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以上就是他在马车里晕头转向的全部思考。真的,人都快颠吐了。不过还好,总算是早一步到达驿站。
从马车下来走, 他觉得脚下的地都在晃,晃的一边的衙差赶紧来扶他。
他摆摆手,示意没事。
“最近驿站有车队经过吗?”
“没呢大人, 这里经过的商队我们都有数。”实际上衙差在嘀咕, 谁想他们这么倒霉,被分配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曾湖庭放下心来,他对祁姑娘的身手有信心,可双拳难敌四手啊,拖着物资车万一碰到劫道呢?
虽然他身边也带多少人, 却可以打出官府的旗帜,只要不是亡命之徒, 总不会跟朝廷起冲突。
他一边修整一边想,不知道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他本意并不是想让家人跟来。
唉。
第二日,天色微亮,就听到驿站外唏律律的马蹄声, 清脆的女声问道:“有一位曾大人前去赴任的,有没有路过这里?”
祁月明从高头大马上跳下来,长腿一划稳稳落地。
“嗯?”她对疑惑的衙差再次重复问话。
衙差这才从扑面的威势中回过神来, 好,好厉害的人,举手投足间划过的风浑似刀光,惊的他差点没回神。再看第二眼才注意到这是个姑娘。
“有,有这么一个大人,还问过有没有车队经过,现在人就在里头。”衙差结结巴巴的回答。
祁月明突然意识到,是她吓到衙差。因为在路上要严防劫道,她放出全身的气势,只要一打量就明白这车队不好惹。
行走在外,有武器就要亮出来,能吓走的就不要动用武力。
祁月明缓缓收敛自己的气势,突听到头顶的喊声,“月姑娘!”
男子从窗边探出来,惊喜莫名,喊着她的名字。
熟悉的脸露出来,祁月明都不知道她的嘴边露出笑意,重重的点了头。
这张脸从少年一直看到青年,五官变化不大,尤其是笑起来,眼睛总会眯起来。
衙差看到刚才气势凛然的姑娘被这么一喊即刻变得柔软,心头卧槽一声,这位大人年纪不大胆子大,这么凶的姑娘也敢交往!能人所不能,佩服佩服!
他一边暗自吐槽一边去喂马,那姑娘带了十多匹骏马呢!
祁月明上楼后,她一想到这是两人难得独处略有些不自在,于是抢先一步说,“这是物资清单,你清点一下。”
曾湖庭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走了,他翻看手里的清单。这次一共送来十车物资,但只有五车装了东西,另外五车全是粮草。路上消耗很大,补给线长,全靠车队自己带。
这么多东西,怕是完全不够用吧?
“小二跟在后面采购,随后就到。”祁月明补充,“不过,这些东西要说能够一县之用,怕是少了吧?”以她看,也就够县衙用。
“重要的是种子。”曾湖庭自信满满,“撒下一颗,收获一片。”
祁月明就把想说的话暂时咽了下来,唉,等他到了塔林,就知道哪里究竟有多穷困,没去过的人永远想象不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天爷总不会不给活路的。再说,已经那么差了,改善一点都是进步,对吧?”曾湖庭反过来说,他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当然事实证明flag立的越高打的越快,也有可能真香。
两队人马一经回合,在这个驿站补给后,便踏上前往塔林的路程,需要在荒原里行走十天,就会达到塔林县。
祁月明骑着大马,曾湖庭坐在马车里,两人一前一后的闲聊起来。
虽然很想让人吐槽,“搞反了吧?”曾湖庭反正是厚着脸坐车,他是文弱书生懂不懂?
“塔林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先前在哪里听过。”
“会吗?塔林县穷的过分,估计是大家的谈资吧。”祁月明回应。
“停车。”行进到一半,曾湖庭喊着停车,然后下车用小铲铲下泥土,用盒子装好,并且用字条写上日期。
“这是做什么?”
