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漾
“我记着了,多谢。”她握上我的手腕,还没去斜对门我大嫂开的衣裳铺子里逛呢,就把我拉上马车。
我觉得云妃脸色有些不好看,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单纯地沉思,于是拍了拍她的手背,问道:“你怎么了?”
“我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眉头蹙得极深,低声骂道,“跳马的。陛下虽然时不时来澜芝宫,但无一例外都是来催我写墨书巷。这就被有心人看到了,以为陛下独宠我呢,所以把毒下到了我这里。”
下毒?
我右眼皮蓦地一跳:“你怎么没跟哀家说一声?”
她抬眸看着我,似是看出了我的紧张,赶紧握住我的手,安慰我道:“太后别担心,这毒不伤身,只是像老板说的,能致幻而已。”
我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有这种毒?能产生什么样的幻象?”
她饮了一团空气,左右脸颊来回鼓了鼓,然后咬牙切齿,皱眉唾弃:“产生跟男人搞双/修这种幻象!”
我呆了三秒。
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脑袋里炸开一束烟花,语气也不可抑制地欣喜了起来,薅住她的衣袖,满腔期待:“哀家愿意听这个,不如详细讲讲——那男人是陛下吗?”
她却举起手来,兀自发誓:“太后明鉴,我就算是对着镜子跟自己搞,也不会跟陛下搞。”
“……”
见我兴致耷拉了下去,她就勾住我的手指,微微叹息,妥协道:“行吧,既然太后想听,那就说一说,反正都是假的。”
我兴致陡增,赶紧竖起耳朵。
“还挺真实的,”她从齿缝里挤出一丝冷笑,“甚至都能感觉到搞双修时的疼痛和快感,你说可怕不可怕?要不是醒来后我衣裳还是整齐的,人也是干爽的,我几乎都以为自己是真的把那男人给上/了。”
我腆着脸凑近,求知若渴地问询:“‘上/了’,是哀家想的那个意思吗?这是主笔大人琢磨出来的新词儿?”
“……对,是太后想的那个意思。”
我点头,十分受教:“原来‘上’这个字,还可以这么用,倒是……也挺形象的。”
“这不是重点,”她把我荡漾开来的神思重新拢到一处,“重点是,好在这毒是下在臣妾这里。臣妾打小就不说梦话的,是以即便脑子里有这种幻象,即便那男人不是陛下,臣妾嘴里也不会流露出来什么叫人抓住把柄。但若是有朝一日,那人把毒下在太后这里,太后可怎么办?”
云妃这话有道理,但也有问题,我思忖道:“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哀家的夫君,也就是先帝,都已经过世这么久了。”
她却有点着急:“万一幻象里不是先帝呢?万一是……”
说到此处,骤然停住。
“万一是谁?怎么不说下去了?”
云妃满目的愁云聚起,在又短暂的愣怔中,一片一片地散了去。
“没什么,”她大胆地抬起手臂,浅浅地抱了抱我,手还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后背,像是觉得我会难过于是开导我,又像是觉得我会害怕所以哄着我,“太后不会有事,你等等我,回宫里我一定把这人给揪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还充满了干劲儿。
*
去大嫂铺子里量了衣裳。
大嫂看到我,又惊又喜,差点叫出来。
“唤我姜公子就行,”我赶紧握住她的手,小声嘱咐道,“大嫂千万别告诉大哥和父亲大人我偷偷出来了,不然下次回家,他二人非念叨死我不可。”
云妃语气里浮出些不可思议:“您这是姜公子的大嫂?”
我趴在大嫂耳边,轻声介绍:“这位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儿媳,云妃,赵太傅家的女儿。”
大嫂欢喜不已,把云妃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连姓氏都没放过:“哎呀,租这商铺给我的老板也姓赵呢,你们姓赵的人都很好哎。”
云妃变得温婉淑雅:“其实这铺子有点小,委屈大嫂的手艺了。”
“怎么能叫大嫂呢,”我把她额发上沾的几片雪拂去,笑着纠正,“你该随你夫君,唤她大舅娘。”
云妃被这称呼逗得笑出牙齿来,也不装了,看戏一样地问我:“我那夫君大人果真愿意这么叫吗?”
