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既然三子不在, 你在也行。你只说, 当初三子亲口答应将辣椒油的方子贡献给大队,算大队的资产, 这话还算不算数!”
田松玉看着向桂莲蹙眉, 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才好。
她这态度叫向桂莲心头一惊,“田松玉,你什么意思!一句话的事,你用得着想这么久?怎么着, 你还想拿这事对付我不成?我告诉你,我要是讨不到好, 你以为三子能好?”
刘大花推了向桂莲一把,“就你有嘴巴!我警告你, 大伙儿可都看着呢!别想欺负松玉, 逼松玉为你说话!让松玉自己说!”
“对!田松玉,你说!”
田松玉张了张嘴, 向桂莲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即便不为向桂莲, 为了三子, 她也得把这事平息下去。可是……
最终她只道:“不如你们等爱民回来,听他自己说?反正也不差这两天。”
等周爱民回来?
跟在人群后头的周爱党与张丽芬皱眉。
按理说,帮向桂莲说句话, 向桂莲没事了, 三子自然也没事。若不帮着说这句话, 向桂莲被抓走,三子难免受连累。
看,多简单一件事。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可偏偏田松玉犹犹豫豫,不肯开这个口。若是真等周爱民回来,还指不定会如何呢!
毕竟周爱民的脑子他们可理解不了。为个分家连工作都能不要的人,鬼知道他这回会不会又给他们来个意料之外?比起周爱民,当然是田松玉更好欺负点!
二人对视一眼,站了出来,“还等什么!都说夫妻一体,你是他婆娘,你说的话也一样。你总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
不能让向桂莲有事。一来他们也不愿意受牵连;二来他们在屋里翻来覆去,除了盒子里的几十块,什么也没搜到。五百啊!还有家里之前的存款,这些钱都哪里去了!
若这些钱已经拿到手,村里人发难,他们更有借口把丢钱的事情栽赃给村里人。可如今钱没拿到,自是要想办法把这事给平了。平了这事,钱还是他家的。往后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从向桂莲手里要过来。
田松玉看着他们,神色淡淡,“这事我确实做不了主。”
周爱党&张丽芬:……
上水村夫妻之间,不论做丈夫的,还是当老婆的,私底下家庭地位另说,表面上,大多都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在家什么事都做不得主的。
本以为这话一激,田松玉就会上当。哪知道田松玉直接承认了。就仿佛他们这一拳打在棉花上,半点用都没有。
张丽芬呲牙,“不是都说三子疼你吗?你怀着孕,他护你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工都不让你上,说花钱买工分就花钱买工分。一花就是小半年。你看看村里哪家媳妇跟你一样?他这么看重你,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我看你就是不愿意帮妈说这句话!”
“正是因为爱民对我好,我才更不能越过他,替他做这个主。”
“你……”眼见张丽芬还想威逼,沈云霞直言:“行了!你们别再为难松玉了!”
她一叹,“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过来问三子。你们想从三子嘴里听到什么?想听他说方子已经给了队里,是队里的公共资源,集体资产。向桂莲所作所为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吗?
他要真这么说!还算是个作人儿子的吗!即便向桂莲以前有许多对不住他的地方,他可以生气,可以不来往,但没有儿子把老娘送进大牢的道理!
如果他不能这么说,那么他能怎么说?说方子是他的,向桂莲卖了就卖了?因为有了方子,有了辣椒油,大家才有了最近这几个月的好日子。三子做的本来是好事。大家也念他的情。可要是这话一出,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成了笑话?
所以,你们来找三子做什么!除了让三子为难,让他变得里外不是人!还能怎么样!”
在场一个个歇了声。其实大家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这不是心有不甘吗?
