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又哪能攻克弱点?”
……
秦曜渊习武归来后,径直入了寒酥池。
他脱下被汗湿透的裋褐,光着脚踏入热气腾腾的寒酥池,捡起池面飘荡的木瓢,舀起满满一瓢,从头往下倾倒。
热流冲过乌发,使乌发更乌,滴过鸦睫,使鸦睫越鸦,流下白皙而开阔的胸膛,淡了那一条条斑驳疤痕。
池水是肉眼可见的热,少年的神情也是肉眼可见的冷,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刀尖泛着危险的寒光。
他洗净身上的污浊,踏出寒酥池,带出一阵瀑布般的哗哗水声。
擦身,更衣,他熟练地进行着必要的步骤,当他想要披上外衣时,却发现往日站着乌宝的前庭,现在站着一个面生的宫女。
宫女手中抱着他的外衣,秦曜渊眉心微皱,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殿下,更深露重,为免着凉还是披上外衣吧……”宫女含羞带怯地追了上来,提着外衣就想往他身上盖。
顷刻,宫女惨叫,外衣落地。
秦曜渊松开宫女的手臂,那手立即软绵绵落了下去。
宫女又怕又痛,双膝软倒,脸上涕泪横流:“殿下……”
躲在暗处观看的乌宝忍不住啧啧有声:不愧是公主教出来的殿下,辣手摧花,眼都不眨。
秦曜渊面无表情,声音如同浸过隆冬腊月的井水:“你是什么人?”
“奴婢是怜贵妃娘娘派来伺候九殿下的教导女官,奴婢名叫旖旎,对殿下绝无坏心……”宫女梨花带雨道。
“旖旎?”秦曜渊挑起唇角:“旖旎是婀娜多姿的意思,你也配?从今往后,你便叫大黑。”
旖旎,不,大黑脸色一僵,连泪珠都停滞了。
秦曜渊寒声道:“乌宝。”
乌宝不敢再装空气了,赶紧趋步走出屋檐:“奴婢在。”
“扔出去。”
秦曜渊转身,大步雷霆走出。
主殿寝宫外,碧琳守在门口,见了秦曜渊忽然出现,面上一愣。
“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公主在……”
秦曜渊要去的地方,谁也拦不住,碧琳是拦不住,也不敢拦,她眼睁睁地看着秦曜渊踢开紧闭的房门踏了进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秦曜渊走进寝殿,正想找女骗子算账,却在措手不及间入眼一片雪色。
结绿短促地惊叫一声,急忙将秦秾华刚脱下的罗衫披上她的身体。掩映在雪肤上的半透罗衫欲迎还拒,使得情况更糟,处于困境中心的人显然意识到了,她恼怒咬唇,紧接着一个闪身躲入屏风。
“谁让你进来的!”她声音染上一丝薄怒。
秦曜渊这才回过神来,冲击之中,随着本能往下涌的血液现在又涌了回来,冲得他头脑发晕。
秦秾华的质问让他本能地发憷,那雪白晃了他的眼,也晃得他忘记了自己进来是做什么。
如此种种,让他理不直,气也不壮,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女骗子的质问。
分明她已躲进了屏风,那纤腰,雪峰,笔直颀长的双腿,还有秀美凤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慌张,却还是在他眼前不断闪现。
血脉贲张,热血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失控涌去。
“殿殿殿下……”这时才追进殿内的乌宝险些被自己见到的一幕绊倒:“你流鼻血了!”
秦秾华在屏风背后迅速穿好衣服,等她走出屏风,外边已经只剩乌宝和结绿。
少年不见踪影。
“人呢?”秦秾华皱眉道。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殿下……跑了。”
第72章
亥正的更声响起时, 结绿进来禀报, 九皇子未归。
子初的更声响起时,结绿第二次进来禀报, 九皇子未归。
等到子正了, 结绿终于禀告,九皇子归来了。
“可是……九皇子回偏殿寝室了。”结绿看着她的眼色说道。
秦秾华一愣,旋即回过神来:“知道了, 你下去罢。”
结绿退下后, 秦秾华继续埋头桌上永远处理不完的案牍信札, 自从她将手中的情报系统整合为控兽处,宣传力量整合为既明书坊, 财政资源整合为极天商会后, 她的工作量较之刚重生那会已经少了许多。
但只要有心,事情永远是做不完的。
丑初的更声响起后,结绿进来挑了挑灯捻, 看着秦秾华伏案工作的背影,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忍下了, 默默退出带上了门。
四更的更声在窗外响起, 秦秾华如梦初醒,揉了揉发干的眼睛, 抬眸看向黝黑的窗外。
再不睡, 天都该亮了。
她简单收了桌上的东西, 脱下外袍的时候不禁又想到先前的乌龙。
……不会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上了床, 床是冷的,被子也是冷的,这冷她从前习惯,如今却觉得陌生了。不但床的温度让她陌生,忽然之间过于宽广的床榻也让她惊奇。
她在架子床上辗转反侧,总算找回从前熟悉的感觉,正当她的意识慢慢沉入梦乡,同个宫殿下,另一人还在深夜不眠。
秦曜渊在床上烙饼子。
夜里见到的那一幕像生根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越强迫自己不去想,想得更多,想得更多,身体越燥热不安。
每夜睡在怀里的寒玉没有了,这床空得很,热得很。
秦曜渊烙出的饼子都够开大朔饼业连锁了,他终于猛地坐起。
他睡不着,得让罪魁祸首陪他睡不着。
秦曜渊轻车熟路从窗户跳进主殿寝宫,在见到帷帐后躺着的人影后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他走到床前,悄悄拉开了一点帷帐。
秦秾华睡着了。
月光从帷帐外爬进,刚好照在她清瘦的面庞上。
心里的燥热不知不觉静了,另一种磅礴的感情翻涌着覆盖了身体本能的冲动。秦曜渊放慢动作坐在床边,怕一不小心将她惊醒,每个动作都轻之又轻,慢之又慢。
她睡着后,眉心依然微微蹙着,为什么,连梦里也在烦恼呢?
