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她抿嘴一笑道:“懋嫔娘娘,奴才主子今日起得迟了,如今尚在梳洗,委屈娘娘来前厅小坐片刻,稍等一下。”
懋嫔微笑着,小心道:“无妨,无妨,自然该让齐妃娘娘好好梳洗,本宫等等便是。”
她一边说,一边虹茶已经在前面引路,茉莉便扶着懋嫔往前厅里走。
长春宫顶为黄琉璃瓦重檐小山式样,前出廊,明间开门,隔扇风门。
殿前左右设铜龟、铜鹤各一对,步步皆有锦支窗。
其中,明间还设了地屏宝座,左右有帘帐与次间相隔,梢间靠北为内阁。
懋嫔虽极少往齐妃李氏这儿奔走,可长春宫之前却是来过一两次。
这一次进来,只觉得比起上一次的印象,又奢华更甚。
她里里外外打量着,心中只反反复复转出一句民间的俗话来:船破有帮,船破有底,船破还有三千钉!
这话是说:曾经风光过的人,即使如今再败落,也还有厚实的家底
瞧着这些摆设器具,从大到小,不少瞧着眼熟……懋嫔眯着眼,细细察看了几样物件的年号。
难怪瞧着眼熟——这满屋子的东西倒似是往年在雍亲王府……不,还是贝勒府时,皇上给李侧福晋的赏赐。
那时候的皇上也还不是皇上,只是四阿哥。
如今的齐妃——那时候的李侧福晋则是整个府里,在四阿哥面前最能出头的女人了。
四阿哥那时候,便成日里瞧着淡淡的,一张俊脸上总是淡然从容的神情,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上心过。
所以李侧福晋所谓的“得宠”,不过也是比旁人多得一些眷顾罢了。
但是李侧福晋有一样让懋嫔很羡慕——她特别能生孩子。
似乎是天生的儿女缘分深厚,又或者是老天爷格外眷顾她——总之,在潜邸的那些年,李侧福晋的肚子鼓起来又平复下去,平复下去又鼓起来,来来回回了好几趟。
懋嫔有时候甚至酸楚地觉得:四阿哥并不是多宠爱她,只是觉得她好生养,才会如此看顾她,更是为了她生的孩子,所以才这般厚赏。
直到年氏入府。
康熙五十年,年羹尧的妹妹年氏成为了和硕雍亲王胤禛的侧福晋,一时间恩宠无限。
雍亲王府里的女人们都在背后嚼舌根说:年妃不过是因着母家的尊贵,哥哥的战功,四爷才格外看顾。
总之,不论是什么缘由,有一点总是没错的——从那时候起,李侧福晋便“失宠”了。
年氏,几乎如一个诅咒一般,罩在她的头上,是她命中的劫数,是她风光的终结,是她郁郁寡欢的归根到底的缘由。
懋嫔记得,从康熙五十年起,李侧福晋便忽然变得很是贪吃,什么好吃的都不放过,她院里的小膳房,日日夜夜地亮着灯——也许是用美食排遣着愁闷的心绪吧。
李侧福晋也从那时候,一张瓜子脸慢慢变成了圆脸,身子板也愈加丰厚壮实了起来,每每和年妃站在一起时,胖瘦相映成趣。
懋嫔一边等待着齐妃,心里不安地想着: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投靠着年妃……
还在想着,却听着里间一阵动静,宫女挑起洒花帘子,笑着道:“娘娘!”
不待齐妃走出来,懋嫔已经恭恭敬敬站起身,屈了膝低下头柔声道:“嫔妾给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齐妃将懋嫔这副恭谨的姿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了然透彻,嘴角扯了个冷笑,神色淡淡的,只道:“莫不是本宫看花了眼?懋嫔怎有闲趣跑到本宫这长春宫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被虹茶扶着在座椅上坐下。
又有小宫女奉上莲子茶来。
齐妃轻轻掀开碗盖,留了一条缝隙,见那茶水热气氤氲着从碗盏中升起。
她一仰脸,见懋嫔还一脸柔顺,垂手敛目地站着,心中便觉得痛快淋漓。
多少年了,年妃也有今天!
