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归矣
匆匆赶来的宋琢冰:“……”
她顾不上训斥衙役,推开门闯进来,和袁毅一左一右护住顾玉成,低声道:“怎么回事?”
被两把长刀指着,孩子又在对方手里,俸珠将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流泪道:“大人,求求您放了我的孩子吧,俸珠愿意受死,只求您放了孩子吧!”
她这个样子着实不像有攻击力的,两个衙役又用刀指着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动弹,越发显得凄楚可怜。
顾玉成心里有点尴尬,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只将那孩子从襁褓里抱出来,露出他裹在小衣服里的小小身子,将那脑袋露出来给众人看,冷声道:“这孩子的头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小娃娃毛茸茸的胎毛下,赫然是个平平的后脑勺,平得方方正正。此刻他应该是睡梦中被人摆弄不太舒服,动了动脖子,脑袋顶上的囟门跟着跳动数下,越发显得诡异。
顾玉成脸上疾言厉色,实则心里直发毛。他比较憷这些东西,先前一摸之下,就觉得手感不对,一眼看过去更是吓得差点心脏骤停,这脑袋,还是个正常人的脑袋吗?说是外星人还差不多!
俸珠茫然抬眼,不知所措地道:“啊?就是这样啊。”
袁毅默默放下手中佩刀,转开视线看向窗外。现在他也觉得有点尴尬了……
……
兵荒马乱一番,顾玉成才知道原来阿昌人就是这么个头型。
“大人有所不知,咱们黔源县的阿昌人,就是靠口音和脑袋辨别同族的。有时候碰了面,他们一摸后脑勺,就知道是不是自己人。”袁毅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呵呵地道,“下官小时候有一次在山里迷了路,就因为后脑勺鼓,还被阿昌人轰走了,连口饭都没要上。”
俸珠惊吓过后,知道是因为孩子头型的问题,满身冷汗这才落下,连说带比划地告诉顾玉成他们阿昌族都这样。她的孩子因为是族长血脉,生下来就睡一个中间有方形凹陷的玉石枕头,能睡出个非常标准的脑壳。
衙役们虚惊一场,顾玉成余光瞥到宋琢冰也在暗自忍笑,只能强行忍住发烫的面皮,唤了厨娘过来,交待她用小米和麸子掺起来做个软些的小枕头,给俸珠的孩子睡,睡前务必要在中间压一个圆圆的坑。
“这孩子的头要是再方下去,早晚落得痴傻,从今天起就睡新枕头,不可阳奉阴违。”顾玉成正色道。
俸珠重新抱回孩子,哪敢再说什么,连连赌咒发誓一定按照顾玉成说的做,绝无半点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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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笑就笑吧。”县衙小花园里,顾玉成面色微红地看着宋琢冰,语带哀怨。
宋琢冰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清脆如银铃。她倒不是笑顾玉成无知,而是笑今天这阵仗太大,说杀鸡用牛刀都是客气了,比蹴鞠场上的乌龙球还尴尬。
好在宋六郎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要是他亲眼看到这一幕,当场就能狂笑不止。
宋琢冰笑了一会儿才止住,问道:“和君哥,你没见过给孩子睡扁头的吗?京师好多人家都这样做,只是不像阿昌人这么……这么平罢了。”
顾玉成:“……”
宋琢冰解释一番,他才知道这种头型可以让太阳穴突出,眉心印堂也会跟着凸起,显得非常天庭饱满,被认为是有福气的长相。前几年来京师上贡的一个小国,甚至会在小孩的额头上压石头,让前庭也平平的。
“听说九逍派挑选道童,也会专门找平头之人。玄鹤子就是生来如此,才被上任掌门委以重任,又当了国师。”
顾玉成心说难怪玄鹤子看起来脑子不怎么好使的样子,原来吃了先天的亏。他心中的小人又是打滚又是捶胸顿足,恨不得跳起来大声吐槽,但不知道宋家有没有这习惯,只好默默腹诽,仗着身高优势偷眼去看宋琢冰后脑勺。
还好还好,他的琢冰生了个小巧圆润的后脑勺,随便将头发扎成一束都好看。
五感敏锐的宋琢冰:“……”
第75章 公开审理
宋琢冰很不理解顾玉成对后脑勺的执着, 但不妨碍她按照顾玉成所说,将县衙武器清点一遍, 甚至布置了意外出现后的应对路线。
不出顾玉成所料, 第二天阿昌人果然跑到县衙来索要俸珠母子。
也不知是受人指点还是确实聪明, 前来县衙的三个阿昌人没有直接要人, 而是敲了鸣冤鼓,自称族里少夫人带着孩子失踪, 请求顾大人帮忙寻找。
昨天顾玉成带了一对陌生母子回县衙并非秘密,那小孩裹在襁褓里看不出什么,女人高鼻深目, 看长相就不是汉人,这会儿一见阿昌人来寻, 立马有热心的七嘴八舌说起来。
“你们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昨儿父母官还请了大夫呢。”
“怪道你们阿昌人舍得下山, 原来是丢了少族长夫人。”
“好端端的女人咋带孩子跑了?是不是你们虐待人家啊?”
