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第三天,北戎人押着形容狼狈的赤玛公主出现在圣城外。
这一次圣城城头上没有毕娑的身影,不论北戎人怎么威胁,昙摩罗伽始终不为所动。
第四天,北戎铁骑奔驰到城门下,拉满长弓,万箭齐发,铁箭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罩向圣城,将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羊皮纸钉在屋瓦墙上。
与此同时,秘密潜入城中、一直在城中窥探消息的北戎细作将一封信送到被软禁起来的毕娑房中。
很快,城中传出一道流言:毕娑为了救姐姐,想要挟持文昭公主出城。
为瑶英的安全着想,她整天都待在议事厅中,不再出门,她的部曲将议事厅团团围住,有人靠近就上前盘查。
部曲提醒瑶英早做准备,瑶英摇摇头:“不碍事。”
这天晚上,瑶英睡得正熟,房门忽然被拍得震天响,部曲冲进屋,焦急地在帘外大喊。
她匆匆起身,看到窗前一片明黄,还以为天亮了,出了门,一股炙烤的热流扑面而来,毕剥毕剥的燃烧声近在咫尺。
议事厅突然走水,她住的后楼陷入一片火海。
是夜,城中所有人都看到议事厅的方向火光熊熊,汉人部曲护着衣裙被烧了半边的文昭公主逃了出来。
昙摩罗伽赶了回来,神情冰冷。
“是阿史那将军!”瑶英的亲卫一脸愤愤,指认毕娑,“我亲眼看到了,阿史那将军的人想要抓走我们公主!”
瑶英眼神制止亲卫。
次日,昙摩罗伽关押毕娑,解除了他的兵权,将他的亲随全部调走。
城中一片哗然。
众将领觉得大敌当前,昙摩罗伽这么做不太妥当,想要替毕娑求情,拖着疲惫的脚步结伴去议事厅求见。
亲兵把他们拦在外面:“文昭公主被火烧伤,王亲自照看,无暇见你们,你们明天再来吧。如果是替阿史那将军求情的,就不必来了,文昭公主受了伤,头发烧了一半,大发雷霆,缘觉帮阿史那将军求情也没用。”
将领们忧心忡忡,现在大家都饿着肚子,不知道能守到什么时候,又出了这样的事,王和毕娑都是昙摩家的血脉,关系原本就敏感……真是一团乱麻啊!
当晚,夜色浓稠,风声怒吼,四野一片黑魆魆的,雪光黯淡。
瑶英送走几个来找自己求情的将领,再三保证会劝说昙摩罗伽放了毕娑,回到屋中,刚要睡下,帘外一阵急雨似的脚步声。
毡帘后,一双碧色眼睛看着她。
瑶英愣了一会儿:“毕娑,你出来了?”
毕娑转过脸去不看她,朝身后自己的亲随做了个手势,亲随们奔入内室,将瑶英围住。
城头上,众人坚守了一天,抱着长刀,背靠着背闭眼休息,咆哮的风声里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众人猛地惊醒过来,以为北戎人偷袭,慌忙抓起长刀跳起来,冲到城头一看。
城门外只有他们挖设的陷阱。
众人正疑惑,喊杀声再度响起,众人对望一眼,发现这喊杀声是从城里传出来的,大惊失色,回头张望。
脚步踏响,人影晃动,长街东面、西面、北面同时冒出火光。
有人提着长刀奔向关押毕娑的地牢:“文昭公主要杀了阿史那将军!快去救将军啊!”
“阿史那将军刺杀佛子!绑走了文昭公主!”
“快把公主交出来,不然我们和你们拼了!”
“交出公主!否则我们打开城门,让北戎人进来,大家同归于尽!”
两拨人马在长街混战,叱骂声、惨叫声、质问声、长刀击打声,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今夜刮的是北风,火势越来越大,很快整条街的房屋都燃烧起来,摧枯拉朽一般,火光直窜,映亮了半座城。
借着红彤彤的火光,众人看到两拨人马在长街绞杀,一帮是毕娑的亲兵,另一帮人大部分是汉人和西域胡人,自然是文昭公主的部曲。
众人惊骇欲绝,急得浑身冒汗,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街里,两帮人马红着眼继续厮杀,尸体倒伏一地。
“疯了!你们都疯了!”守将气得跌足,冲下去劝阻,“都不想活了吗?!”