齐妃一抬手,指了指旁边座位,半笑不笑地道:“得了,懋嫔,你坐吧!咱们都是从前府里的老姐妹了,不必拘着这些虚礼。”
第130章 投诚
懋嫔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扶着茉莉的手坐了下来,指了指茉莉手中提着的食盒,笑着对齐妃道:“承蒙娘娘不弃,还想着往日里在潜邸里的情分,嫔妾尚记得娘娘还怀着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便是这道江米酒糟红枣饼……
岁月真真是不饶人,唉,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来了!”
齐妃只是淡笑着不言语。
懋嫔讪讪地说了几句,瞧了一眼茉莉,茉莉会意,上前将食盒递给梅年。
梅年待要接过,又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齐妃,见齐妃微微一颔首,她这才上前捧过食盒,对懋嫔道:“奴才替主子谢懋嫔娘娘了。”
懋嫔笑着掩了嘴道:“嫔妾这些年只是茹素,手艺都生疏了,为了做这红枣饼,嫔妾夜里便起了身,做到大天亮才算上了灶。”
她说着,连连摇手道:“嫔妾老了,不比当年的巧手,娘娘就当吃个新鲜,若是觉着有什么口味粗陋的地方,千万包容则个。”
齐妃笑了笑,神色稍稍和缓了些,道:“懋嫔就别自谦了,想当年,你的手艺可是贝勒府里一绝,连皇上都当众夸了不少次呢!”
懋嫔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了出来,只是连连欠身道:“娘娘,嫔妾都这把年纪了,您呀,可就别打趣嫔妾了!”
她说着,神色渐渐转哀,道:“嫔妾从前确实是喜欢厨艺,加上又年轻,总想着若是好好研究,或许能留住皇上的心,只是后来嫔妾的女儿……嫔妾这才茹素。”
齐妃微微抬眼,见懋嫔眼眶已经红了,泫然欲泣,知道她说的是康熙三十三年,她为胤禛生下了第一个女儿,却没过多久便夭折了。
齐妃触动心怀,便也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皇次女和硕怀恪公主。
康熙五十一年,懵懵懂懂的和硕怀恪公主怀着少女的憧憬,嫁给了那拉氏家族的星德。郎才女貌,一时间传为佳话。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康熙五十六年,仅仅婚后五年的光景,公主便香消玉殒,连她阿玛登基都没等到。
齐妃长长叹了一声,默默垂下了眼睫。
懋嫔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抬眼瞟了一眼齐妃的神情,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低声道:“做母亲的心总是相同的,可怜和硕怀恪公主,那般花朵一样的孩子,倘若有福气到了今日,必然膝下儿女承欢。嫔妾从前见着公主,便总想着自己的女儿,想着想着,这心里便难过得很……”
她说到后来,语音又哽咽起来。
齐妃转头,粗着嗓子只阻道:“懋嫔!别说了。”
她垂头了半晌,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已恢复了平常,只是絮絮吩咐奴才们把那道江米酒糟红枣饼摆上来,又配了一壶奶茶。
见膳桌上琳琅满目地摆上,齐妃才淡淡道:“懋嫔,一齐来用些罢?”,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懋嫔听她语音,立时便有了精神,笑着道:“也好!嫔妾陪着娘娘用一些。”
两人这般说着在膳桌旁坐下,奴才们送上铜盆热水来让两人净手。
因着那红枣饼个头极大,虹茶已经拿了小刀将那糕饼细细地切开了,又用筷子夹到了齐妃面前的碟子里。
齐妃见了,摇头笑道:“你这蠢丫头,这糕饼里裹的红枣泥最是美味,若是这样散了,还有什么意思?”
懋嫔笑着道:“娘娘也别怪她,不过是一片细心,想着切成小片,方便娘娘您用膳罢了!”
她说完,已经伸手拿了一张饼起来,两边微微一卷,送入口中。
齐妃也拿了一张咀嚼起来,半晌才点头轻轻叹道:“味道还是旧时的味道,人却已经不是旧时的美人了。”
懋嫔笑着恭维道:“娘娘保养得好,姿容又出众,瞧着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哪里用得着这么伤风叹月的。”
齐妃半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懋嫔,从前在王府时不觉得,你这张嘴,甜言蜜语抛出来一套一套的,不怪年妃喜欢你!”