“要我说啊,县令大人可得好好审问才行!”
“不愧是风雷县令,这般雷厉风行!”
“嘘!我表舅的三儿子的堂叔是衙役, 听说大人不喜这个名号呢。”
“我就是偷偷叫一叫……”
“还别说, 自从拜了顾大人,我家儿子都会念书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 县衙大门左右打开, 有衙役出面将三个阿昌人带上公堂。
其中一个年岁最长的叫梁腊,自称是阿昌族长老,另一个年轻些的叫梁札,是其子侄。站在二人中间的女人则唤作俸银, 自称是俸珠的长辈。
三人行礼之后,梁腊就说明来意,要按照族中规矩带走俸珠母子。“我们阿昌人生不入公堂,死不下地狱,没有让少夫人带着孩子住在县衙的道理,还请顾大人允许我等将俸珠二人带走。”
顾玉成一拍惊堂木,怒道:“放肆!本官只知道国法条律,从没听过外族规矩。非但这公堂之上,乃至四海之内,都是国法重于族规,律令高于家训,哪里有屈就蛮夷规矩的道理!”
梁腊的汉话说得不是特别好,脑子转了转才反应过来顾玉成在说什么,当即心头一慌,暗道莫非是俸珠胡言乱语说了什么,所以县令大人才这么为难他。
好在他不是毛头小儿,很快镇定下来,反问道:“难道汉人家的妻子,就能带着孩子离开家,跑到县衙吗?”
俸银跟着道:“顾大人,我们族中全力寻找俸珠和孩子,才知道她们到了县衙,求您将人还回来吧。她一个初产妇人,留在县衙又能做什么呢?”
“是啊大人,”梁札口音别扭地道,“我们阿昌多的是漂亮姑娘,俸珠已经嫁人了……”
“荒唐!”顾玉成又拍了一下惊堂木,脸色黑沉,“你们口口声声找寻俸珠母子,我且问你们,她丈夫呢?可是已经死了?”
梁札被迫打住,含糊道:“当然没有。”
顾玉成冷笑一声:“不管国法家规,天底下都没有男方亲戚代替丈夫接走妻儿的道理。既然俸珠的丈夫尚在人世,就让他自己来。至于你们,休想从县衙带人离开!”
这三个阿昌人闭口不提正事儿,企图蒙混过关也就罢了,还想往他头上泼脏水,顾玉成哪里肯忍?本来十分的耐心瞬间化作五分,将三人训斥一顿后直接赶出县衙,并声明找不到俸珠丈夫不给人,毕竟人心险恶,趁着丈夫不在逼死人家妻儿的恶棍也不是没有。
梁腊、梁札和俸银:“……”
三人只得掩面离开,俸银临走时还想给衙役塞点银子,托他给俸珠带个信儿。
那衙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县衙有县衙的规矩。今天收了你的钱,明天回家就种田,我可不敢收。”
顾大人对他们极好,他学会算数后又杀出重围才被选中当衙役,可不能为了点小钱把工作丢了。
俸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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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后院,顾玉成犹自暗暗生气,心说阿昌人真是狡猾无耻,他若是个脸皮薄性子躁的,为了自证清白也会当场把人放走,岂非送羊入虎口?
现在便用俸珠丈夫吊着,一日不来拖一日,听她话音儿这男人还不错,或许能有转机。
可惜今天又小题大做了,不知道会不会被琢冰笑话……
顾玉成正想着,忽听到宋六郎的声音传来,招呼他快过来瞧瞧。
顾玉成快步走过去,就见宋六郎抱着那小娃娃,兴奋地道:“和君你看,小孩子的脑袋竟然这么软,好像浆水一样。不过一个晚上,他就从方块变成了圆角!”
