕会比较难办。提醒一声, 大伟去做生意了，你自己也要爱惜羽毛。不能让他跟你的相关供应商有牵扯。”
巧珍忙说：“谢谢陈总！我一定会注意！”
“下个礼拜三我在麓山宾馆开行业会议，下午两点休息, 你让他去那里找我！”
陈总真的是她的贵人, 做生意最难的就是第一步，再勤奋摸不到门路也是枉然。汉斯认识江城政府官员，不过是一个电话，她就能去最大百货公司推销, 加上玛格丽特那外国脸，一下子就被接受了, 才有一个良好的开端。现在看起来也是这样。
会者不难, 难者不会, 更何况是这种飞速发展而且混乱的时代。而干流水线安装这块, 很多企业都有自己的维修间, 但是自己的维修间也不可能养的很大。设备又有很多都是国外进口的，国外的那些公司也没有像几十年后那样在国内拥有完善的安装维修服务体系。所以他们的这个服务刚好是切入了行业的痛点。
这个时候，有CW背景的, 又有行业大佬背书的两人，哪怕规模不大，也是别人争抢的对象。刚刚开张，接了两单生意，做设备有个好处，361制，30%的预付款，60%发货前付款，10%质保款，基本上没有资金压力。
这个时候没有恶性竞争，更何况这个行业技术门槛高，也很难有人来恶性竞争，麻雀肚子就那么大，两个单子签下来，五万多万的可预期利润已经让刚刚开始出门做生意的两个人笑不动了。
县城里工业冰火两重天，汽车行业蒸蒸日上，CW一直在招工，短短几年已经有两千多人的规模。各家企业合资的合资，小厂如果接到CW的订单，大多都开始了全速前进。
而纺织行业和仪表业衰败也是从这个时节开始。尤其是纺织业，由于出口配额的急剧缩减，原本热热闹闹的棉纺，毛纺一下子进入了冬天。中小型纺织厂第一波受到冲击，一千人多人的纺织厂恰巧就是在中小型里面，大型的纺织厂有七八千人的规模。开始从三班倒变成一班，甚至开工不足。但是还要承担巨额的退休职工养老金，医疗报销。足量开工尚且压力巨大，更何况是这个时候？越是这样越是可以捡漏！
她一边动着这些脑子，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自己给小宝准备了一大堆衣服，隔壁阿兰嬢嬢家的囡囡的小衣服，仇老师一双巧手给孩子织了好多毛衣，还有一条用钩针钩织的背带裙，巧珍想象着里面一件白色的打底衫，外面一条小裙子，头上再扎个蝴蝶结。要是生个女儿，她就可以天天给她打扮了，自己过来这些年，林伟都那么宝贝她，要是有个姑娘，他肯定是疼地跟什么似的。
翠芬娘娘说孩子在夏天出生，给孩子做了一堆的纯棉衣裤，条纹格子的男孩女孩都能穿。师母说她没有娘家，准备了百来条的尿布。连玛格丽特也来凑热闹，给她准备了好多配方奶粉，作为第一代进入中国的外籍高管，她人脉极广，如今已经成了各大公司争抢的对象，她把这家配方奶粉商家介绍给了何苗苗的妈妈，何苗苗的妈妈本来就是做食品销售的。这么一来，何苗苗知道她怀孕了，又送了一堆过来。她还打算母乳喂养呢！
一切都准备地妥妥地，离预产期还有个把礼拜，巧珍开始休假，早上五点发现自己已经见红，指挥着林伟把东西打包好，到了七点打了电话让公司的司机小何开车过来送自己去妇保所。
来娣一定要跟过去，巧珍对林伟说：“你让妈一起去，她一个人在家里，坐立不安的。刚才嬢嬢说了等下她跟丽丽会过来，把车钥匙留给嬢嬢，等大明下班，让大明开车过来，回来的时候把妈带回来不就行了？”
大明现在在CW成品仓库工作，主要任务就是把商品车开上运输车的那帮子驾驶员地队长。这么个好岗位，当然离不开巧珍这里的帮忙。
林伟一想也是，过去把钥匙留给嬢嬢。
车上看着林伟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搓来搓去，比她这个产妇还焦虑紧张，本来就是夏天，热的头上全是汗，巧珍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汗。
林伟时不时地问：“你现在疼不疼！”
“一阵一阵的！”现在阵痛还不密，疼得也不厉害。
来娣一直在叫：“乖囡啊！不要慌啊！不要紧的，现在医生都很厉害的，不像我们那时候生孩子是生在家里的。”
“妈，我不慌，你们俩能不能别慌？还有啊，能不能不要叫我乖囡？到时候宝宝出生了，你到底叫谁，我都分不清楚！”
进了妇保所，医生检查下来才开了两指，让下地多走走。这是个大病房，有八张床位，都是待产的产妇。
林伟出去打了个电话跟阿毛说一下今天他不去自家的公司了，进来看见巧珍一边嘶哑咧嘴，一边还在那里跟别的床位分享巧克力，嘴巴里吃着巧克力，说要保存体力。
见林伟来了把手搭在林伟的肩上，按照医生的指示多走走。
过了四五个小时，巧珍已经阵痛密集而来，总算是够进产房标准了，看的林伟心疼地在边上不停地说：“不怕，不怕！我在啊！”
“我知道！你照顾好妈！”巧珍看着来娣在那里坐立不安的。
产床上，听着隔壁那力竭声嘶的喊声，又被医生在那里拍着隔壁的脸：“省着点力气，别叫了，等下没力气你有的苦了！”
巧珍只能咬着牙，闷哼着，挺过一阵又一阵密集地痛，直到医生查看之后，说：“你条件很好的，不要怕，听我的话，跟着我说的用劲儿啊！”
