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曾海庭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去问了最受欢迎的汤先生,缠了汤先生半月之后,汤先生才无奈回答:“我今天说了这话, 出了这个院子是不认的,明白吗?”
曾海庭拼命点头,“我会保守秘密的, 我藏的私房钱我娘都不知道。”
汤先生:.......那你现在不是说出来了?
他叹口气,“你原先有个哥哥.....”
“等等,我还有哥哥?除了源庭哥之外的,亲哥?”曾海庭强调一遍。
“当然是亲哥。”汤先生白他一眼,“不要打断我说话好不好?”
“您说您说,我保证您说什么都不插嘴。”曾海庭捂住嘴巴,表示自己真的不插嘴。
汤先生一口气说完:“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他就被过继出去所以你从来没见过他但是他读书一路上进最后考上状元并且在学堂上了七八年学所有人看见你们两人时都会忍不住比较我的话说完了。”
曾海庭不明觉厉的鼓掌,“好!说得好!”
“臭小子,当先生是天桥卖艺的吗!”汤先生一巴掌呼过去,“话听清楚没有!”
“完全听到了!”曾海庭不断点头。
汤先生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同样没有两个相似的人。别人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别拿来当成枷锁困住自己。”陈氏对曾海庭每日耳提面命要上进要好学连他都有所耳闻,但是曾海庭完全就不是个科举的料子。
在重压之下,他用嬉皮笑脸来掩盖真性情。
“这么有哲理的话,莫不是先生自己想出来的?”曾海庭笑着说。
“臭小子,先生难道就不能说点实话?”汤先生生气,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曾海庭如今十五岁,他不喜欢读书却不得不读书,中了童生,准备去府城靠秀才。恰好听说他远嫁的姐姐回来了,陈氏就想让女儿去走走关系。
曾妍儿自从合离之后,一心经营商铺,借着海关司的便利,她的商品总是最新的,所以生意做的不错,如果她愿意伸手,带着去交际,无疑能够帮上一把。
陈氏的算盘打的不错,但被曾妍儿心平气和的拒绝了。
“娘,我这么做叫吃里扒外。”曾妍儿安静的解释,她这么一说犹如捅了马蜂窝,陈氏一下子就炸了:“谁是里谁是外?你说这话都不怕诛心吗?”
“我就是怕诛心才说的。我开铺子的本钱,进货的人脉,都是从哪来的?爹和娘没有花过一分钱出过一点力。平时你们拿着东西我就算了,只当我孝敬你的,我自己拿银子填补上。现在让我带着弟弟交际?我要是做了不叫吃里扒外叫什么?”她很是平静的解释,“我要是用自己能力做的,我二话不说带着弟弟去,现在让我做?我没那个脸。”
陈氏语塞,脸色憋的通红:“他就算过继出去,也还是曾家的人!用用他的东西又怎么了?”
“您要是这么觉得,当初那个算命的老头又是怎么回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没那么过分的吧?”曾妍儿看她不听劝,直接就把话说透了。
陈氏铩羽而归,换成曾宣荣出动,同样被一句“二百五十两”堵了回去。曾妍儿一点面子没给他们留。
曾海庭听了个大概,开始好奇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海庭二十岁,他煎熬着终于考中秀才,自觉有了交代,拿着几十两银子打着游学的旗号就跑去京城,听说书画大家正好在京城,他还怕去晚书画大家已经走了。
但是等他跑到京城去,书画大家被拜访的人烦不胜烦,关门谢客。他吃个闭门羹,正在大师门口徘徊,跟一群大师的拥簇者眼巴巴的守着。突然驶来一辆马车,车上的青年下车后,调整身上的大氅,朱红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竟是说不出的合适。青年随意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句什么。那一眼,威势扑面而来,让曾海庭打个冷战。
没一会儿,就来了几个伙计,挨个挨个给他们送姜汤,一口热汤下肚,寒气不翼而飞。曾海庭一边喝一边问:“他是谁?什么能进去?”
“他是谁你都不知道?”热情群众看他一眼,“外地来的?”
“嗯,我刚从呈州来的。”曾海庭点头。
“羡慕啊。”搭话的青年说,“诺,刚才的次辅大人也是呈州出身,他对老乡格外关照,你要是报上文牒,能够换到半月的住宿和衣食。”
“什么次辅?”曾海庭对朝廷的官位不太明白。
“内阁知道吗?首辅知道吗?”青年连问两句,曾海庭连着摇头。
“这么跟你说吧,首辅是一品大员,次辅就是仅次于它的,懂吗?”青年摇头卖弄。其实次辅的官衔仅有五品,但任次辅的官员往往还有兼职,所以不能用品级来衡量。
“哇!”曾海庭不明觉厉,“我以为能做到一品大官,怎么也该是个白胡子老头吧?这么年轻?”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啊!