他说得新奇,好在家教使然,并没有大力抚摸,只用指尖轻轻从小孩脑侧划过,示意顾玉成看那道消失的“棱”,“就是这里,你发现了没有?”
顾玉成点点头。昨天他就是摸到了这道鼓起的“棱”和旁边的平面,才陡然察觉不对,进而引发一场乌龙,险些威严扫地。
夜里他使劲儿回忆,也就隐约记起有个“扁头综合征”,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并不清楚,只好将郭橐驼种树的教训翻来覆去背了几遍,提炼出一套“自然就是规则,不可强行破坏”的理论,准备拿来劝说众人。
没想到这孩子运气不错,才睡了一晚上就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将来慢慢变成个正常脑袋也未可知。
此刻小娃娃醒着,也不哭也不闹,只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慢悠悠转着看人,煞是可爱。
顾玉成抱了抱他,问道:“七娘去哪里了?”
宋六郎道:“她去跟俸珠说今天县衙的事儿了。”
其实是怕俸珠脑子不清楚,一看族人前来就跟着回去,所以去“劝解”了。
“七娘真是又体贴又善良。”顾玉成马上将宋琢冰夸了一番,夸得宋六郎眉开眼笑,连道过奖。
顾玉成正色道:“六哥过谦了。七娘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能得她帮助,是我的荣幸。”
若能成就鸳侣,就更荣幸了。
……
如此过了两天,三个阿昌人又来要人。
这回说是俸珠的丈夫去了外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怕她们母子给县令添麻烦,请求让他们先把人带走。待其夫回来后,再让他们一家三口前来致谢。
俸银哀哀切切地道:“我是俸珠的姑母,她娘早早没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带大她的。大人不信可以去我们族里问问,我可有亏待过俸珠?再过三天就是我妹子的忌日,还望大人把俸珠还给我们吧。”
“是啊大人,” 梁札从旁助阵,不知是不是回去练习过,说起话来比上次流畅许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俸珠是个孝顺的人。”
这次顾玉成开了县衙大门,允许百姓围观公堂断案。等俸银和梁札说完后,他冷冷一笑,单刀直入:“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不过是想趁孤儿寡母无人可帮的时候,直接烧死她们罢了。来人,带俸珠!”
俸珠就在隔壁候着,一听传讯马上被衙役带来。她经过三个孩子的磨难,又得了宋琢冰嘱咐,硬是顶着对梁腊三人的惧怕,转过脸不看他们,盯着堂上那块“明镜高悬”的匾,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讲了一遍,末了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求大人救我们母子性命!我不想被烧死啊!”
围观百姓嗡的一声就炸开了。
“居然真的要烧死啊,难怪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跑了,啧!”
“蛮夷就是蛮夷,不通教化!”
“放火烧人,与野兽何异?”
“难怪县令大人不肯放人,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人之初,性本善,这阿昌蛮所作所为,简直骇人听闻。”
“不能把人交给他们啊大人!”
顾玉成听得嘈杂声响成一片,暗自点头。他没有被人围观的习惯,今天公开上堂,就是为了断案的同时趁机教育黔源县百姓,现在看众人反应激烈,都不赞同阿昌人之举,顿觉心血没有白费。
与之相反的是三个阿昌人,他们汉话都不是特别精通,但不妨碍看懂周围人对自己的鄙视,当即憋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好。
特别是梁腊,他在族里说话顶用惯了,二进县衙都觉得受了莫大委屈,现在被千夫所指,心头更不是滋味儿,想了半晌才大声道:“这是你们汉人算出来的办法,不能推到我们阿昌人头上!”
这话说出来,梁腊思路顺畅许多,剩下几句脱口而出:“大师开坛祭天,掐指推算,都是因为俸珠身怀邪气,所以才生了三个痴傻孩子,害得我族新生儿接连夭折。不除了她,我们阿昌族就要绝种。这是神罚,谁也不能躲过!”
顾玉成因早年经历,听见邪气俩字就觉得恶心,冷声问道:“哪个大师?”
梁腊底气十足地道:“正是你们汉人大师,道号叫做三笑真人的。”
这三笑真人似乎颇有名气,单单一个名号就让外头围观的百姓再次炸锅,甚至有胆大的给顾玉成打眼色。
顾玉成权当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抛出一枚绿色捕签:“来人,传三笑真人上堂!”
可笑,三笑牙刷他都用了不知多少,哪里会怕什么三笑真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叉三秒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