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漾
我举手露牙,望着救星,喜滋滋地揭发:“不是旁人,正是你姥爷呢。”
乔正堂抡了个大圈把笤帚落在地上,弯腰扫地,嗔怪我道:“不让太后扫地是怕累着太后,瞧你这孝顺的孩子,一着急怎么还跪下了呢。快起来吧,当着陛下的面,老臣可怎么受得了太后这大礼。”
我:“……”一把年纪了,还可以这么不要脸吗?
*
确认了这辈子的乔正堂没有造反的打算,我总算放下心来。
只是姜初照有点不开心,等乔正堂做晚饭的空档,同我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薅着枯草的叶子,皱着俊脸嘟囔:“气死朕了。朕若是再晚来一步,他就真的打到太后了。”
我把剥开的橘子分了他一半:“嗐,别气啦,哀家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把橘子瓣上的橘络一点点揭下来后,又塞回我手里,把另一半拿回去进行了同样的处理,再递给我的时候,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只不过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愤懑中没走出来,所以精神恹恹的,声音也有点小:“听说体寒的人,不能吃这个。”
我虽然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但还是觉得心头一暖,抬眸去看他:“你不吃吗?可甜了。”
他摇摇头,目色倦乏:“朕没胃口。”
“陛下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怎么急匆匆赶到乔家来了,”我斟酌良久,侧着脑袋打量他眼底那两片青黑,悄声问他,“这几天没睡好吗?神色为何这样差?”
他缓缓别过脸去,双臂伏在美人靠的围栏上,下巴垫在手背上,看廊下清淡萧索的小溪流,和溪底红绿青蓝的卵形石头,蹙着眉头忧愁沉静的模样,同小时候被他父皇刺激到了,趴在这处思考人生时几乎一样。
我往他嘴里填了一颗橘瓣,继续揣测:“或者是朝堂上事情多,你最近压力有点大?”
他再次摇头,恰逢溪中红鲤游过,桃花眸里映出微红的哀色:“做了不好的梦,感觉很难过。”
“梦都是假的呀,”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仰头望着回廊顶部“仙桃贺寿”的彩画,往嘴里扔进一颗橘子,囫囵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要操心的事儿已经这样多了,不值当地为了一个梦伤怀成这样子。”
他却对我这句话不太满意,但又不愿意反驳我让我不开心,所以又回到了小声嘟囔的状态,还气呼呼地把手里薅秃了叶子只剩杆儿的枯草扔进溪水中:“我觉得值得。而且,梦不一定是假的……那些场面,都很真切。”
话及此处,姜初照忽然想到什么,眼睑骤然一跳,侧过脸来问我:“太后睡了两天,还安排果儿不让外人进。有没有做过梦,是不是也被梦魇困住了?”
我恍惚半晌。
摆了摆手,微笑着撒谎:“没有哦,哀家什么梦都没做。这两天睡得很甜,很香,而且睡醒之后整个人神采飞扬,甚至欢畅,与陛下完全不一样呢,”朝他旁边稍微挪过去一些,隔着衣袖戳了戳他的手臂,好奇地打听,“所以陛下是做了什么梦?要不要同你后娘讲一讲?哀家很愿意听呢。”
“……不适合跟你讲,”他像是有点生气,脸颊鼓了鼓,又把下巴垫在了手背上,压低了声音委屈道,“朕白白为你担忧了。不过,你欢畅就成。”
*
进入十二月,京城气温骤降,冬雪渐渐稠密,儿媳们愈发喜欢往我身边跑,大抵是因为凤颐宫燃着地火,暖流四溢如鼎盛春日。
今天趁她们请安,我敲打了娴妃几句,警示了丽妃几句,略过垂眸不语的余知乐,把目光放在云游太虚的云妃身上,道:“听闻云妃这半年琴艺突飞猛进,技术出神入化,且入了冬后,凄风寒雪的,你也不再往教坊司跑了,想来应该有了不少空闲时间吧?”
所以,断更了好几个月的墨书巷主打故事,也该开始写了吧?
