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山玉
吴桂花压根没听出应卓的言外之意,想起广智那颗大光头,就是一乐:“皇上信了道,太皇太后信的佛。他俩要是互相传教,你猜谁能扳过谁?”
望着应卓那张突然黑沉的脸,吴桂花后知后觉:“该不会叫我说中了吧?”
第51章
皇宫里两大神仙的事离吴桂花太远,她问过一句, 应卓没答, 也就罢了。再问他打听广智, 这他告诉给了她。
“广智两日前已辞别太皇太后,要去五台山参禅修行。”
“三天前走的?那不是我前儿个刚去看过他, 他就走了吗?这和尚走前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好做几个馒头送他当干粮啊!”
吴桂花可惜得很:“也不晓得,广智大师他这一走,往后我还见不见得到。那皇上的道宫准备建在哪?”
应卓摇头, 眉峰微蹙:“朝中大人相争不下,不同意陛下兴建道宫。”
吴桂花就不说话了。
大臣不同意, 太皇太后不同意,皇帝还要坚持去做,那肯定是铁了心啊!难怪连应卓这不相干的侍卫都愁成这样, 上面的神仙心不齐,底下人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她头一回有了点政治敏感度:“这段时间, 宫里怕是要不太平了吧。”
应卓只道:“这些时日, 你在这好好待着, 最好连兽苑都不要去。我怕会忙起来, 有时照看不到你这里。你若有什么事,就吩咐吴进去办。记得我给你的保清丸不能忘了吃, 这段时日是多事之秋,你莫要叫人抓住不是之处。”保清丸就是前几天应卓送她的治风邪的丸子,吴桂花原想留下来, 哪天真病厉害了再吃。但应卓说得对,这段时间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见吴桂花正经应下,应卓这才放心离去。
吴桂花去厨房和水咽下那指肚大的丸药,被噎得不清:这些古代的药丸子不知道为什么,都做得又大又难吃,她这么硬核的老太太,说到吃药,也觉得头疼。
现在已是深秋农闲时分,她在鸣翠馆种的芋头和黄豆头前一段时间已经悄悄收了。收成像她预料的那样,因为时气不对,加上没有充分的肥力养地,收成聊胜于无。
但现在她这去了一员吃饭的大将,又拓展了自己弄到物资的渠道,对粮食的需求已经不再像刚来时那么迫切。那些黄豆和芋头除了小部分做种,剩下的她都准备拿来做菜用。
至于过冬的粮食,趁着秋收后粮价不高,她托陈项用兽苑运粮车给她运了两车粮食,她一个人,吃到明年夏收都吃不完。
现在陈项跟她合作了皮蛋和咸蛋,两人除了朋友更多了一层利益关系,对她的事,这机灵的小太监一向很上心。
吴桂花盘算着这一年剩下的几个月还有什么可做的,想起应卓给她留的细铁丝,拿起来进了自己睡觉的厢房。
不一时,翻出那个紫檀木的小箱子,将铁丝捅进锁眼,小心地搅动起来。
她买那把细铁丝,除了上述理由,最最重要的,就是想起了这个得自吴贵妃手上的木头盒子。她知道铁丝可以捅锁眼,但只是年轻时村里喜欢她的癞头仔跟她炫耀过。她嫌溜门撬锁不正经,从来没上手试,要怎么做,还得她自己听着响动摸索看看了。
反正长日无聊,找点事打发时间也不错。就是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虽然吴桂花有司苑局发给她的冬装,但像她这样的低等宫人,就不要指望穿得多保暖了。
这里的皇宫又没有土炕,偏偏还临着大湖,冷得要命,吴桂花每天早上出门清扫宫道时,都能感到风从骨头缝里吹进来,那个冷劲,别提了。
应卓这一去,便是半个月没再来重华宫。其间,吴桂花吃过了冬至节的饺子,在小竹林里还收了几颗冬笋,都准备熏腊肉置办过年的物什了,应卓还是没见踪影。
幸好还有吴进日日来吃饭,偶尔两人避着人跟她交流交流应卓的消息,才叫吴桂花知道,那日从重华宫离开后,应卓就离开了京城。
不过,吴进只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出外差,具体干了什么,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一日,吴进给吴桂花捎来一大捆白细铁丝。
“桂花姐,你那个锁子甲怎么编的,能教教我吗?”
