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考生们排成井然有序的队伍,彼此看到熟人也不敢出声,只拿眼神示意,“你来了!”
“你也来了!”
进了贡院大门还没完,里面分了天地玄黄四个大的考棚,整整齐齐的四排,但考生要先进一间小屋子,由专人搜查是否夹带。
四月份已经不冷,曾湖庭脱掉外套,只留了一件白色的中衣,他打量周围的同伴,济庭别别扭扭的脱下衣服,还试图挡住胸口,被军士呵斥,他赶紧把外套放下。
童生考试大多数都是少年青年,少数有几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他们似乎也觉得自身有些尴尬,几个人站在一起。
按照军士的指示做了动作,这才被允许穿上外套。曾湖庭穿上外套系好盘扣,抬头看自己的考引,他被分到了天字号甲一百三十八号。
曾济庭被分到了玄字号丙七十八,两人需要分开。
“考完试就先去外面茶铺等我,父亲和照叔都在那里。”叮嘱了两句,曾湖庭转身去了天字号考棚,顺着外面挂的木牌,找到自己的位置。
曾济庭跺脚,嗨,最后还是分开了,他只能一个人走。
老实说他跟湖庭从小一块长大,遇到事情他都会处理,现在分开考试,他还真的有点肝颤,只能跟着考引去了考棚里。
曾湖庭找到考棚后,打量这四四方方的屋子,大概面积有三四平,背后是三面墙,正面是支撑起的竹帘子,方便考官发放试卷和笔墨。屋子里陈旧掉漆,书桌和凳子都坑坑洼洼,万幸是没什么灰尘,已经提前打扫过。
因为这场考试除了考引什么都不许带,而灰尘扑到白纸上显然会影响卷面分,要是没打扫干净,他就只能舍了脸面用长衫的下摆擦干净。
曾湖庭在凳子上坐好,两手交叉平静心绪,努力让自己放平心态,现在已经迈进考场,稳定心态才是最重要的,实力不济的话大不了明年再来。很多人就是把一次考试看的太重要,觉得自己没有退路,越是逼迫自己,越是心急。
两侧的响动逐渐平息下来,显然考生也已经进入考棚,在等待发放笔墨。
考棚尽头的铜锣敲响一声,这是让考生不要走动的信号。然后,军士四人一组过来发放笔墨,羊毫笔砚台和墨条,另有一刀白纸。
早年呈州曾经发生过用白纸夹带小抄的事故,作弊人用米汤在白纸上抄写了《论语》全文,进入考场后用碘酒喷出显现,要不是他最后的草稿纸泄露了机密,这种作弊法还不会被发现。
当时的知府大人倒霉被降了职,从此呈州的科举考试都是让考生另交二两银,然后由官府统一发放笔墨。
这样大大降低了夹带小抄的几率。
但这些笔墨的质量显然很对不起二两银子,都是普通货色。曾湖庭拿起羊毫笔,摇摇头,二两银子已经足够一个家庭一个月之用,考科举真是有钱人的游戏。
在他思路满天飞时,军士已经发放完笔墨,又倒转过来发放试卷,这时候是不允许考生动笔的,只能看看考题。
第一场考的是帖经,也就是对四书的记忆力,一共有一百二十道题,他看了看,除了少数字句拿不准,大部分都记得。
曾湖庭心头大定,放好卷纸后专心等着考场的铜锣响。
这么一大通的忙活,天色已经放光,晨曦从竹帘的缝隙钻进来,照在书桌上,光线大好。
“咚咚咚”三声清脆的锣声,府试的第一场正式开始!
