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堰桥
走到他们的培训教室，汤姆迎向他们，他们会议中间的茶歇，第一工厂和第三工厂的工厂经理过来打招呼，问两人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巧珍一派大方地过去拿了两瓶水，又拿了两块饼干和江超分享，吃着饼干，聊着天。
时间到了，大家陆续坐到了位子上，巧珍拿着水瓶，坐在那里。汤姆的开场白讲完，巧珍和江超才上去，巧珍和江超两人配合开始讲他们的理解，本就两人私下做过演练和当时的即兴演讲完全不同。
他们本就是多年的同事，两人配合绝佳，江超按照准备的资料说，巧珍应对下面提出的问题，中间不乏有尖锐的，甚至带有偏见的问题，面对这样的问题，一如那一日在第三工厂，跟他们那位质量经理之间反驳的重演。
介绍完实践，后面的是小组讨论，巧珍被请到质量管理那里，因为是人家公司的质量讨论，巧珍只是坐在边上，时不时地给建议，而这个建议往往能够平衡争论双方的意见。那位第三工厂的质量经理在说标准的时候，有一两次会不经意地看向巧珍，巧珍微微颔首，他的表情才会放松。什么时候她让人这么有压力了？
巧珍看到一个高管模样的男人时不时地过来转转，这也正常，这种会议给下属表现的机会，也给上司观察的机会，否则这么大的集团，提拔的时候哪张面孔都未必能够对上。
小组讨论完毕，一组一组轮番上去做总结，巧珍拿着自己的笔记本一直在记录，虽然不是战略层面的东西，却也能给自己以启迪，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等她走出培训室，那位美女秘书带着他们又回了小会议室，问要喝咖啡还是红茶，巧珍问：“能帮我们安排车吗？我们可以回酒店吗？”
“Tom先生说请你们先等等！他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汤姆过来了：“Jane、John，我们总裁Bruce想和你们聊聊！”
即便是巧珍和江超在CW供职多年，跟CW的总裁见面的机会也不过寥寥，当然自家总裁老陈那里倒是可以放肆地很，可江城汽车集团和FE集团不是一个水平的不是，人家是全球性的大公司，江城数得上的那几位就喜欢往光头阿康小馆子门口一坐，开上两瓶啤酒，册那来，册那去，骂上几声才是常态。
“非常荣幸！”
两人跟着汤姆去了那位布鲁斯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他们被领进了会议室，熟悉行业动态的巧珍和江超，认出其中一位是FE的执行总裁，另外一位在汤姆的介绍下，才知道是全球的运营总裁，也就是汤姆的顶头上司。按照未来的称呼就是CEO和COO的组合了。
寒暄之后，那位布鲁斯和理查德问了很多关于中国汽车行业的情况，另外还有江城汽车的情况。尤其是跟CW合资之后整个运行规则。在某些敏感的问题上，巧珍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不适合回答。”
突然那位理查德看向江超问：“John我是不是在B城的哪个地方见过你？”
江超一下子没有印象，摇了摇头，理查德说：“XX街的中餐馆？”
那是江超打工的地方，巧珍眼光瞥向江超，他会不会难堪？这个理查德看似不带任何情绪，却揭出江超在那里端盘子的经历。
“我在那里打工，可能见到的人太多了，没有能够认出你！”江超回答地落落大方，打工这个事情不偷不抢，没什么好难堪的。出来这些日子，为了几毛子钱，他难堪的事情经历了不要太多。
很快话题被转移，这句聊天也就一掠而过。
回到住所，江超和巧珍，第一时间给陈总作了汇报：“陈总，我认为FE可能真的对江城很有兴趣……”
听到两人说FE问了很多江城汽车集团的事情，陈总畅快地说：“干得不错！”
第98章
巧珍接到了汤姆的来电, 说他会来B城，约她单独吃饭。这让巧珍有点意外, 毕竟之前吃饭都是和杰弗逊教授还有江超一起的。
跟江超一说, 江超说他被约了后面一天。两人联系了之前见布鲁斯的那件事情，如果是探探跟江城合作的口风, 完全可以把两个人叫在一起，毕竟他们俩都是陈总的心腹。这么说是跟他们个人有关的？那是什么意思呢？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招揽两人去FE。
巧珍纯当老朋友碰面, 选了附近的一家街边餐馆，西班牙人开的，味道真的很好。纯粹是个人喜好, 欧洲菜里巧珍喜欢的不是自己常吃的德餐, 而是西班牙菜。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聊了好一会儿，他才切入正题：“Jane，Bruce很欣赏你, 我们愿意给你提供工作机会。未来FE有进入中国市场的规划，对你而言是一个机会。”