吴桂花讶道:“都半个多月过去了,你家统领还没弄明白吗?”
吴进道:“哪的话,我也是昨天才得知此事的。可我们统领只交待了两句话,留下这一小段环编的铁丝,叫我们有问题来找你。”
吴桂花惊喜:“你们家统领回来了?”
“那倒没有。这段铁丝是我们一个兄弟捎回来的,怎么样?桂花姐,咱现在就学吧。”
吴桂花反复拨弄着那两截铁丝,愁道:“可我也是在博……我也是只听说过有这个甲,不知道它怎么做的,这两截都是我随便扭出来的。”
她又取了两截铁丝,环成几环,道:“我研究一下吧,这铁丝跟羊毛线差不多粗细,我看看能不能用织毛衣的法子织出来。”这么一说,她倒想起个事:“你记得过两天给我弄点羊毛来,对了,还有两个棒针。算了算了,你肯定不知道棒针是什么,这样吧,你把羊毛给我纺成线带进来,我织个毛衣穿穿。”
锁子甲还没头绪,吴进又得着个任务,要羊毛好办,羊圈里剪两剪子就够了,可羊毛纺成线,这怎么弄?他愁眉苦脸地出了宫,看他哥等在宫门口,顿时头一疼:“哥,你怎么在这?”
他哥往他身后看了看:“让你带的东西呢?”
吴进脑门一拍:“哎哟,我忘了。”
他哥挂着脸就要拍他:“这你都能忘,你怎么没忘了吃饭?我看是主子走了,你皮松了想紧紧吧?”
吴进连跳几下,躲开他哥的魔爪,叫苦连天:“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小姑奶奶想要吃那位做的酸菜,又不是多难带的东西,我干嘛不给带?我是惦记着锁子甲的事才忘的,那位说有点麻烦,她不会做。”
他哥顿时也锁起了眉头:“她不会做?那你没把东西再带出来?我们再去找别人想想办法。”
吴进就把吴桂花的话转述一遍,感慨道:“那位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当哥的一有空就往那头跑。当妹妹的,都出来这么久,吃了这么多好东西,还惦记着宫里的那一口酸菜疙瘩。”
他哥没听他说完,调头就走。
“哥,你去哪?”
“找羊毛去。”
吴进:“……”
吴桂花不知道她新认的小兄弟跟他哥因为她起的争执,虎妹虽不在宫里,但她的消息在她这没断过。
应卓在的时候,隔两天就跟她说一回,小丫头教她的棍法一遍就会,府里的侍卫们十个八个都不是敌手。但他给她请了个识字师父,到现在,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把师父的头发都愁白了好多根。小丫头还闹脾气:桂花姐姐都没逼她识字……不是,桂花姐姐都不识字,她为啥要识?
吴桂花:“……”我文盲也有错了?不是,我文盲我当年也上过扫盲班的!
最后,这事以吴桂花用她那苍蝇爬的毛笔字写了封信,骂了那小丫头一顿为终结。
再二天,吴进进宫来,问她要走了一坛子酸白菜,吴桂花的锁子甲也有了点形状。
她没有用织毛衣的法子,这样太费手劲了,而是拿一根竹棒针将铁丝一圈圈绕在棒针上,再抽出棒针,用棒槌把铁丝压扁,就像成了长串的铁环。再用同样的方法制出数枚铁环,最后数环相扣,一个简单的环圈锁子甲便做成了。
拿到成品时,吴进赞叹不已:“姐姐,可真有你的,真叫你做成了。可这么小的锁子甲能干嘛呢?”因为只是做个样品出来,吴桂花的成品只有半臂长,两掌宽,护胸环不住,护腰更不必提。
吴桂花将甲片围在他脖子上:“这不是正好吗?”