曾湖庭拿起墨条先研磨出墨汁,羊毫笔搁在一边备用,卷面整洁也是其中一环,他认真想好字句才会落笔。
第一题是《论语》中阳货篇中节选,他思忖片刻,流利的写出接下来的词句。
“君子有勇而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日头逐渐升高,阳光已经收回早晨的温柔转为炽热,温度变高,曾湖庭已经完全沉浸在书写的情绪里,一直写完最后一题,这才缓缓收笔。
他一停笔,才发觉右手发酸,是刚才用力过度肌肉紧绷,他轻轻甩了甩手,一边等着墨迹干一边检查字句。
这次考题并不算很难,主要考的就是记忆,就算记忆力不好死记硬背也能过关,他估计考生里能过关五六成。要想把别人刷下去,只能在字迹上下功夫。
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一手字,标准的馆阁体,有种整整齐齐的美感,大小均称,没有墨点和污渍,可以打九分。
至于字体风骨,这些东西还是等他成年之后慢慢练吧。
曾湖庭写完之后又检查了三遍,还有姓名籍贯等等,确实没什么要还要留心的地方,就等着铜锣响。
第一天的考试结束,考生可以先行回去,第二天考杂文亦是,只有第三天考策论需要在考场过夜,一直到第四天,过夜的棉被也是考场提供。
日头西斜,铜锣响了三声,军士站在考棚的通道上大声喊,“考生停笔,禁止答题!”
一连喊了三遍,从第一号考棚开始收试卷,按照封条封好,彻底装好试卷后,考生才能有序离场。天字号考棚自然是第一个离开的,曾湖庭跟着后面,顺着人潮慢慢离开考场。
跨出考场一瞬,他深深吸一口气,从来没觉得外面的空气这么清新过,也顺势忽略了侧面的人影。
他面前有一团黑影,蹲在台阶下不知道在干什么,曾湖庭抬脚后在千钧一发之际瞧见前头一个人,脚后跟一旋避开,他担心踹到人,赶紧问,“你没事吧?”
都是考生,可别给人家撞出个好歹来。
“嘘!没事!”那人蹲在,手在地面摸索着,不得其法后伸出两个指头的指甲,小心翼翼的从砖缝里夹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把那东西放在手心吹掉灰尘,心满意足的说,“可算夹出来了!进考场前我就看到,幸好没被别人发现。”
曾湖庭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圆圆的铜钱,常年的风吹雨打已经生了铜锈,夹在砖缝里也没人捡,倒是被这人发现。
曾湖庭:......!
槽太多了竟然不知道从何吐起。
废话!平时谁敢在贡院的门口徘徊,那要被抓的。谁也没留意到砖缝里的铜钱,这枚铜钱可算等来了它的伯乐。
那人捡起铜钱后,放进怀里的钱袋,转身朝着茶铺子走去,曾湖庭越看他越眼熟,终于想起来,这不是那位七文钱仁兄吗?
加面加汤最后吃面只花了七文钱的那位!
原来他也是本届的考生,想想他们碰面的地方,说不定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曾湖庭想着,朝着茶铺望去,七文钱也坐到茶铺子里,点了一碗最便宜的热水,眼睛望着这边的贡院。
曾丰年和曾宣照脖子都伸长了,看到湖庭大喜过望,曾宣照张口就问:“济庭呢?”
“济庭在玄字号,我在天字号出来的早,等会儿就该出来。”
曾丰年观察他的神色轻松,心头知道应该考的不差,心头大定后低声对曾宣照说,“孩子出来不要问成绩,免得影响他下一场的心态。”后面还有两场,越问孩子越心焦。
曾宣照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勉强按捺下迫切的心态,等着曾济庭出门。
又是一波人潮,曾济庭随着人潮出来,看得出他神态轻松,脚步松快,举起手大喊,“我在这里!”
他这大喊吸引了一波人回头,被那么多人一盯,曾济庭灰溜溜的放下手,靠近茶铺,接过一杯早就凉好的茶水,一口气灌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考场无数次出现烤肠,输入法知道我饿了。。。
第25章
他们在茶铺子休息片刻,这才搭着马车回了客栈。
大概是住的考生很多,小二和掌柜做事都轻手轻脚,力求不惊扰到考生。
回了屋子休息的曾湖庭特意对济庭说,“别看书,早点休息。”明天还有考试继续。
“我会的。”济庭点头,其实他也知道,现在核对答案百害无一利,只会让心态失衡,第二天更没有精力。
其实他今天能做的题目都做了,能否过关全靠考官的意图。
曾湖庭今天起床太早,进门就一头扎进床铺,为第二天考试养精蓄锐。
第二日流程如旧,考的是杂文,写文的华丽辞藻对他并不算什么问题,关键其中一道题目是父母之恩。
湖庭搁下笔,认真思考这道杂文怎么回答。
他自然可以尽情的吹嘘父母之恩,情真意切文章华丽,对他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考试过后,所有童生的文章是要挂在贡院的布告栏供同科鉴赏,他被过继的事情又不是什么难事,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到时候很容易两头不讨好。
当然他更可能两头都吹?但,凭什么?