巧珍吃着东西, 摇头：“没有留下的想法。”
汤姆拿着餐巾擦了擦嘴, 拿起酒喝着：“这种机会, 你不觉得很难得吗？FE能提供给你舞台很大, 而且高层能够看见你, 你的上升通道非常清晰。”
巧珍低头吃完一块虾肉，抬起头来对着汤姆：“我答应我的老板，拿到学位就回国。这是最直接的理由, 没有其他！”
汤姆在那里做着手势：“如果你能留下，公司会为你担保，你可以获得绿卡，以后可以转成美国国籍。你的职位也是北美区的高级经理，并不比你在江城的一个零部件厂的副总差。而你的薪酬，你知道两者无法相比，是按照美国本土员工的标准给付。”这样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甚至丰厚地可以让大多数留学生，连梦里都不敢想。
“Tom，谢谢！我并没有打算拿绿卡，回国这个决心从来没有变过。”巧珍拒绝了汤姆的好意。
上辈子，有一阵子朋友圈子里，但凡赚了点钱的，一个个想办法投资移民。侯建新也动过这个念头，想投资移民。那个时候，她让侯建新爱移民自己移民去，她就打算老死在中国。
侯建新当时就指着她说：“你怎么那么拧呢？美国加拿大的空气多新鲜？过去一个月我的咽炎都没犯过。”
“我又没拦着你去！我在国内吸惯了这种空气，吃惯了这种食品。你去你的美国加拿大，我就留在这里。对你有影响吗？”孩子长大了会有自己家庭，侯建新去国外有她没她日子过得照样潇洒。林伟就不一样了，要是她出国了，估计他一个人只能早早送养老院，人没了念想，还能活几年？她那时候就想着，她得陪着他在国内慢慢养老。想到前世，哪怕今生过得如此顺遂，也不免心酸。
绿卡上辈子没想拿，这辈子就更没必要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再说了自己的狗窝也算是豪华版的了。这些日子，为了狗窝，她攒了不少好东西。
汤姆很绅士，他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而且跟巧珍接触这么多年，她也算是一个不太容易改变主意的人，他确认巧珍是不可能改变想法了，也就不再强求，纯当老朋友吃个饭。这家的海鲜烩饭真的很不错，主要是这个米饭带一点点的夹生，刚刚好。
巧珍跟汤姆聊天，前世今生的阅历对人生和世界的认识，算是有一定的深度和广度。让汤姆很难感觉到林巧珍是一个三十岁还没满的年轻女性。
刘眉从这里走过，不过是随意一瞥看见林巧珍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外在吃饭，笑地如春花般灿烂，想起她当时不给自己面子挂电话，看不上洪哲。装什么贤妻良母，不过是看不上洪哲一个中国人而已，看见老外还不是笑地跟什么似的。还说不参加聚会，不要再联系，原来是攀上了老外了。
汤姆不无遗憾地跟巧珍握手道别，巧珍回去，看看也就九点，明天江超要去跟汤姆见面，她总归要跟江超说一声，敲了江超的门，江超已经换了睡衣问：“回来了？怎么样？找你去干吗？”
“到我那里？”
巧珍开门，两人坐在客厅里，巧珍把今天汤姆和她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巧珍对江超说：“基本上，他找你也是这个事情。”
这种好处对留学生来说，可能就跟彩票中奖一样。对于江超来说，他的境况比林巧珍差的多，毕竟林伟现在生意做得好，反正不留下来，也是大家心中的小富婆，款姐。自己的话，虽然位子高，手里的钱却是不宽裕，尤其是老婆家里，如果能有机会留在美国，就算是接济他们一二，可能也不成什么问题了。可要是留下来？却是心内有太多的愧疚。
这一夜注定是江超的无眠之夜，早上见面的时候，巧珍还嘲笑江超说：“要不要给你打个粉底？这么一个黑眼圈去见Tom是不是透露了点什么？”
“神经病！”江超白了她一眼。
巧珍和小胡两个一起吃晚饭，她今天有闲工夫，做了德国烤咸猪手，那脆脆的皮塞进嘴里，满口流油。
小胡贱兮兮地探听：“Jane，你昨天不在，今天江哥不在，你们到底去干啥了？”顺手还把那根大骨给拿了过去，在那里啃。
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她淡笑地说了声：“有个美国朋友，建议我们留在美国工作，我认为没必要。今天他找江哥聊聊！”
“你们这种满世界都能吃得上饭的人，当然可以这么说，江哥也说拿了证书就回去，我估计他会拒绝吧？”小胡边啃边说，“我这种回去的话，想想一个月拿那么一点点的工资，心里不甘心。那点钱，还不如我现在出去打零工挣一天挣的。留在这里要混出头很难，毕竟这里还是白人的世界。”