夜色深沉,密集的脚步声和燃烧的火舌把王庭近卫军包围在长街里,没有人听得进他的劝阻,所有人只知道挥舞着长刀往前冲。
忽地,大地震颤,轰隆隆的闷响传入众人的耳朵。
守将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回头。
城门方向火光乍起,喊叫声大作,士兵和一伙身穿玄衣的人搏杀,数人攀爬上梯架,合力转动绞索,沉重的吱嘎声响起——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股冰冷腥风卷入城内,暗夜里,一条起伏不定的黑色洪流冲着城门涌了过来。
守将毛骨悚然,嘶声尖叫:“敌袭!有敌袭!”
然而已经晚了。
……
城门外,海都阿陵勒马山坡,看着各部骑兵如洪涛般冲入圣城,势如破竹,王庭那些饿得头晕眼花的将士根本无法阻挡铁骑,仓皇后撤。
瓦罕可汗说得对,从内部瓦解王庭,事半功倍。
部将驱马跟在他身边,一脸激动,谄媚地道:“王子,您的计划果然天衣无缝,细作混在城中,刺杀阿史那,嫁祸给佛子,再刺杀文昭公主,嫁祸给阿史那,同时散播谣言,引起王庭人对文昭公主的仇恨,挑起他们的内斗,细作才能找到机会打开城门。”
海都阿陵冷哼一声。
他围城这么久,城中百姓的心理防线早就被击溃了,这些伎俩才能派上用场。昙摩罗伽经过被近卫军背叛的事,失去对毕娑的信任,毕娑他们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敬畏他,这些后果,是王庭人自己造成的。
部将眼看着其他部落顺利攻入他们垂涎已久的圣城,抱拳道:“王子,这些计策都是您想出来的,我们才应该是先锋!请让末将领一队人马入城,末将一定将文昭公主带到您的帐中!”
海都阿陵摇摇头,淡金色眸子倒映着远处的熊熊火光。
“太顺利了,我不放心,让这些部落当先锋,先把圣城夺下来,我倒要看看,李瑶英这一次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部将佩服不已,恭敬应喏。
☆、我们的王
当久攻不下的圣城终于露出一个缺口时, 早已在一日日的围城战中耗尽耐心的各部骑兵双眼血红,一窝蜂似的朝城门涌了过去。
整座城池在沸反盈天的厮杀声中瑟瑟颤抖。
狂风箭雨中, 铠甲长刀闪烁着凛凛寒光。
部落兵呼啸狼奔, 突入圣城,城中守军节节后退。
就在这时, 突然轰隆隆一阵骇人的巨响滚动,仿佛有人一把撕开了夜穹,降下一道道霹雳, 地动山摇,巨石滚落,坚固的城墙在摇晃,脚下大地震颤,雷声轰鸣, 火光暴起。
所有人站立不稳, 心脏狂跳, 头晕目眩,耳边一片嗡鸣,浑身不停发抖。
有人惨叫着跌落马背。
战马长嘶, 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乱钻,无数人从马背摔了下来, 被疯狂的惊马踩过, 鲜血四溅。
巨响声一声接着一声,山崩地裂,长街两边的屋宇、佛寺、土楼轰然倒塌, 坊街围墙崩碎,烈焰滚滚,浓烟卷起,碎石飞溅,如蝗雨一般扑向黑压压的人潮,无数人惨叫着倒下。
整个圣城,瞬时成为一片修罗鬼蜮,又如一头凶残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一切胆敢侵犯它子民的敌人。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飘到城外,在山坡观战的部下大惊失色,差点滚下马背,坐骑不安地喷了几个响鼻,想要掉头。
部下慌忙安抚因为爆炸声而受惊的坐骑,大叫:“王子,城里有埋伏!半座圣城忽然倒塌,先锋军被埋了!”
