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刘大花,我来帮你!”
一个人站了出来,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都站了出来。
“我也来帮你!”
“我也来!”
“再加我!”
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誓要把向桂莲往县城送。向桂莲死死抓着门框,手指头划过门板,留下一条条血痕。
周爱党睁大眼睛张着嘴,与张丽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中看出了震惊。
真是他妈卖了方子?
这么说,他们家得了五百块钱!
周爱党灵光一闪,冲张丽芬使了个眼色,两人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出来,朝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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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动静,周双莺自然是听到了的。她妈本来想出去,被她阻止了。她看到方佳佳吓得关紧房门,躲在里头不出声。这位都知道明哲保身,她妈现在身怀有孕,如何能出去?万一被人碰着撞着怎么办?
可她妈不能出去,不代表她不能出去。
但她不是去凑热闹的。她没想到向桂莲居然这么大胆,干冒全村之大不韪,卖了方子。瞧院子里大伙儿的架势,这事怕是难了。卖方子的钱当初是怎么吞进去的,恐还要如何吐出来。
她将目光转向向桂莲房间。她得在大家发难之前,把钱拿到手!
说干就干!周双莺偷偷潜进去。
向桂莲的床头摆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零钱,以毛票和分票为主,也有几张一块两块的。面额不大,但满满当当塞了一盒子,加起来也有三五十块。但周双莺的目标不在此。这点钱,她看不上眼。
她到处摸索,枕头下,被褥下,床下,全都没有
周双莺皱起眉头,向桂莲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她目光四扫,看到锁着的柜子门。那里头放着粮食。莫非向桂莲把钱和粮食放在一起?
应该不会。因为这个柜子每次做饭都是要打开的,她妈,张丽芬包括她都曾去抓过米。向桂莲并不会每次都站在旁边盯着,有时只会在他们抓完米后,查看锅里的量,见没多拿,便不会说什么。
若是把钱放在这里面,如何保证不会被她们翻出来?
既然不是柜子,那么会是哪里?
周双莺有些气闷,奋力将脚往前一踢,踢中了床脚下的一块青砖。当初盖房的时候,向桂莲嫌弃泥土地潮湿天不好下脚,见青砖盖完房子还有剩,便在屋子地上铺了一层。
只是这块砖似乎有点松动?她蹲下来仔细查看,边缘缝隙比别的地方大。周双莺灵光一闪,寻摸了把剪刀来将砖头撬起,果然里面用布包着一捆大团结。数了数,正好十张,一百块。
周双莺揣进怀里,继续搜寻。
向桂莲手里的钱不会只这么点,四下逡巡,看到角落里的瓦罐一怔。这个瓦罐放在那里起码有好几年了。里头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别人家都是用来泡萝卜或者腌白菜,但这个不是,她从来没见向桂莲打开过。莫非……
周双莺走过去,将瓦罐打开,伸手一摸,果然又是一捆用皮筋匝起来的大团结。还是十张,一百块。
周双莺心里估算着,上辈子没有辣椒油的方子,周爱军结婚比这辈子晚上一个月。那时三叔刚好出事,厂里的赔偿款一下来。向桂莲就抽出三百,带上媒婆去方家提亲。
如果这辈子向桂莲给的也是三百。那么五百块还能剩两百。而向桂莲之前手里是还有余钱的。她把周光宗周耀祖当眼珠子,再疼爱周爱军,也会顾着这两个孙子,为他们留点,不会全给出去。
这么算,除了这两百,应当还有。
想到这里,周双莺露出几分不悦来。
向桂莲这个死老太婆,居然还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心里骂了几句,着手继续翻找起来。
总归屋子就这么大,只要够细心,总能找得到!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就传来周爱党和张丽芬的声音。
“待会儿我在外面看着,以防别人闯进来,你到处找找。妈肯定放在屋里,不会在别的地方!我瞧着村里大伙儿的模样,这钱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我们要是能找到,也算没白费了妈一片苦心。”
周双莺心头一惊,没想到还有人存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什么“没白费了妈一片苦心”,不过是想把钱据为己有而已,还给自己戴顶冠冕堂皇的帽子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咬咬牙,不甘不愿地打开门借着矮小的身躯,弓着身子躲了出去。
她这边刚走,周爱党和张丽芬便走了过来,一个守在门口,一个进了屋。
已经回到自己屋里的周双莺看到这一幕神色闪烁,嘴角扯出一丝讥笑。亏得向桂莲平时除了周爱军,心心念念就是他们一家子,为着光宗和耀祖不知剥削了她爸她妈多少利益。
如今向桂莲落难,正是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周爱军躲在厂里一去不回,周爱党夫妻半点为其出头的意思都没有不说,还只顾着搜罗钱财。
这就是向桂莲养出来的好儿子!