“查验土质。”曾湖庭麻溜上车,身边已经摆了五六盒。
“我估算过马车日行百里,每隔百里我就重新记录土质,看看塔林县适合种植什么。”不同的土壤有不同种植的东西,他现在就开始留神。
“塔林县从四月才开始入春,十月开始入冬,一年只有冬春两个季节,主要作物是一种麦子,经常吃的菜就是萝卜白菜,别的,全没有。”祁月明淡淡说道,她讲的这些,全是当年她父亲说过的。不过父亲说起来是用玩笑的口吻,给养尊处优身在后宅的姑娘逗趣。唯有当初她独自离开家时,体会到什么叫只有萝卜白菜吃。
祁月明晃晃脑袋,把思维重新放在眼前人上,他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似乎在记录什么。
“这写的什么?”
“注意事项,想到一点写一点,免得以后忘了。”刚才他写了,留心城镇居民是不是缺钙和维生素。饮食环境如此单一,缺微量元素是必然。
总之,他需要留心的还很多。
距离塔林县只剩一日的路程,已经能远远看到山体的轮廓,曾湖庭突然让他们收起旗帜,装扮成普通的过路商人。
“会有商队来这里吧?”不然他不是扮的不像。
“会,几个大的商行差不多一年来两次,带来一些必需品。还会有军户来买奢侈品。”距离塔林不过十里就驻扎军队,同样,距离此处三十里还有一个采石场,流放人在此处敲打石块以加固防线。
防线年年加高,现在已经完全包裹了整个塔林县。
“那就卸下旗帜,我想看看真实的塔林县是什么样子。”
车队在一声令下后,卸下旗帜,把货物掩盖起来,人在换成灰扑扑的衣裳,怎么看都很普通。
祁月明也不骑马,跟曾湖庭钻进同一辆马车,安静的等着进城。
行至下午,他们看见了一个官方驿站,正要打算略过驿站进城时,驿站的驿长懒洋洋的说,“是去塔林县的?前边别走了,县城里头没客栈。”
没!客!栈!
“停!老哥说说,我是头一次出门做生意,塔林县没客栈,那商队住哪儿啊?!”曾湖庭掀起车帘,探头去问。
“全部住咱这里呗!”做独门生意的驿长格外牛气,“这里生意做不长,也只有咱这种官方驿站还留着。”就算如此,他也在想办法赚外快招揽客栈,要不然勤等着饿死。
“住吧。”他瞧着驿长也不像在骗他们,更何况这里隔的不远,要是被骗了还能倒回来找他。
一行车队就占了最大的院子,马儿只能吃干草,人的饭食更是难吃。
“就这么点糙米,还是上次商队来买的。”驿长碎碎念,“你们的货物有米吗?”
“哪能想到这个,米又沉,赚的又少,我来之前爹不让我带呢!”曾湖庭笑眯眯的抢答。“这还是我第一次出门做生意,看看什么好卖,以后带。”
“大米卖的好啊!就算最普通的米,也能卖出内地五倍价钱。”驿长一手比划,格外遗憾。同时他说,“你们隔壁住了一对兄妹,墙隔音不太好,说话小声点。”
“多谢提醒。”曾湖庭送走驿长,对着桌面的菜色无言。淡黄色的糊糊,应该就是祁姑娘说的什么麦粉?真是格外让人倒胃口。他勉强喝了半碗,加了盐的糊糊味道也没改善多少。
车队的人想着自己真是吃不下去,但送完东西马上就能解脱回家,反而是曾大人要留在这里长期吃,真是......
既然没什么胃口吃饭,一伙人早早的睡下,毕竟蜡烛也很珍贵。
曾湖庭分到最高的一处房,果然跟驿长说的,隔音不太好,尤其是他在二楼,能清清楚楚听到隔壁的声音。
“哥,银子够吗?”稚嫩的女声先问,然后是悉悉索索的声音,男子回答,“够了。”
似乎在点算银钱。
“就我们两个人到京城,还要一个多月,哥,到了京城,会有大官给我们主持公道吗?”女声接着问。
男子咬牙说,“他占了咱家的家产,又想办法逼死我爹,县丞跟他家勾结,知县迟迟不到任,咱们就只有去京城,告御状!”
