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漾
我他娘的,被这只狡猾的白猫耍得团团转。
生怕答应得不及时他转眼就跑到别人家去、央着别的姑娘带他去吃面片,于是欣喜点头,疯狂哈腰,“当然会!你可能不知道,我可闲了,每天都有空呢,”说完这句忽然发现自己方才声音太大了,于是赶紧收住,乖巧小意地垂眸,装出羞赧的模样,“你每天都可以来找我呀,你要是觉得麻烦,换我去找你也行。”
但现在,哀家二十岁了,且已经重活了一遭,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好骗的傻缺了。
我看着他这样子就有点生气,于是故意找茬:“今天的腊汁肉是甜咸口的,跟以前的酸辣口不太一样,你觉得哪个更好吃?”
在一旁专心吃面的云妃听到这话身形一顿,转头看我,似是不明白一个单纯的咸肉怎么突然变成了甜咸口。
姜域一点也没有窘迫,即便是知道我在故意为难他,也顺着我的话,装出了认真思考的模样,唇角噙了一丝淡笑,似有追过花香鸟语的风停在了这片殷红上,一切都是舒然又安宁的。
“应该是酸辣味的更好吃吧?酸和辣都会刺激到口腔,让人一直想吃,一直想吃,”说到此处,温柔抬眸,“我说的对吗?”
就在这样一句询问里,我突然心软了。
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把这复杂的情绪归于心疼也可以。是真的觉得一个人很可怜,长到这么大,连普普通通的咸也尝不出来。
活一遭多不容易呀,这万万千千各具特色的吃食,是在许多日夜给予我安慰、给予我盼头的珍宝,可这些他却领略不到半分,这样的人生好像有些无趣啊。
我看着他面前的空碗,再不忍为难他,点头道:“你说得很对,酸辣是会让人胃口大开的味道,但太辣就会影响食欲。”
他来了兴致:“太辣是多辣?”
我想了会儿:“你见过夏天的小狗吗?会伸出舌头来散热,一般来说,人若是这样,就是吃到了太辣的东西。”
他受教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想起上个月,果儿说的他去买山楂蜜饯的事,于是问他:“你果真觉得山楂蜜饯好吃吗?”
他静悄悄地抬眸。
怕他又说谎,我便加深了语气,“是真的,觉得味道不错吗?”
“是啊,阿见点心铺子里的老板,手艺真不错,蝉儿也很喜欢,”顿了顿,漫不经心地问我,“‘阿见’是你取的名字吧?”
“嗯。”
“取名字的时候,想到了阿照?”
“嗯。”
“果然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会更亲近一些。”他浅笑着,对此事进行了总结。
吃完面片,道过别,我便同云妃登上马车。本来都要走了,可又蓦地想起那件事,便慌慌张张地撩开窗帘。
他果然还没走,已成鹅毛状的雪花落在伞上,把原本的竹叶图案都遮住了。
“怎么了?”他于伞下关切地问我。
“万寿节那会儿邱蝉来找我时就说过,王府里的东西被做过手脚。京城近来又有些不太平,有一味毒药,可致幻,你对她要再用心一些,她现在还怀着你的骨肉呢。”我嘱咐道。
“王府这边我一直注意着,太后在宫里也当心才是。”
“好呢,”我看着他,把心中的惴惴不安表达出来,“阿照去北疆这些时日,国事都托给六王爷了,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哀家待他谢过你,但是,等他回来——”
“等陛下回来,皇位依然是他的,”他笑起来,如遇冰消雪融,如遇风息云止,如见春暖花开,如见莺飞草长,一切都向着明朗和温暖而去,“今日下朝时,见有驿使打北方而来,一刻也不停地进了皇宫,应该是陛下给太后写的信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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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不思
“在驿站停驻,暂歇喂马。
于暖室内观窗外枯瘦垂柳,思及十岁时,同父皇于此处送六皇叔去北疆,已不记得当初他二人说了什么,只记得窗外朝雨绵绵,柳色青青,再抬头时,皇叔已然行远,父皇抬袖抹泪。
又想到十五岁时同太后一起去北疆,在此处,会同六皇叔。彼时京城春时已近,皇叔车上已有嫩柳,与今时今日的景象大不同。
现在的驿站外,萧瑟是真的萧瑟,荒凉亦是真的荒凉,但也雄浑大气,天地莽莽苍苍,一览无余。
想邀太后赴此处一观,兴许太后也会觉得眼前景象好看,但又想到太后骇冷,遂打消这一念头。
今夜吃了地锅羊肉,肉嫩味鲜,饼酥汤浓,吃完后胃中很暖。只是遗憾,太后不在此处,不能吃到。
但已让苏得意记下菜谱食料,他日回京可让御膳房做给太后尝尝。
出城之后便猎到一只灰毛野兔,该兔皮毛茂密温软,已让苏得意缝成手炉炉套,随此信一并交于太后。
只是,太后何时能改一改薅毛的习惯?朕看凤颐宫的手炉,秃了好几个了。
剩了一些毛料,扎了两朵绒球,一并送与太后。朕做好后别在自己发上试了试,苏得意说超级好看。
夜间无事,与苏得意围炉烤兔肉,最后往肉上刷蜜时,突然想到了把阿胶变得香甜的方法。
总之是要熬成胶状,为何要加苦涩的芝麻,何不加香甜的麦芽糖,加好闻的桂花蜜?熬完之后压成薄饼,切成小片,封于盒中。太后嗑完瓜子,便吃几片阿胶,简单顺手,味道还好,如此,太后大概不会再被难闻的阿胶刺激到抹泪。
已把这想法记录,托人送与王多宝。她悟性好,手也巧,兴许还能把阿胶做成小狗或乌龟状,博太后一笑。
白日行进时,尽管车帘厚重且设了好几重,但仍有些冷风灌入。好在是太后指点宫女们做的被子很方便,还长了胳膊能挂着,不容易掉。
娴妃眼馋,她都带了好几箱衣裳了,竟然还到朕的马车上,说想借一借朕这身被子。
委实不要脸。
朕才不给她。
丽妃、容妃和程嫔都很好,没病没灾,心宽体胖。尤其是程嫔,一路走一路喝,朕都没见她停过。
本不想提这些,但怕太后在信中看不到儿媳会生气,便还是顺了太后的意,写了。
太后托苏得意转告朕的话,朕都已记在心上,这也是朕去北疆猎白狐外最想做的事。
北疆不若西疆那般远,除夕之前,朕大概就能回京城去。
不过,想来太后在宫里还有十七位妃嫔陪伴,应当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沉溺其中,乐不思朕。
如此也好。
不然惦记一个人还得写信,挺费力又费脑子的。”
——
哀家看完这封信,虽然观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慈祥和蔼得能掐出水来。
但最后一句是怎么回事?