我得意挑眉:“当然,上次那句深海二舅就叫得挺真诚,挺生动的。”
“倒是挺想亲耳一闻呢。”
同云妃量完衣裳,分别选了布料,留下银子准备走的时候,我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转过年去,邱蝉那孩子大概就能生出来了。我也做不好针线活,就麻烦大嫂再给那娃娃做几身吧,到时候我托人一块过来取走。”我说。
大嫂放下剪刀,手指戳着布料,脸颊也鼓起来,明显不开心了:“她都没惦记着我家阿厌呢,你倒是还惦记着她生小孩儿。”
“怎么没记得我?”我给她认真解释,“今年中秋,邱蝉有孕在身不方便进宫,还托人给我送来了玉兔和铜镜。”
大嫂却还是气呼呼的:“她年年送这些,从来也没个变通的,兔子还能当个摆件,瞧着还有几分可爱,但那镜子就真的很多余,你都攒了七八个了吧?”
“那镜子是她亲手打磨的,真是挺用心的,”我抱了抱大嫂,脸颊在她肩窝里蹭了蹭,讨好道,“别气啦,等大嫂生了孩子,我就一针一线亲自给这小孩儿缝衣裳。”
大嫂没憋住,笑出声来:“行吧,反正刚出生的小孩儿也不会嫌丑,你趁此机会多给他做几身。”
走出铺子,重回马车。
从和大嫂分别到现在一直沉默,似去神游太虚的云妃,突然回过神来,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开口,问了我一句:“太后,六王妃真的年年送您镜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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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好骗
我点了点头,撩开车帘,趴在车窗上,看向站在店铺门前久未离去的大嫂,轻声回答云妃:“是啊,年年都送。我们关系很不好的那年,她依旧送了,也不怕我摔出去。”
虽然没看她,单听动静,就能晓得云妃此刻的振奋,甚至还能感觉到她朝我坐近了一些,以一种蛊惑又试探的语气问我,“太后可知镜子是什么意思吗?”说到这里,小声强调,“娘嗳,还是亲手打磨的镜子。”
有雪悠悠转转落进我眼睛里,惹我骤然闭眸。
耳畔的云妃依旧兴高采烈:“虽然我也写过不少这方面的故事,但却很少见到活的呢,尤其是在这京城里,六王妃了不起!”她揪住我的衣袖,小幅度地摇了摇,“太后,不如咱们别回宫了吧,您带我去见见六王妃行吗?”
眸中冰凉的雪终于化掉。
抬手揉了揉眼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大嫂已经走回了铺子里。
可你猜我看到谁了?
寂冷萧肃的冬日,鳞次栉比的商铺,月白衣袍的公子同我相距不过两尺,静静地站在车窗前,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还画着青翠的竹叶呢。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一切都像是定住了一样,只剩四周的雪仓促地落。
“出来玩了?”他轻笑了一声,嗓音柔得像一团雾,随呼出口的温暖热气于唇外升起,又在微凉的风中悄然散去。
我从车窗前直起身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恍惚道:“六王爷怎么也到这条街来了?”
“下朝后去看了看月西河,沿着风景连廊走了走,最后就走到这边来了,”他慢条斯理地回答我,面上还带着惯有的笑意,“用过午饭了吗,可要一起去北巷吃一碗揪面片?”