“可是我听说,民告官,先要打三十大板,还要过火炭,滚钉板,最后才能告状。”女子的声音透露着恐惧,“我好害怕啊.....”
“别怕,有哥哥在。”又是一阵摩擦声,“哥哥早打听过,他家又不是官,咱们又不告县丞,不会有事的,听话,早点睡吧。”
“嗯。”女子安静下来,一切归于平静。
曾湖庭听完全程,眼神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便告诉驿长货物暂时在驿站寄放一天,他跟内子进城找寻商机。驿长欣然答应,当然有钱拿何乐不为?
曾湖庭便和祁月明单独出门,走到无人处,她突然提问,“昨夜......”
“啊,我听到了。”曾湖庭点点头。
“然后呢?”祁月明反问,“这里是你治下,不该问一问?”刚刚到任旗下就有居民不远千里告御状,怕是御史台要上折子吧?
“正因为是我治下,我才不做任何动作。”曾湖庭笑,“世界上很少巧合,多是人为,我就不信,我的行踪很难查。”
第86章
“也就是我们一开始进驿站, 便被人发现了?”祁月明若有所思,“的确,塔林县很少有外来人口, 伪装成商队也很是显眼。况且车队里都是临时雇用来的人,嘴并不严, 如果有人许以重金,自然会说出来。”
“而且驿长还特意提醒隔壁有一对兄妹,生怕我没注意到,唉, 知县大人私访记,还没扮上妆先被识破了!”曾湖庭假模假式的叹口气,“走吧, 只当去逛逛街。”
然后他们二人就进了塔林的内城。这里的风格跟其他的确完全迥异, 建筑物很低矮,大多是石块结构,最有威严的就是县衙,毕竟那是朝廷出银子修的。
但也是相对而言。
而整个县城只有一条商业街,卖的还全是最最基础的生活所需, 毕竟这里的人也没心思追求别的,能省则省。
总之看来看去, 就是什么都缺。
曾湖庭逛了好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得先解决温饱问题。他赶过来的日子正好是三月半,再过半月春耕就要开始。
“回去吧。”逛了一上午, 曾湖庭节省时间,下午便先搬进衙门。
车队从驿站离开后,蜿蜒进了城门。一直到最后一辆车进门, 都没有人停下来。
躲在暗处的男子咬紧了牙关,他心想,果然是官官相护!他压根就不该寄托希望在官府上。
他妹妹茫然的望着远去的车队,扯了扯哥哥的衣角,“哥哥,我们真的要去京城吗?”好远好远的地方,她只听别人说过。
“咱们先回去!”哥哥咬牙,“如果真的要去京城,我们准备不够。回去雇佣马车,准备银子疏通关系。”总要事先做点准备。
“我都听哥哥的。”妹妹乖巧的回答。
曾湖庭赶在下午之前进了衙门,上一任彻底贯彻坐官不修衙的优良传统,整个衙门都是破破烂烂的。他只能多给车队的人加钱,留他们帮忙维修整理衙门。
忙碌三天,才算是清理出个人能住的样子,曾湖庭便先召见原本的县丞和主薄。县丞其实第一天就想交接,被曾湖庭以忙碌为由挡了回去。
“大人您可算来咧!”县丞姓朱,是个身躯微胖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殷勤的把整理清楚的官印和户籍册等等交出来,“您没来的时候,我又不敢做主,堆积了很多事情,正等着您处理呢!”他急切的望着曾湖庭,同时如释重负,“可算有主心骨了!”
“先不忙。朱县丞在这里干了多久?”曾湖庭手放在账册上,亲切询问。
“咱干了十多年咧!”说起这个朱县丞很自豪,“之前的县丞总是干半年就跑,最后还是我一直坚持下来。”
“你是本地人?”
“也不算是。”朱县丞摇头,“我户籍老家在翟州,我娘改嫁到塔林带着我来的,我就在塔林长大。”因为避嫌原则,本地人不能在当地为官,朱县丞算是钻了半个空子,再说,也没人跟他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