周双莺低下头,摸了摸怀里的两百块。要不是不能被人发现,她一定能找到更多。只差一点了。屋子能搜的地方她已经搜的七七八八,只要再多给她几分钟时间,她一定能把剩下的钱找到。
如今……
算了,便宜他们了!
第39章 039
院子里。
向桂莲已从最初的死不认账到耍赖撒泼,再到低声恳求。哀嚎之声响彻云霄。周爱军和周爱党一个不见, 周光宗和周耀祖也不知哪儿玩去了, 唯有周爱国上前抱住她,“你们不能这样!会伤到我妈的!”
众人的强势和凶狠与向桂莲的柔弱和凄惨形成鲜明对比, 若是不了解真相的人见了, 怕要以为这是怎么一副霸凌的场景。
周大海见局面全然失控,忙站出来阻止:“大家冷静!都冷静一点!”
有人不服了:“大队长,辣椒油的副业刚开展的时候,咱们可提前说好了, 定下了规矩。谁要是敢把辣椒油的方子传出去,就是损害集体利益, 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大伙儿就对他不客气!之前知道是有人五百块钱卖了配方那会儿,你也是赞成抓出贼人, 必须严惩的。
怎么, 如今发现这种为一己之私不顾全村人死活的是自家人,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后不了了之吗?没这个道理!就算你是大队长,你愿意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当自己说的话是放屁。我们可不愿意!”
“对!我们不愿意, 这事绝不能算了!这种人也绝不能姑息!”
周大海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竟是犯了众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先安静一下听我说。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但你们看看她, 好好看看!”周大海指着向桂莲, “多的是其他办法可以解决,大家理智一点,这么弄会闹出人命的!”
众人这才发现,由于向桂莲的抵死不从,之前是紧紧抓着门框,后来抓不住了,便紧紧扒着地面。以至于她的十根手指都已糊满了鲜血。手掌、手肘以及小腿、膝盖都可见被地面摩擦生成的伤痕。一眼望去,其形惨烈,触目惊心。
在场的,没有人不想要个说法,却也没有人真想闹出人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些踌躇。倒是刘大花站了出来:“大队长,你也别说得好像我们要杀了她一样。她这副样子是我们弄的没错。但如果不是她自己死活不肯去县里,我们能这样吗?
她要是心里没鬼,还怕去家属院让人家认一认?大家都是在上水村住了一辈子的。向桂莲什么性格脾气,不说了解十成十,也至少知道七八分。真要是我们冤枉她。她早就巴不得跟我们去县城了,正好自证清白。
等误会解除,我们理亏,她就能拿这事逼迫我们,敲一笔赔偿,就算拿不到多少,能有一块是一块。她现在这样,摆明了不打自招。卖方子的就是她,她哪敢跟我们去县城?”
一席话,说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刘金水适时站出来:“不过大队长考虑得也有道理。向桂莲这样反抗,再闹下去,真出点人命,大伙儿都不好受。既然这样,我提个建议。
方子是咱们上水村的,是整个大队的!这是集体财产。她这么做是倒卖集体财产,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这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自然有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处罚方式。这样的人,咱们县这些年也抓了不少。以往怎么办的,都有先例。
这样,我们去公社找社长,找书记。也可以去县城找县长,找县委书记。让革委会的人来查!查清楚卖方子的是谁后,直接交给革委会处置!公平公正,怎么样!”