我撑着下颌想了会儿,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回头问了问我那儿媳:“你想去尝尝揪面片吗?这附近有一家,味道很不错。”
呆若木鸡的云妃终于回过神来,在车内朝外面的姜域微微颔首,颇有礼数地喊了一声,“王爷万福,”接着看向我,乖巧点头,露出清雅的笑,“好哇,母后都说不错那味道肯定很好。”
姜域也愣了会儿,旋即低笑出声,连牙齿都露出来:“太后还是带儿媳出来的?”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云妃以为我被抓包了,于是赶紧开口帮我解围道:“是臣妾求着母后出来玩的,母后向来端庄稳重,一心扑在后宫正事上,若不是臣妾不遗余力地挑唆,她绝不会想到出宫游逛。”
姜域敛起笑容,于伞下悠悠望我,在簌簌而落的白雪中,墨玉般的眼珠分外明亮:“太后确实端庄了很多,竟叫人有些怀念你不端庄的时候。”
幸好驾车的公公是个哑巴。
不然这话要是落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面上浮出些怅惋,可转瞬之间就把一切抹了去,抬眸欢快道:“外面冷,别叫寒气吹着了,放下窗帘先过去吧,我走得快,能赶上你们。”
我便放下帘子,抱着手炉坐了回去。
车轮缓慢,压过积雪,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窗帘外的脚步,踩过这片皑皑,也溢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云妃捏了捏我的手指,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询问:“太后,你在想什么?”
“哀家在想……”我看着因为马车前行而被带得晃动的车帘,轻声笑道,“这么冷的天,月西河的河水都结冰了,有什么好看的。”
*
我坐在铺了干净布料的凳子上,盯着面前的揪面片,从姜域手里接过沸水烫过的筷子,也顾不得给云妃介绍了,先低头扒了几口。
哀家实在是怀念这个味道啊。
云妃自己就很上道,她把炖得软烂的腊汁肉搅开,还加了一勺油泼辣子,半勺醋,尝了一口后立刻目放精光,对着我竖起大拇指:“可以啊姜公子,这面片的味道跟我小时候尝到的差不多!”
我把嘴里的嚼完,慈祥地问她:“你小时候吃过?”
“实不相瞒,我家老头儿……我祖父是西北人,小的时候我随他回过一次家乡,吃过家乡的大米面皮和揪面片,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味道绝佳,甚至这么多年过去都念念难忘,想再回去尝尝,”说到这里她就有些向往了,“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沿着京疆古道走一遭,那一路不只有黄沙垂柳,还有泡馍烤肉。”
面前的姜域都准备动筷子了,听到云妃说的这段话,就又放下来,尽管他比云妃也没大多少岁,可同她说话的时候,却俨然是长辈对晚辈的姿态,虽然严肃着没有笑,但语气里还是关爱的:“明年,阿照是有去西疆的打算的,到时候你可以问问他能否带你同行。”
云妃皱了皱眉,指上一用力,瞬间就戳破一沓揪面片:“跟着他的话,就算了吧,挺拘束的,他还动不动就让我禁足。”
姜域目珠动了动,看向我,唇角向上扬起:“阿厌,你想去吗?”
我认真思考了一遭。
然后明确地摇了摇头:“不想。”
他略有些错愕:“为何不想?”
我道:“多想便多烦扰,不想便不会忧虑。而且,京城也有揪面片,也有烤羊腿,左右就是面和肉的味道,应该差不了太多。”
“嗯,”他点了点头,终于动了筷子,把一块面片填进嘴里,装模作样地嚼了嚼,吞下去后,淡笑道,“跟之前的味道没有变,依旧很好吃。”
说完,就一刻也不停地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可真能装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表现得好像他真能吃出味道来一样。
忍不住想起当年我第一次带他来吃的时候,他嚼得缓慢,吞咽得也斯文,吃完满满一大份,舌尖还扫过唇角,动了动脖子,意犹未尽道:“果真是好吃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这般美味的面食。”
说这话的时候,春日柔润的日光透过店窗洒在他白色的袍子上,他整个人看上去,像只吃饱喝足后,在日光下伸起懒腰晒起皮毛的白猫一样,还发满足的喟叹声,期待着下一次的饱食:“阿厌以后会常带我来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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