“可以工作三五年回去，那时候肯定机会多，而且你有留学背景，学校和专业也不错，还有工作经验，在外资企业有机会的。如果不回去，估计在这里，以后随着贸易地增加，讲不定很多中国企业会在这里开设办事处，到时候你也有机会。”巧珍跟小胡说，“留下，还是回国，没有人可以替你决定。面对七八十倍的薪资差异，要说一句，回家，确实有点难。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需要自己权衡。”
吃过饭，小胡收拾桌子，洗碗。巧珍问小胡：“你要喝杯茶吗？”
“要！”小胡把厨房间擦了一遍，把碗放进消毒柜里消毒。
接过巧珍递过来的马克杯，坐在那里，巧珍去拆了一包薯片，两个人，一边嘎吱嘎吱地吃薯片，一边说着国内哪里有好吃的。巧珍上辈子开发楼盘，跑遍了全国。
明明刚刚大肘子下肚，这会子被巧珍这么说着，小胡自己嘴里的哈喇子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了：“你说有什么工作可以跑遍全国的。”
“你是建筑专业的，你知道汽车的4S店的概念吗？”巧珍问他。
小胡摇着头，巧珍开始跟他介绍4S店的概念，把概念阐述完了，说：“未来这种四为一体的汽车销售模式肯定会被引入中国，到时候4S店的选址和设计就很有讲究了……”
巧珍说，小胡不知不觉一包薯片给啃完了，巧珍叫：“过分了啊！你太过分了，也不给我留点儿。”
“我明天给你买十袋！行不！”
敲门声传来，小胡过去开门，江超站在门口，巧珍问他：“怎么样？”
江超看了一样小胡，小胡过去勾住江超的肩膀：“江哥，咱们好歹也是朋友，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巧珍招手：“只要别出去胡说八道就行了！进来！”
巧珍给江超倒了茶，问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没你的好，但也太有吸引力了。”江超呼出一口气。
小胡比巧珍还着急，扒拉着江超说：“江哥，来让我开开眼界是什么样的条件？”
“美国的五家工厂其中一家的制造部经理，具体哪一家没有说。公司担保拿绿卡，孩子过来上学费用全包。”江超定定地看着巧珍，“他们的任何一家厂的规模比我们三家厂加起来还大。制造部经理虽然不是厂长，但是管理的也有七八千人。”
“薪水说了吗？多少啊？”小胡在那里问。
“与本土员工一样。”江超说道。
小胡在那里叫：“一年十万美金有的吧？人民币就是八十多万啊！你在国内的工资一年有八万人民币吗？这是个什么概念？江城一年你可以买三套房？”93年-95年的人民币贬值，这个时候汇率已经破8了。
小胡眼睛都直了：“为什么不答应留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这种事情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可别犯傻，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你想想你去餐馆里端盘子，你想想你的累得跟条雪耐瑞似的，毛都乱了！咱不能跟钱过不去，一辈子就那么几次机会。”
平日里信誓旦旦的江超，这个时候沉默了。
巧珍看出他内心的犹豫：“其实我们出来这么久，认识的那些留学生，谁不是拼命留下来的？任何选择只要是深思熟虑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江超看向外面，眼里露出迷茫：“你说我为什么不能果断拒绝呢？”
“我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要留下。我不能代表你，你想留下就留下，完全不必受我的影响。”巧珍对他说。
大部分人为了五斗米都得折腰。上辈子自己为了能够户口出来，忽视了十年的养育之情，十年的朝夕相处，这里面难道真的是少不更事？也有为了自己自私自利的一面吧？一张绿卡加上一个高级职位比起一个城镇户口可有吸引力多了。他想留下难道有错？
小胡在那里说：“哥，不用考虑的。几十倍的薪水差异，你拒绝个什么啊？拒绝的人脑子都是有问题的。你得为孩子想想吧？”小胡跟洪哲不一样，其实大部分留下来的人，都是跟小胡和江超那样，并非不爱自己的家乡，只是因为这里太有吸引力。
“小林……”江超看向巧珍，突然之间不敢看她。
“这个事情，我真的不能给你拿主意！这是人生最重大的决定，你跟嫂子聊聊吧！听听她的意见。”巧珍只能劝他回去跟老婆商量，这种事情肯定是夫妻一起拿主意。
“我若是不回去，以后可没脸见陈总了。”他侧过身，仰着头。