云妃立刻挺起脊背,冲我露出端方静雅的一笑:“回太后,虽然不去教坊司当面听课了,但乐正大人给臣妾布置了好些曲目,臣妾每日都在练习,所以最近还挺忙的。”
说到此处,她不要脸地把话茬扭断强行递到了常美人那里:“听闻十一月底,翰林院的课程也结束了。据说在这小半年里,常美人书山求索,学海泛舟,努力上进得到了翰林院一众老师的盛赞,如此用功,想来年中时陛下给常美人布置的论文,常美人应该写得差不多了吧?”
云妃就是仗着哀家疼她,拿常美人的年终论文做挡箭牌,自己好继续拖更。
行叭。
谁让她是主笔呢,她有拖更的资格,哀家也确实最疼她,于是抿了口姜茶,顺着她的话,看向常美人:“哀家也知道这三篇论文体量很大,若一时不能完成三篇,写完一篇也是可以的。”
谁料常美人拎起一个绸缎小包就朝我走来。从她座位上到我坐塌前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走得意气风发,走得荣光满面,不像是来交作业,倒像是来领奖一般:“回太后,三篇文章,臣妾都已写好,请太后过目斧正后帮臣妾交于陛下。”
我喜上眉梢,接过她呈上来的厚厚的三本册子,粗略翻看了一眼,其实啥也没看清楚,但还是故意越过常美人,冲娴妃微笑:“常美人这文章写得,论点清晰,论据详实,可操作性极强,建议大家都学习学习。尤其是娴妃,你最近好像很闲,总往旁人宫里跑对吗?这三本册子哀家看完就先送到你宫里,你抄写三遍,并背诵全文吧。”
在哀家如此明显的提示下,娴妃自然记起当时姜初照取这题目名字是针对谁,也大概想到了我为何要这样对她,于是妩媚圆润的脸蛋上登时红一阵绿一阵,色彩丰富,美妙绝伦。
*
随着年关临近,我一直在琢磨一个事儿。
“太后在想什么呀?最近几天话都变少了,”果儿给手炉换上崭新的皮毛套,放回我怀里,柳目温柔,嗓音甜软,“但是身子骨好像好了很多呢,您比去年这时候穿的薄了许多,看着很有火力了。”
我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夜空中清晰依旧的飞雪,思忖着:“你说,该用个什么借口,才能把六王府的冰窖给填死呢。”
果儿僵住:“……啥?”
“虽然哀家也能下懿旨,强行让六王爷把他家这冰窖毁了,但这听着多少有点荒唐,”我看着琉璃窗格里自己那张愁成一团的脸,“六王爷可能不会说什么,但六王府的人肯定会觉得哀家精神有疾。”
果儿完全摸不着头脑,用怀疑人生的语气问我:“太后是……看着六王府的冰窖不顺眼了?但它离凤颐宫要多远有多远,好像不碍太后的事儿哎。”
我拧眉叹气:“话虽如此,但哀家曾做梦,梦见自己掉进去了,想到这一茬心里就不痛快,不把它填死,我就觉得冻得慌。”
“……”
殿外夜空下,小公公和小丫头也不知从何时买回来了焰火棒,此刻正围在小火炉旁一个接一个地点上,然后攥在手里来回挥动,穿过飞雪带出一道又一道斑斓的流光。
有个小宫女跑起来,把闪着璀璨火星的焰火棒变成流动起来的光带,其他人纷纷效仿,来回跑动,欢笑与光芒,让整个凤颐宫都鲜活明朗起来。
有个小公公倒退着跑的时候,不小心把火炉带倒了,赤红的炭火滚入厚厚的积雪中,炸开一圈水点,但很快,周围那片冰雪都被炭火融化掉。
这场景把我看呆了。
果儿抬起小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太后,您也想出去玩吗?”
我欣喜若狂,一把攥住那小嫩手:“哀家想出办法来了!”