远处,圣城烈焰冲天,黑烟飘散,铁箭乱飞。
火势凶猛,转眼间腾起连绵成火海,空气烫得像是要烧了起来,数百个骑士慌忙后撤,想从唯一的狭窄出口逃离,几百人冲撞在一起,互相踩踏,厮杀,搏斗,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同袍,这一刻都杀红了眼。
将领的怒吼声被震耳欲聋的崩塌声淹没,没有人能听清他的指挥,他们肝胆俱裂,只想赶紧离开火海。
惨叫声飘扬在战场上空,大火照亮半边苍穹。
火光映在海都阿陵轮廓深刻的脸上,他遥望圣城方向,面色如常,眸光比夜色还要阴冷。
“我早就猜到会如此,佛子和李瑶英都是谨慎之人,就算毕娑和其他王庭人生了异心,李瑶英有几百个部曲保护,毕娑不会那么轻易得手……我们的计策太顺利,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他一笑,“城中矢尽援绝,佛子和李瑶英铤而走险,想来一个同归于尽。他们演了这么一场大戏,无非是为了请君入瓮。他们将计就计,我也将计就计!他们破釜沉舟,才会给我们打开城门的机会。”
部下心惊肉跳,稳住心神,怒目道:“王子,末将去召回士兵!”
海都阿陵冷笑,摆摆手:“没有用,乱成这样,哪支部落兵还能严整有序地对敌?谁能听得进指挥?那些战马都受惊了,他们是畜生,能听懂你的号令?”
让人窒息的热浪滚滚而来,部下汗流浃背:“王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海都阿陵望着随着狂风疯狂暴涨的火舌,唇角一勾:“他们早有准备,熟悉城中巷道,而且个个都悍不畏死。”
部下脸色发白。
“让部落兵冲在前面,现在佛子和李瑶英黔驴技穷,只能拼死一搏,这时候冲进去,会和那些部落兵一样被掩埋在碎石下,等李瑶英的那些雷弹用完了,我们再攻城。”
海都阿陵沉着地道,唇边一抹讽刺的笑。
北戎铁骑不擅长攻城战和巷战,而且李瑶英手里还有那种让北戎人闻风丧胆的武器,就算城破,她也不会束手就擒,势必会设下陷阱,她的武器太古怪,鱼死网破,他会损失惨重,届时,忠于宗主国的部落兵吞并他的残部,易如反掌。
所以他不能贸然入城。
那几个部落酋长目光短浅,贪婪无厌,垂涎王庭的财富,只想尽快带兵搜刮圣城,根本不顾及其他,看到城破就一股脑往里冲,正好让他们打头阵,消耗掉李瑶英那些神乎其神的古怪法宝。
“传令各部,守好东边大道谷口,佛子和李瑶英很可能想趁乱突围,只要有王庭人从城中出来,立刻射杀,一个不留!”
海都阿陵声音冷沉。
“他们不是想同归于尽吗?本王成全他们!”
佛子无路可走,不惜以破城为代价来诱敌深入,他不会上当。现在破城已是定局,不管佛子还有什么办法,只要他按兵不动,佛子要么以身殉城,要么带着剩下的一点兵力突围。
无论佛子做出什么选择,他都有应对之法。
今晚,佛子必败!
大火暂时逼退了北戎联军。
士兵们惨叫着逃出火海,海都阿陵率大军列阵于城外,拔刀出鞘,扫视一圈:“圣城已破,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控马!列阵!待大火退去,所有人随我冲杀!”
他声如洪钟,气势凌厉,仿佛完全不惧怕城中的轰隆巨响,狼奔豕突的部落兵找到主心骨,镇定下来,纷纷向他围拢。
队列刚刚恢复秩序,几个惊慌失措的士兵冲出缺口,大叫:“佛子会法术!佛子在施展法术!胆敢攻打圣城的人,一定会遭报应!”
众士兵寒毛直竖。
海都阿陵大怒,策马冲上前,长刀斩下,接连几颗头颅落地,几个没了脑袋的身体继续往前奔跑了一会儿,踉跄着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