沈云霞看了向桂莲一眼,“这事算不算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先放一边,暂且不提。也用不着找什么公社,找什么县长书记!咱们上水村的事,上水村自己解决!大队长和村委书记都在。陈贵生这个治安队长也在。我这个妇女主任说两句。”
“方子不论算三子的,还是算大队的。至少辣椒油这项副业是在公社报备审批过的,是属于我们上水村大队的。卖了方子,断了我们副业的生产是事实。这事就算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至少也是破坏大队发展,损害集体利益,有碍乡亲团结!光这点,就不能轻饶!”
众人回过神来!是啊!管她是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他们只是想能光明正大讨公道!什么罪名都一样!
“对!沈家婶子说得对!就是这个理!”
“对!这是在破坏大队发展!是向桂莲一个人毁了我们整个大队的副业!”
“这种行为十分恶劣,不能纵容,不能放过!”
……
攻讦之声不绝于耳。
沈云霞尽量让大家安静下来,接着说:“都是乡里乡亲,三子好歹对大家有恩,因此这事我们也不好做绝了。所以,我提议,大家的损失向桂莲怎么也得赔偿一点。至于这个赔偿怎么算,之后大家再一起协商决定。首先,这卖方子的五百块钱,向桂莲必须拿出来!”
五百块看着多,可上水村这么多人家,分到每一户能有多少?跟他们自己做辣椒油每个月净赚二三十自是不能比的。但好歹能得一块是一块。况且这只是开始,不是还会商量别的赔偿吗?
因此,这个决定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先把五百块钱拿出来!”
“向桂莲,赶紧把那五百块钱拿出来!”
向桂莲怒火中烧,“你们……你们不讲理!我都说了我卖的是我儿子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钱!大队长,你可是我们家二江的大哥,你说句话!”
周大海面色尴尬,他之前就为向桂莲说话,结果向桂莲拿着他的话无耻地把问题引向了三子,将自己撇出来。如今沈云霞说得句句在理,对于向桂莲给村里造成的损失,她的提议更没任何不妥,甚至可以说,已经算温和了。这要他还怎么说?
向桂莲又转向周家几位长辈,“七叔公,四叔,六叔。你们说句话啊!难道你们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负我们老周家孤儿寡母吗?”
周爱国已年过三十,最小的周爱红都十六了,还孤儿寡母呢!
更别提她所求助的这些人家也是受害者之一。若是能拿到赔偿,自然也有他们的一份。都是周家人,得守望相助,能帮则帮没错。但这事向桂莲不占理,倘或是村里处置过分了,喊打喊杀,他们自是不能眼看着周二江这一脉出事。但如今……
呵呵。
见没一个人帮自己,向桂莲怕了,之前因为沈煦而鼓起的那点理直气壮这会儿也泄了下去。
“向桂莲,给钱!”
“你给不给!”
五百!别说她不愿意给,就是愿意,她也拿不出来啊!
向桂莲咬牙:“不给!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们把我这条命拿去!”
这是看准了大家不敢闹出人命,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刘大花看出她的心思,哼了一声,“我们要你的命干什么!你的命值几个钱?你不给钱是吧?不给也没关系!大家听我的,咱们去周家搜!总能搜出来!就是搜不出来,周家有些什么东西,看见的都拿走,就当抵这五百块钱了!”
“走!去周家!”
“对!我们去周家!”
浩浩荡荡一群人,从周家来,这会儿又回到周家去。
一进门,就是噼里啪啦一顿乱翻。家里的鸡、鸡蛋、红糖、野菌子等等,看见就揣进怀里,生怕下手晚了被别人拿去。向桂莲放在床头柜上的零钱盒子,周双莺看不上没拿。周爱党怕太惹眼被他妈发现没拿,却被大家一扫而空。
周家仿佛土匪过境。
周爱国房里没啥东西,存的钱,刘艳华在周双莺的提醒下早就全部藏在身上,也做好了准备,因此,她自觉退到一边,任由大家搜。而大家也明白,在周家,周爱国一房还算老实,尤其刘艳华身怀有孕,真要出点什么事,他们可付不起这个责任,因此倒也没为难她。
另一边。
砰砰!