吴进是两眼冒着星星离开的重华宫。
走之前,吴桂花照例问了句:“你们统领回来没?”
吴进仍说没回,吴桂花就有点担心了:“这么久没回,是不是这回办的差事特别难?”从他现身,两人认识以来,这是头一回他离开这么久。
吴进仍是笑嘻嘻的,嘴上说:“以前统领也经常这样,您别担心。顺利的话,年前肯定就回来了。”
出了宫,吴进找到他哥:“把这东西快马加鞭给殿下送过去。殿下有什么事都喜欢冲在最前头,有了它,好歹多重保障。”
外面的风风雨雨,吴桂花是照例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那天听了应卓的话,老老实实在重华宫窝了两个多月,直到腊月宫里宫外过年,都开始办起年货了,她想起自己卤肉还差点香料,再有,广智走后,不知道司苑局是不是发现了她狐假虎威的真相,不再来人不说,配发的东西也开始缺斤短两。她这缺的其他东西都好说,主要是要想法子弄些碳来,便背起背篓去了西掖廷。
因为她跟柴碳局的裘管带有旧怨,便想用别的法子弄些炭火,想起她先前认识的大膳房管灶火的林管事,就先去了大膳房。
吴桂花万万没想到,她会得到这个消息:“你问田大壮?他啊,他早不在这了。”
“他去哪了?”
林管事一脸唏嘘:“好像,是去了你们司苑局吧。”
“那他去了司苑局哪?”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那些干苦活的地方问问,总少不过淘粪池,刷马桶,清河道也有可能。”
第52章
经过一个漫长的淡季,吴桂花做席面的生意又忙了起来。
时间越近腊月, 来照顾她小饭点生意的人就越来越多。
别误会, 时近腊月, 宫里的事只会多不会少。也正因为时近腊月,想弄点好吃的, 打打牙祭的人更会只多不少。
吴桂花歇过这两个月, 骨头早酥软得就想多动弹几下了。好在这波汹涌而来的客户中,多数人对菜品都没有挑剔,只有单纯的一个要求:肉!
别看宫里人伺候皇帝听上去风光, 可像她们这样远离皇权中心的低等宫奴,一年到头都未必吃得上一回肉。听说国朝初立时, 皇宫的待遇不错,那时候逢年过节,宫里不管大小, 都能吃上好的,还发二尺尺头, 但发展到现在, 一座兴庆宫就有逾万宫奴, 尺头先不提, 想让每个宫人都吃一口肉,这可是笔不小的开支。
听大顺子他们说, 他们在兽苑干活的,那些畜牲们生老病死,尸体没法处置, 总有他们一口肉吃,可在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
宫里人吃肉难,难不倒吴桂花。虽说田大壮出事后,她在大膳房买菜没有以前那么方便,但兽苑养的猛禽猛兽每个月有活禽鲜肉的配额,她跟陈项商量过,请他运那些禽肉进宫时多搭一点,也就能满足她小饭点的那一点子需求了。
吴桂花想起刚来那会儿,她盼着吃肉眼睛都盼绿了的那些天,微微叹口气,往卤汤里多加了两个鸡蛋。
卤肉的做法最简单,方便保存,又好掌握调味,只要汤汁调好,需要操心的地方就不多了。吴桂花将卤汤的火拨小,端了树墩子削的小杌子在门口坐下,取出篮子里的毛线,架起棒针开始织毛衣。
上回吴进那憨娃给她弄来一麻袋羊毛,说她想找人纺毛线,只有北边边境蛮人那有法子,中原人是不会的。但从北边到京城,一来一回要两个多月,那小子怕她急着要用,先给她送了一麻袋来。
这一麻袋的长短粗细不一的羊毛险没把吴桂花愁坏,她家乡不产羊,只知道羊毛能纺成线,可谁知道这线怎么纺?