懋嫔讪讪笑道:“娘娘哪里的话!不过是因着从前,嫔妾的住处离着年侧福晋近了些,彼此走动得多,才熟稔一些。”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娘娘您也知道:嫔妾一无宠在身,二无子女倚膝,这后宫里的女人,总是要寻点依仗的,嫔妾又能有甚么法子呢!”
齐妃淡笑着,拢了拢头发,只是矜持地瞧着懋嫔,不言语。
懋嫔见她不搭话茬,只能接着道:“嫔妾知道,娘娘觉得嫔妾是年妃的人,信不过嫔妾!
却不知嫔妾心里,向来对娘娘是十分羡慕敬爱的,若不是年妃娘娘先入为主,嫔妾早便想亲近娘娘您了!
娘娘,您若是不信嫔妾这番话,请您仔细想想——这些年来,嫔妾可曾有一丝一毫撺掇着年妃娘娘针对您?”
齐妃听了这么一句,倒是半晌做不得声,最后方冷哼了一声,道:“年妃心高气傲,向来和坤宁宫不对付,本宫……只怕她还没放在眼里!”
懋嫔凑过头去,大胆地压着嗓子道:“不是不放在眼里,只因娘娘您是贵人,三阿哥瞧着也是个要有大福气的,这东西十二宫,谁心里还没个谱?”
齐妃听她提到三阿哥,那句“有大福气的”又正正戳到了她心尖上,忍不住嘴角笑意,畅快道:“懋嫔,你这话说得倒是机巧!”
她说完,上下打量了懋嫔几眼,方才慢慢道:“你的诚心,本宫知道了。
不过,你想要如愿,还得为本宫做一件事。”
懋嫔神色一端,道:“齐妃娘娘但请吩咐,嫔妾给您努力周划便是了。”
齐妃和颜悦色道:“先别答应得这么爽快!”,她说着,示意懋嫔凑近过来。
懋嫔将耳朵送了来,齐妃以手掩口,低声说了几句。
懋嫔眉头深攒,低声道:“娘娘,并不是嫔妾不愿意替娘娘效力,只是兹事体大,需得从长计议。”
齐妃冷冷道:“从长计议?从康熙五十三年,本宫已经计议了十一年!还不够长?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激进也好,阴狠也好,你只管放手去做!本宫能为你兜底的,自然为你兜着,剩下的,便看你的本事了。”
她顿了顿,目光阴翳地盯着前方,并不看懋嫔,只是平平地道:“你想投诚到本宫这儿来,总得先献份见面礼!天下万事,道理总不过如此。”
第131章 饥不择食
毕竟年轻,过了些日子,张贵人脸上的伤口皮肉已经好了十之八九,加上薄薄施了一层脂粉,便是凑得近了,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一日,张贵人便随着吉灵一齐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回来路上,两人随意说着闲话,不知不觉便逛到了御花园。
见主子们说得高兴,七喜和麦冬便放满了脚步,稍微落下些距离,跟在后面。
七喜就听见张贵人,微带了点撒娇的意思对吉灵道:“姐姐,这阵子你不放心永和宫膳房的吃食,三天两头地差人给我送膳来,你瞧,我都长胖了不少,衣服都紧了!”
她说着,稍稍张开两臂,在吉灵面前转了个圈。
吉灵定睛一瞧,果然见那旗装腰身处已经撑得有点紧了,绷在张贵人身上,便笑着道:“我那儿新近还做了几件,我图舒服,腰身没让收紧,还挺宽松的,你穿应该正好,回头你拿去!”
她说完,见张贵人临风站在荷塘边,旁边便是假山掩映。
有风凌波而过,一时满塘绿荷背西风,吉灵生怕她掉下去,招手轻轻斥道:“生煎,过来,别站在水边那么近!”
张贵人果然听话地三步并作两步蹦了过来,待得到了吉灵身边。
她跟个孩子似的,侧头一笑就抱住了吉灵的胳膊,整个人跟个小狗熊一样,几乎快赖在她身上。
吉灵笑着伸手揉了揉她头顶,将她向怀里抱了抱,又捏了捏她双下巴,一字一字道:“生煎……你,确实是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