“嗯！”回答这个字的时候，一阵疼地浑身直打哆嗦，额头上汗如雨水一样挂下来，手指扒拉着床沿，用尽了力气，真是疼地快让人昏过去了。
林巧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听进去医生的话了，疼到后面其实什么都忘记了，直到整个人一松。医生在那里说：“出来了！出来了！”她想听到孩子的哭声，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又想知道孩子到底有几个手指。
闭着眼睛，听医生说：“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漂亮的？哦！那就没问题。她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出产房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林伟，看着他眼圈有些红，不会吧？
进了病房，林伟抱着孩子，坐在她的床边，把孩子给她看：“你看，阳阳多可爱！”阳阳是商定的小名，大名叫林琛。
“像巧珍多一点，鼻子，嘴巴都像！厚嘴唇的种可以脱掉了，你看这个小嘴多漂亮！”来娣在那里说。
巧珍看着林伟，又看看小宝宝，其实厚嘴唇也没什么不好，她一直觉得还满性感的，不过还是宝宝最好看。
小宝宝开始挥舞着小手之后哭了出来，巧珍让林伟把孩子抱给她，让他绞了毛巾过来，巧珍擦了擦胸口，给宝宝喂奶。
小家伙刚刚开始还不会吃，一边哭一边跟小狗一样拱在自己胸口，渐渐找到方向了，会吃了。被他吸地，宫缩一阵一阵疼，额头上汗不免冒出来了。林伟又怪紧张地：“怎么了？他咬你了？”
“他又没牙齿！”巧珍摸着宝宝的头，孩子吃不到，在那里着急，巧珍换了另外一边让他吃。
“会不会你奶水不够？”
“不会的，刚开始都这样，过两天才会多，你别着急！”来娣看着孩子对林伟说，娘俩看看孩子，看看她。两张脸还真像。
这个房间三张病床，比之前小王住的八张床的房间环境要好很多，边上一个床空着，再前面也是一个产妇，昨天生的孩子。这会子也在喂孩子，她身边应该是她的妈或者婆婆：“囡囡好像吃不到奶啊！谁叫你平时这么挑食？囡囡都吃不饱！”
林伟摸着她的脸：“要吃点东西吗？”
家里就他们三个，都在这里，还有谁能准备汤汤水水？自己家里就是这个条件，她笑着说：“给我冲杯奶粉。我喝两口，睡一会儿，你自己出去吃点东西，给我和妈带碗馄饨进来？饭盒我记得带出来了。刚好宝宝睡着了。”
林伟给她冲了一杯奶粉，巧珍靠在那里喝着，这个天气加上刚刚生孩子，额头上汗不停地冒出来，林伟拿了干毛巾给巧珍擦脸，巧珍推着他：“出去买东西进来，等下宝宝醒你，要你抱的。”
听了巧珍的话，林伟快步出去，巧珍躺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孩子，来娣见巧珍在看她和孩子：“巧珍啊，囝囝睡着了，你也睡一会儿，别劳神！乖！”
巧珍应了声，闭上了眼。刚刚闭上眼，还没入睡，耳朵里是前面一床的家属在跟来娣聊天，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打听：“你是产妇妈啊？”
“我是她婆婆！”来娣应着。
“你的手脚怎么啦？”
“生病变成这样子的。”
“你老公呢？怎么不来啊？都生了孙子了！”
“我老公很早就没了！”
“那满作孽的哦！”
“还好，孩子长大了就好了！现在孙子也有了，我就心满意足了！”来娣说的是真心话，从她男人没有，一个人拖着两个孩子，再生病，眼看着这个家就要塌了，儿子又是个老实巴交的性格，一心就顾着巧珍，小姑娘越长越好看，看着一脸的机灵相。她都做好了留不住她的准备。没想到，巧珍对自己儿子越来越好，两个人跟蜜里调油似的。现在又生了孙子，她真的没什么缺憾了。
“你亲家母呢？女儿生孩子，怎么她都不在？我亲家母回去炖汤去了！”
“孩子十来岁的时候，我领在身边的。跟她亲生爹娘没来往的。”来娣实话实说。
“也是，你家里条件那么差，如果不是从小领养的，你儿子找对象很难的。现在条件好的小姑娘，要求都老高的。你这样彩礼都省了。你说，我们家条件蛮好的，生了个小姑娘。你们家条件那么苦，生个儿子。以后你孙子还要找对象，总不能再给他领一个养在身边吧？要是我们两家换一换就好了，你说是吧？”那个阿姨很有自信吗？话里话外就是嫌弃自己儿媳妇没生儿子。她们婆媳之间那点破烂事儿扯到她这里做什么。
来娣笑了笑：“其实养个孙女也很好，又贴心，还能打扮。我儿媳妇，准备了很多漂亮的小衣服。以后要给孙子怎么穿哦？”
那个阿姨接口：“女儿有什么好？再好以后都是别人家的人！”
听到这种话，来娣就不接话了，这种话说下去要吵架的，看着巧珍闭着眼睛休息，来娣帮巧珍把毛巾毯往身上盖好。
没有了听众，那位也就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