这难题一直拖到前几天,她去慈安宫找春蚕,偷偷给她送两块卤好的香肉打牙祭。广智走后,她也没从小佛堂调出来,每天伺候那几个落了发的老宫女,还要跟她们一道吃素念佛,日子过得就别提了。
后头吴桂花无意中说起羊毛线这事,春蚕想起来,前几年北蛮给朝廷进贡了几块上好的羊毛毡毯,针工局试做过几块,虽说最后因为羊毛品质不如北境的好,做毡毯的事就此不了了之,但羊毛的纺织技术早被人家攻克了出来。
针工局做毡毯的时候,春蚕还在慈安宫针线房伺候,她自然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纺的线。吴桂花说动春蚕,请她想法子找人纺好线,自己把织毛线的技术教给她,她凭这个技术,再回针线房想必也不是难事。
有了羊毛线针法的胡萝卜吊在前头,春蚕办事顿时积极了起来:她原本就不是吃斋念佛,耐得住清苦的主子,要不然会为了一点好处就把自己许给了裘管事?
三天后,吴桂花送去的那一麻袋羊毛变成了三大卷米白的毛线。这就是在皇宫过日子的另一重好处了——只要有足够广的人脉,什么人才都能在这找到。
吴桂花用那点羊毛给自己织了个背褡,穿上的当天清早去扫宫道,前胸后背被护住的暖意让她开心得硬是在外头多蹦哒了一刻钟。
如今背褡织好,那点羊毛线还剩下一小半。她寻思着这一点线织不成大件,做双手套和一副耳笼子总是有的,这两天她手上一闲,就在插时间赶工做这个。
最后的一只指套收了线,炉子上滚开的卤肉香味也渐浓。吴桂花搁下活计,用筷子戳了戳,将卤好的香肉拣放在竹筲箕中,那两只先前卧下的卤蛋另用一个碗盛了,等卤肉放凉,拿菜刀分切成数块,分别用油纸包起来,再切点卤羊头肉,卤豆干放到搁卤蛋的碗里,堆成满尖一碗,再从中午吃剩的黍米饭里另盛一碗出来,再拿那黄杨木盒子装好,放到背篓里,再将那些香肉分别码好,再等一会儿便出了门。
大顺子和小章都背着背篓,等在竹林那头,果然到了有一会儿。
吴桂花把香肉给两人各分了一部分,交代大顺子:“还是那句话,申末就回来。如今天黑得早,宫里也不见得多太平,要是东西没送完,宁愿明天再跑一趟,也别趟黑叫人打了闷棍。”
宫里虽说福利没有以前好,但每年会多发半个月的月钱让宫奴们自在松乏,每到年根,西边经常发生落单的宫人被打劫的情况。吴桂花昨天还听大顺子说,蕴秀宫有个老宫女出门时连头上的绒花都叫人劫了去。
大顺子憨笑道:“放心吧桂花姐,我明白的,这一篓子香肉招人,我会把钱收好,不叫你操心。”
吴桂花就点点头,对小章道:“你今天还跟我一道。”
小章自打夏末遭了那一出活见鬼的事,在兽苑老实窝了好几个月,琢磨着事情过去了,又看大顺子每天跟着吴桂花跑前跑后赚钱,实在眼热,正好吴桂花年根底下忙,又把他收了过来。
只是不许他一个人单干,正好吴桂花一个女子也不敢单独在这时候走在外头,每回两人搭个伴送卤肉倒是不错。
三人走到了西掖廷开始分道扬镳,吴桂花领着小章子挨门挨户送完今天客户订的香肉,路过教坊司时,把李英娥喊出来,在门口塞给她几块卤肠打牙祭。
这丫头总算知道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可送你的,这是家母以前时常吃的秋梨膏,前些时日我才找齐药材配出来,你拿去吃吧。”
吴桂花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