巧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道德绑架的事情她做不出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不用这么说吧！机电集团出来那么多人都没有人回去的。咱们俩能回去一个，恐怕老头子也是做好准备的。你说呢？”
他需要时间去决定自己的未来，巧珍假装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嘴说：“行了，你们可以走了！我要睡觉了！”让他去好好考虑吧！
第二天是周六，十点半，巧珍敲江超他们的门，江超拉开门在拍了拍嘴：“干嘛？”
“你和小胡在家吃饭不？我要做饭了！”
“他出去了！就咱俩，你少做点！”
“好！十一点半吃饭？”巧珍问。
江超看了看墙面上的钟说：“好！”
江超过来，两人摆了饭一起吃饭，今天巧珍做了酸菜鱼，酸辣口味，正了江超的口味，江超一口气吃了两碗饭，把个电饭煲给清空了：“还是家里的菜好吃！我想过了，在集团里，咱俩可是既生瑜何生亮，我不回去，你就能独霸所有资源了，成了陈总心里的独养女儿。我岂不是吃亏了？绝对不能让你的阴谋得逞！”
巧珍听见这个答案，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江哥，你决定回家啊？”
看着巧珍的笑脸，江超忍不住笑了起来：“花乱迷人眼啊！这个地方很好，再好会有陈总那样把咱们当成宝吗？你可能没有切实的感受，我出去打工，遇到过很多白眼。都说江城人看不起乡下人，我还真没见几个看不起我的。这里？不说也罢！钱再多，不过是为了衣食住行，老婆孩子爹妈，爱他们就和他们在一起。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这两年我还是攒了点钱，加上公积金贷款的话，等你回去帮我选套房子？”
“那些条件好的地方，总有那么一小撮人排外的。你毕业就进CW项目，一直被大家当成宝贝。所以在江城肯定吃得开，但是这里不一样，留学生那么多，你干的事情又是底层的收银或者是洗碗。遇到的白眼肯定多！FE提供的职位可不会让你遇到白眼，这一点我要纠正。但是，我想回家肯定是一个不会后悔的选择！回去帮你选房子！”
下午两人一起看稿件，国内出版社已经催了几次，尽快处理完，接下去就要准备回国了。
正在商量着里面怎么翻译跟好一些，外头敲门声，巧珍过去拉开门，见小胡咋咋呼呼地走进来：“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人啊？”
“怎么了这是？”巧珍等他进来之后问。
“刘眉这个女人太恶心了，在那里说你的坏话，说你最近勾搭上了一个老外。故作清高，不理Peter Hong，其实Peter Hong压根对你没有想法，只是因为同行业，所以想要带带你，说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边上还有个女人叫钟云的，说跟你认识，说你一直是这样的假装清高，就是靠着抱老外大腿往上混的。如果不是你，她和她前夫也不会离婚！”
小胡这个样子跟一只炸毛的猫似的，巧珍靠在那里摇头，这个钟云也真是能耐，还能走到大洋彼岸来。而且她跟这个钟云也真是有奇缘，以前是一个小县城，碰上也就算了，可这都绕了大半个地球了，还能碰上？
“我他妈跟他们说了，不是每个女人都要靠着嫁给白人留在美国的，你想要留下很简单，只要接受FE的Offer就好了。另外，我跟他们说了咱们江哥打算接受FE的offer了，十五万美金地年薪，制造部经理的职位，我跟那个刘眉说，很有可能她崇拜的那个Peter要在咱们江哥手底下混饭吃。那个Peter Hong教你，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那天跟你一起吃饭的，就是FE的高管，是为了招揽你。都是一群什么人啊！往自己脸上贴金！”
巧珍坐在那里听得直笑：“十五万美金这个数是哪里来的？”
“昨天江哥给嫂子打电话，我偷听的！”
“草，十五万美金？江哥，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敢情你不知道有这么多钱，你以为是一万五吗？”江超在那里笑，“弄得我以为被你这样深明大义的人给比下去了，也连忙拒了offer。”
这话进小胡耳朵里，小胡跳了起来暴躁地指着江超：“江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这是中了彩票然后撕了。你会后悔的，你会伤心的！不是，现在是我很伤心，很绝望！我好不容易有个有头有脸的哥们了，一下子有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