这话前一段看着似是在给周大海打圆场,可越往后听才越明白,这是要把事情闹大,绝不接受息事宁人的做法。
革委会出面,向桂莲还敢这么胡搅蛮缠?即便她敢,革委会的人可没有他们的顾忌。别说向桂莲如今只是抵死不从呢,就是真死了,也能让人来认尸。
说是调查,可都有人瞧见她去过食品厂家属院了。这调查的结果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
若是由上水村自己解决,向桂莲或许还有活路。但交给革委会,最起码一个下放农场改造是免不了的。她身上要是背了这么一个罪名,她几个儿子都要受影响。说不准还会丢饭碗。
周大海皱眉,“这个建议我不同意!”
“大队长,你这也不行,那也不同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自古以来,有句话说的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辣椒油的方子是三子给的。你们要把他妈交给革委会,送去农场改造,想过三子吗?”
向桂莲的儿子可不只周爱国三人,便是丢工作,也不是周爱军有工作,沈煦也有。
这话一出,众人皆愣。刘金水更是呆住,他倒不是想忘恩负义,而是真忘了这一层。也怪不得他一时想不到,毕竟这几个月沈煦和周家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况且人在气怒之时,难免会有所疏漏。
这下子,所有人都犯了难。向桂莲却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从周大海的话中得到了启发,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变得理直气壮:“对!方子是我们家老三出的。那是我们家老三的东西!我卖我自个儿子的东西,怎么就是在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了!
我养他这么大,拿他点东西不行?就算他不乐意,也是我们母子之间的事,是我们老周家的家事,跟你们什么相干!你们能拿我怎么地?就是去了革委会,我也这么说!
之前老三把方子告诉你们,让大家跟着赚钱,那是他好心。他的好心可不是让你们拿着来欺负他老娘的!你们不是要去公社找社长,找书记?还要去县里找吗?去啊!我可不怕!那些领导要是真来了,我也正好问问。我当娘的拿儿子的东西,犯法了吗?”
众人:……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向桂莲以前对这个儿子什么做派,无人不知。这会儿要落难了,倒是知道这个儿子的好,拿这个儿子出来挡枪了!
周大海也万万没想到,他的一句话竟给了向桂莲“灵感”。
但,即便向桂莲的态度让大家不喜,但她有些话却没说错。
之前是大家忽视了。如今被她挑开,仔细一想。方子确实是沈煦给的。倘或真要闹,向桂莲抓住这一点,还真不一定能治她的罪。
但是难道就这样放手吗?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他们损失的利益要怎么办?这几个月,他们可是每个月都能有二十来块进账。如果方子没有卖,他们的副业能长长久久开展下去,一年就是两百多块,两年就有五百。当然,如果单子多,钱自然也能更多。
众人内心挣扎。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向桂莲,亏你还好意思拿三子当挡箭牌。也不看看这些年你是怎么对三子的!别的不说,你拿着周二江的死栽赃给他,一栽赃就是十几年!光这点,你觉得三子还能跟以前一样听你的,护着你?
当初教大家做辣椒油的时候,三子明说了,这方子是贡献给咱们大队的;是他念着咱们上水村土生土长的这方土地和乡亲,想有钱一起赚,有肉一起吃。方子交出去,就是大队的东西。三子都认,你凭什么不认!
你既然抬出三子,那也好。咱们去找三子问问,看他怎么说!”
找三子?找三子有什么用!毕竟不管他与向桂莲闹得有多僵,到底是母子。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难道真能眼看着自己老娘置于绝境?再说,向桂莲要是真背上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名,三子的工作可就不好办了。三子傻了才会这么干!
可是……
万一呢?
所有人心里不免升起一丝丝希望,万一呢?
“行!我们去找三子!”
第40章 040
土砖房前。
田松玉看着眼前乌压压几十号人很是犯难:“爱民不在家,出车去了。得后天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