他伸手进月光,触幻梦,耳畔心跳擂鼓。
少年瘦长而布满零碎伤痕的指尖落在她的眉心,小心翼翼地抚平那一抹烦忧。
他看着重新舒展眉头的她,心里像在热水里泡过一般,又暖又软。指骨分明的左手握住锦被上白腻如玉的右手,他摩挲着她握笔握出的薄茧,缓缓相握,紧紧相扣。
“……女骗子,你还有我啊。”
尘埃在泠泠月光中飞舞若雪,每一次相遇都是吻别。
架子床的帷帐后,少年慢慢弯腰,床畔紧扣的双手跳跃着清冷月色,少年的食指轻轻擦着她虎口上的弯月伤痕,她若有所觉,落在他手背竖瞳状疤痕上的指尖动了动。
五年前的除夕夜,他在通往宫外的地道石门永远关闭的前一刻,转身返回大火漫天的摘星宫。
因为熊熊烈火中,传来了女骗子的声音。
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自愿回到囚禁他的红墙绿瓦。
“渊儿……”她微启的唇间吐出他的名字。
秦曜渊猛地退回原处。
她半梦半醒,提起锦被往一旁盖去。接着翻个了身,埋在枕头里,再度陷入了睡梦。
“阿姊……你等等我。”
他低声道。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
秦秾华的后半夜睡得很踏实,大概是被窝暖和了的缘故。
她睁眼时,天已大亮。
床上还是过于宽敞。昨夜的怀抱,是错觉?
她如常梳洗更衣后,推迟了用膳的时间,为着去向帝后请安而走出寝殿。
穿过回廊时,秦秾华忽然听到前庭传来女子的抽泣。那微弱的啜泣,伴随声声娇喘,让她不想歪都难。她看了身旁的结绿一眼,结绿一早上都围着她转,此刻也是一脸迷惑加震惊。
秦秾华难以置信自己的推测,加快脚步走过回廊。
前庭映入眼帘,没有她想象中的不堪画面,但也……不太文雅。
随侍在屋檐下的乌宝见了秦秾华,趋步走来,向她行了一礼。
“这……这是在做什么?”秦秾华惊讶的目光扫过昨日新来的十个美貌宫女,她们个个面色酡红,香汗淋漓,确实是在做运动,但不是秦秾华想的那种运动——
十个如花似玉的貌美宫女,在前庭艰难地扎着马步,为首的正是昨日乌宝来和她汇报的“大黑”。
秦秾华在心里谴责自己:她确实脏了。由此可证,她在对待秦曜渊上,有时过于敏感。
“回公主,这事说来话长。”乌宝躬身回答:“今儿天不亮,九皇子就把奴婢叫起来给寒酥池放水……说是要洗衣服,奴婢说帮他洗,反被殿下赶了出来。后来洗完衣服,殿下一脸凝重地坐在这屋檐下,坐了大约半个时辰,殿下就把昨日新来的宫人全都叫起来操练了,说是要,加强宫中的防卫力量。”
秦秾华眼前仿佛出现少年蔫头耸脑坐在廊下的画面。
笑意忍不住漫出唇角,她问:“那他人呢?”
“殿下去马场练骑射了。”
秦秾华重新看向前庭香汗淋漓的十个美貌宫人。
为首的大黑不愧是能在怜贵妃那里当差十年的人,心理素质十分强劲,昨日自己咬着帕子把脱臼的手臂接了回去,今日就有心思敷面画眉了。只可惜,画了不如不画。汗和泪的混合物一冲,她的脸比谁都要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