这是明目张胆地刺激哀家?
若哀家不给他回信,就代表不惦记他呗?
我看向坐在我腿边,悠闲自在嗑瓜子的云妃,想到她今天拐我去宫外晃悠、拖延到现在还没完成的写作任务,便笑得更慈祥了一些。
云妃觉察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呆了半晌,脸色逐渐惶恐,“太后为何这样瞧臣妾?”又看了看我手中的信纸,捧着碗的手抖了抖,“太后什么意思?该不会让臣妾给陛下回信吧?”
我满意点头,赞叹有加:“云妃果然聪慧,哀家就是这个意思。”
云妃手指蓦地一抖,碗里的瓜子都被抖出来不少:“臣妾都不知道陛下信里写了啥,这让臣妾怎么回?”
“不要紧,”我把信折起来,塞回信封里,“你文笔好,想象力也好,哀家相信你,一定能写出来的。”
“……太后倒也不必这么夸我,”她揉了揉额角,满脸惆怅,“写也是能写出来的,只是陛下收到后,看到臣妾的署名和臣妾写的东西,会不会气得跺脚,就很难说了。”
“北疆挺冷的。”我把信揣进衣袖。
“嗯?”
“所以跺脚不是正好吗,可以取暖呢。”我笑。
“……”
*
若说姜初照这封信里哪句话最让哀家开心,应当是那句——“太后托苏得意转告朕的话,朕都已记在心上,这也是朕去北疆猎白狐外最想做的事。”
他要去确认卫将军到底有没有问题。
但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姜域自十九岁时从北疆回京,卫将军就开始接替他常年在北疆驻守。如今五年多过去,他坐拥的已不止是骁勇善战的兵马,北疆的税赋、民政、刑罚亦是由他说了算。老皇帝在位时,他就是钦点的封疆大吏,对他十分器重,如今,姜初照皇位坐了还不到半年,就过去找他的麻烦,不晓得他会不会对姜初照做出什么事来。
好在是姜初照也不傻,他点名让皇后跟他同去。
希望卫将军即便要做什么,也看在自己亲妹妹的份上,不要大动干戈才好。只是这样的做法,对皇后是有些残酷的,虽然哀家在之前就猜到了姜初照的打算,却仍然默许了他把皇后带过去。
她还曾教哀家射箭呢,哀家却还是站在了姜初照这边,这般想着,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些冷酷无情的人呢。
但有人比哀家还要无情。
十一月二十,算起日子来,姜初照已经抵达北疆重镇——蒙宿,这也是卫将军驻扎生活的地方。
这一日,姜域带府兵包围了卫将军在京城的宅子,一家老小全被围在里面,听说连屋顶和狗洞都有人守着,他还调了羽林卫分布在四周高墙大树之上,虽然冬天没有苍蝇,但即便是有,大概也飞不出来。
我在凤颐宫,听果儿把宫外发生的这些事一一讲完,不知不觉后背就冒出一阵热汗,把中衣给打湿了。
诈尸归来这两年的冬天里,我没有一次流过汗。上辈子更是如此。
感受到毛孔从瑟缩的状态成片张开,感受到热气从肌肤之下往外奔走,一时间竟觉得无比畅快无比惬意,整个人都精神洋溢了起来。
果儿看出了我的变化,不解地问:“太后,明明是剑拔弩张的事啊,您好像一点也不怕,反而很期待?”
经果儿这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心态上的变化。
上辈子中秋,我在御园被这种暗流涌动的场面吓得大惊失色,万分不安,最后摆不平自己内心的惶恐,愈发难以忍受,以至于仓皇逃离京城。
当下这桩事,其实和当初那件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打打杀杀,流血挣扎,但为何我竟没有那么大的恐慌?
嚼了一片多宝新出的红枣阿胶糕,在内心反复思忖,最后终于找到了原因。
我摸过果儿的小手,欣喜道:“因为这次,六王爷在帮陛下,而陛下也信任着六王爷。”
这一世,他们两个,没有互相猜忌,也没有伤害彼此。他们现在虽身处不同的地方,但心却是相通的。
果儿不晓得上辈子的事,所以还是有些疑惑:“陛下跟六王爷不是一直很好吗?”
我粲然一笑:“是呀,他们一直很好。”
而且,应该会一直好下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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