方佳佳将桌子椅子全搬过去抵住门,听着外头的暴动泣不成声。
“撞!我可知道他们家还有一台缝纫机呢!那个值好几百!”
“来,再过来几个人,大家一起撞!”
“别用身体撞,肩膀疼。谁去找棵大木桩来,咱们用那个撞!”
……
“你们不能这样!那是我养的鸡!我的鸡蛋!我的钱!你们住手,住手!快住手!你们这是在抢劫!”
向桂莲一个个阻止,却被一次次推到再次。
暴动的村民正在气头上,哪会听她的?不但不会听,她每多说一句,就会让人越发想起她卖方子牺牲集体利益,让大家之前所有美梦都破碎的事。这怒气也便更重了。
方佳佳方寸大乱,除了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见门就要被撞开,她无比慌乱,不知所措。人在危急之时本能的会想到自己觉得最能依靠的人,她先是喊周爱军,然而周爱军压根不在家。
于是她又喊爸妈。
“我爸是粮站副站长!我妈是棉纺厂工会干事!他们都是有头脸有人脉的!还有我舅舅,我舅舅是云冈公社公安局的大队长!我……我告诉你们,缝纫机是我爸妈给的嫁妆,你们要是敢拿!他们觉饶不了你们!
还有我……我还怀着孩子,我要是有个意外!你们一个个全都等着吃牢饭!不告得你们所有人倾家荡产,我爸妈我舅舅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此话一出,门外寂静了好一会儿。
大家开始迟疑。
“她说的也有道理。她可是城里姑娘,爸妈都不简单,他舅舅还是公安局的干部。这要想抓人,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抬着木桩的人心里一颤,瞬间把木桩给丢了。
“那……那咋办?缝纫机咱不要了?”
“那玩意可值三百多块钱呢!周家这些东西加起来都没缝纫机值钱!”
“要不你把门撞开去拿?”
“我……我可不敢,真要被他舅舅抓怎么办?要不还是算了吧?”
“行!城里干部家的姑娘,咱们惹不起!走!咱们再去搜搜别的地方,向桂莲卖了五百块,并不止于就盒子里这几十块钱。一定藏在哪了!大伙儿都搜搜!”
“万一搜不到,大不了拿家具拿粮食抵!如今刚分粮没多久,他们家粮食丰盛着呢!就是家具,也是去年新打的,拿回去能用好些年!”
“对!”
……
“土匪啊!强盗啊!抢劫喽!没天理了!你们……你们这样做,也不怕遭报应!”
向桂莲阻止不了,无数次被推到,无数次爬起来,直到再没力气爬起来,只能坐在地里哀嚎。然而,人群自她身边走来走去,没人把她放在眼里。有些人专注拿东西压根没听到,有些人听到了也只是嗤了一声:“要有天理,先遭报应的也该是你!”
这一场“抄家”抄了足足大半天才终于结束。
周家被翻得七零八乱,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几乎都没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
西侧屋里,周双莺陪着刘艳华,顺便借口刘艳华受了惊吓,把周爱国也给留下了。东侧屋里,方佳佳的房门始终没有打开。
院子里。
向桂莲依旧坐在中央,眼神呆滞,这会儿竟是连哭都不会哭了。哦,不,或者是之前哭得太狠,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
本来晴朗的天空蒙上了一层阴云,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仿佛老天爷也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爱军!爱军,你在哪儿!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快回来啊,爱军!爱军,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你不是说别人不会知道吗?你不是说周家在上水村上百年,没人敢真拿我们怎么样吗?”
向桂莲喃喃自语,她的嗓子早就喊哑了,哭嘶了。声音很小,除了自己,便是靠近她的周爱党和张丽芬也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些什么。
“妈!你怎么了,妈?妈,你先起来!”
向桂莲似是没听到一般,依旧喊着:“爱军,爱军!”
这回,周爱党听到了这两个字,“妈,都什么时候了。你喊四弟有什么用!妈,你快起来。咱们先找钱要紧!”
向桂莲一愣,“钱?什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