青年被曾海庭崇拜的模样盯着,不由自主挺身:“当然,要不是曾大人年纪尚轻,早就坐上首辅位置。不过嘛,现在也快了....”他说了一通话,曾海庭什么都没听懂,反正高大上就完事。
他看着那位大人跟他有四五分相似的面孔,心想不会吧不会吧,真有这么巧?
没过多久,那位大人又从里出来,紧接着一个好消息传来,书画大师受邀请,即将去新建立的皇家学院教学。只要通过考核,都能入学就读。
皇家学院跟国子监不同,国子监学的还是正统科目,而皇家学院说的都是杂学,也就是书画词句等等,都是有一定基础才能入学,最低要求秀才。曾海庭万分庆幸自己刚考中秀才。
能入学喽!
他在皇家学院学了三月,人生从未有过如此畅快的时刻。在家里,娘时时刻刻督促,只要他一分神就是苦口婆心的念叨。而现在,他可要自由自在做任何想做的事,身边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他们讨论艾绿和水绿的细微区别,用矿石还是草木调制的颜色最好看。
三月期过,到了月度考核,曾海庭正准备去偷偷找师长打听他考的怎么样。就听说师长有客来访。
他悄悄绕到假山背后,偷听着师长之间的对话。
“那孩子我是说曾海庭成绩如何?”陌生的男声率先揭开话题。
“算是中上吧。”这是师长的声音,略带一点自得,“天赋还算可以,不过头十几年耽误了,没有下过苦工练习基础,很多常识他都不知道,还好,他还知道努力用功,缩小不少差距。再练上一年半载,还有有希望追赶上同龄人。”
曾海庭默默念叨,那您平时还老是批评我?原来背地里还是很满意嘛。
师长说完之后,沉默一瞬又问,“当年他们那么对你,你就没打算做点什么?”
“喂喂喂,仲昌你说的什么话?”男声很是无奈,“我要是想做什么早就做了好吗?还用等得到现在?他进皇家学院的通知书我也看过好吗?父母辈是父母辈的事,跟他没关系。”男声又道:“看来你最近突然多愁善感起来,怕不是更年期?”
剩下的其他话曾海庭没听清楚,他捂住怦怦直跳的心脏,悄无声息的翻过假山跑了。
他本来担心偷听被师长发现,结果师长对他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的严厉,别人练三遍,他得练五遍,嘤嘤嘤。
又过了一年,曾海庭的行踪还是泄露出去,爹娘即刻追了出来。
陈氏一看到曾海庭,先是念一声佛,庆幸自己找到人,然后说:“在京城也好,这里书院多,先生也多,海哥儿你乖乖读书,娘给你找个好先生,明年就能中举。”
在京城野了一年多的曾海庭,早非吴下阿蒙,他立刻反驳:“不,我不去考科举。娘,我的皇家学院马上就快结业,还差半年就好。结业之后我就能成为画师了!”
“你,你做什么画师?这是什么下九流的勾当?”陈氏气的手指发颤,“你的未来就是好好读书,现在已经落后于人,还不努力?你是要气死我?”
“可是我不喜欢考科举!”曾海庭再次强调,“娘您让我上进,我做了,我花了二十年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现在我能不能有点自己喜欢的事?做画师算什么下九流?”
“你这样一辈子都赶不上他!”怒气上头的陈氏终于说到。
“赶不上谁?”曾海庭脑子一闪,思路一下子理顺,“谁?大哥?”
“他不是你大哥?他不过是个小妇养,你才是真正的继承人!”陈氏面对最在意的儿子,终于崩溃:“我辛辛苦苦筹谋把他赶出去,就是为了让你继承全部的家业。”
“所以人家不要,人家自己挣了!”曾海庭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自己的亲娘,原来背地里她做这么多事,他想起童年时代跟他玩的好的同窗,少年时温柔的同村姑娘,一夜之间搬走音讯全无,话就冲到嘴边,“所以,我的同窗嘉豪,同村的小柔,也是这么被赶走的?”
陈氏躲闪儿子的目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听不懂!”曾海庭猛锤自己,“活了二十年我就是一个彻底的傻瓜!”
“娘,您真可是处心积虑啊!”
他扬长而去。
陈氏跌坐在地,掩面痛哭。她还不是为了自己儿子好?提前为他扫清障碍?跟他抢家产的,要赶走,耽误他学业的,赶走,让他费心思的,赶走。
为什么最后,就像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嘿嘿嘿!报应,这都是报应!”曾宣荣拎着酒壶出现,“咱们两都是没福气的人,就算送宝到手上也会留不住,是不是?”
“哈哈哈!”
他浑身酒气,眼下青黑,胡须满面,衣衫穿歪了,又灌了一口酒,“不,我不是!我是一品大员的爹!谁得罪我,治罪!治罪!”
他踉踉跄跄跑了几步,最后躺在大厅,嘴里还喃喃念叨,我不是不是。
陈氏恍惚,她到底是怎么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花!完结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