把所有杂文都写完,他盯着这一道题,开始思考出题人的目的,只有切中出题人心思,才能得高分。根据他打听的浅薄消息,并未听说过知府有什么类似的恩怨。
难道就只能随意写文章糊弄过去吗?
不不不,他写下的每一篇文章,都必须要东西。那,这道题目到底该怎么写?
他盯着外面斜照的阳光,时间不早了,再有半个时辰,考试时间就结束。
他突然脑子里闪过一句话,雷霆雨露都是恩!
思路如同泉涌一般出现在脑子里,曾湖庭拿起羊毫笔就急急书写起来,时间紧迫,他连打草稿都来不及,只能尽量控制书写速度,让卷面整洁。
在他挥毫时,大多数人都写完了题目,正在检查。
杂文的题目并不算难,就算不会,胡说八道也能凑个字数。对于父母之恩这道题目,各人的见解
也不相同,有人写了父母为他科举勤劳做工攒钱,殷殷切切跃然纸上,有人不以为然,却绞尽脑汁编了些事迹出来,连自己都不信。
随着时间流逝,铜锣敲响时,曾湖庭刚刚停笔。他长呼一口气,希望自己想的没错。等着墨迹晾干时,军士还要从头开始收试卷。
落笔如落子,从来没有反悔的余地,他写都写了,大不了等明年再来。
出贡院时,曾济庭就没有昨天的精神,垂头丧气的。湖庭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那么灰心。
“好几道题目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哎,我都是瞎编的。”济庭低头,“我还能考中吗?”
“还有一场,力缆狂澜也未可知。”
对啊,还要一场,现在努力还来得及!曾济庭一振,一心想要最后一场表现好。
但策论其实是最难的,它并不是难在辞藻上,而是难在见解上。考试中的年轻童生读书用功,自然没时间去接触时事,他们是标准的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让他们对时事发表见解,太为难他们。
这也让年纪更大的童生有出头的机会,他们多数成了亲做了工,虽然同样稚嫩,却比少年人好了许多。
比如有道题目,几户穷人无法按时上缴税赋,家贫无以为继,但税赋不上缴同样有罪,问如何处理?
没遇到这种事情的人当然麻爪,逼吗?逼不出来税赋来,不缴?其他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曾湖庭提笔就写,建立一个完整的制度,以工代酬。如果是真心缴不出赋税,自然愿意用这种方法一试,如果是想躲税,面对繁重的劳动,衡量之下自然会缴税。
剩下的几道题对他也不算太难,就是不了解,也能沾着点皮毛写上。
第三场考试是要在考场过夜的,棉被由考场提供。军士收走试卷后,就送来棉被。
曾湖庭接过棉被先打个喷嚏,被上面的霉味一熏,不舒服的揉着脖子。他掂起棉被拍拍,扑簌簌的往下掉灰尘。
???
这绝对是往年的旧被子,还在库房里放一年的那种。
想想也是,考棚还有打扫的必要,被子只能扔库房,还晒什么?
他只能勉强把被子搭一半放一半,自己动手拍掉上面的灰尘,竖起耳朵一听,周围全是啪啪啪拍被子的声音,一时之间组成一曲交响乐。
他啪啪啪几下,隔壁也啪啪啪几下。拍着拍着还小声唱了起来,“弹棉花,弹棉花,我会弹棉花...”隔壁记不住调了,反复唱着那一句。
曾湖庭扑哧一声笑,相邻的几个棚子此起彼伏的笑,又强行按捺。走到哪里,都不缺乏苦中做乐的精神。
被子掸好灰尘,湖庭拆下书桌拼在一起凑成床板,他用外袍叠起来做枕头,其他衣服系的严实,把被子盖到胸口,极力避免那股霉味窜进鼻子。
明天出去第一件事情绝对是洗澡!
曾湖庭胡思乱想,一边控制让自己入睡,明天精力不济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