*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
六王爷、六王妃应太后之邀去月西河赏花灯、放烟火。就在这一夜,有武艺高强的恶人扛着麻袋跳进王府后院,找到冰窖、掀开窖门,就往里面扔干柴、投炭火,动作一气呵成,事了拂衣潇洒。
王爷王妃回府后,见管家痛哭流涕,随他去后院就发现,原本好端端的冰窖被那恶人给糟蹋了个彻底,里面储藏着用于夏天消暑的冰块尽数融化,变成成乌漆嘛黑的一池子脏水,上面还飘着炭火沫沫,木头屑屑。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后一天,宝食街,“风来香”二楼雅间。
我隔着屏风,看穿着湖绿绸袍的果儿,把五个金元宝推到对面宝蓝衣袍、潇洒酷帅的年轻公子身前:“喏,说了不会白找你干活的。你拿了这元宝,咱俩就扯平了。”
那公子一脚踩在椅子上,撑着膝盖嘻嘻笑着看果儿:“我不要。”
果儿瞪他:“不要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蓝袍公子把元宝推回果儿面前,殷切讨好的样子像是围着花儿转的小蝴蝶:“别气别气,我就是不想跟你扯平嘛。元宝就当我送给你的,快过年了,你去买花裙子穿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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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配合
回宫的路上,我想到风来香这场面便忍不住露出姨母笑,捏了捏果儿的小嫩手:“这就是你口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季向星?”
果儿细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的,也跟着我笑起来,语气比我还要八卦:“太后是不是也觉得不太像?也不知他怎么回事,常年打打杀杀的话,性格应该得学得沉稳一点儿吧,但太后也瞧见了,他坐那儿跟个猴儿似的,根本没人形。”
我眯眼涎笑:“这猴子……不,这小星公子是不是喜欢你呀?”
果儿抿了抿嘴,雪白的小脸上浮过些忧云:“我同他认识四年了,他要是喜欢我,应当早就跟我说了。但他一直也没开这个口。”
听闻此言,我忽然老母亲上身,喜笑颜开,认真盘问:“四年了?快给哀家讲讲怎么认识的,哪里认识的?他家是不是在京城,经商还是为官?府上几口人,府外几亩地?我看武功确实不错,一下就蹦进风来香二楼了。但他读过书没,可知书达理呀?”
果儿搓了搓耳朵,憋住笑把随身携带的水壶递给我:“太后先喝口水缓缓吧。”
我扯着欣喜得破了音的嗓子,鸡打鸣一样地说了一声:“哀家不渴。你快给哀家讲讲。”
“噗,太后怎么激动成这样,”她看猴儿一样地看我,笑得灿若日辉,“他家里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不提我也没问过。要说怎么认识的,就是四年前有次出宫帮先帝买糖葫芦,我看到他在宝食街吃饭被人轰出来,就过去帮他付了饭钱,结果他不要脸地说自己还需要住宿的钱,还需要上路的盘缠。”
我震惊:“你都给了?”
“是啊,我看着他长得好看呀,”果儿凑近我一些,笑得露出小白牙,“我对长得好看的人都是有求必应的,所以就给了他四个银元宝。”
果儿的大方把我吓了一跳:“你一个宫女存个银子也不容易,怎么给他这么多,不怕被骗呐?”
她抬手揪了揪自己月牙形状的发髻,模样纯真无邪,笑容清甜可人:“太后,实不相瞒,我进宫后一直很讨喜哎。之前跟随苏公公侍奉先帝的时候,苏公公很照顾我不说,先帝也很疼爱我,赏了好多好多金银财宝。后来太后进宫,凤颐宫缺人侍奉,苏公公第一个就挑了我,他说太后一定也会喜欢。然后——太后又开始赏我,我现在甚至都数不太清自己有多少钱呢。”
“不管多少钱,我家果儿都值得,”我还是有些担忧,“那公子是真的在干打打杀杀的事儿,还是耍嘴皮子呀?”
“是真的,之前我出宫找多宝姐姐的时候还看到了,只是他发现我后迅速结束掉打斗,飞过来用衣裳罩住我的脑袋,就把带我走了。而且他好像确实很缺银子,我告诉他我有钱、可以找我拿,他却鲜少借我的,只在非常急需的时候才跟我开口。”果儿好像完全不介意这些,言语间听不出任何瞧不起,“他总是会很快地还我。”
我大抵明白这小星公子为什么迟迟不开口说喜欢果儿了。
他是不是怕自己配不上她呀。
我小意地问果儿:“他若是亲口说喜欢你了,你会嫁给他不?”
果儿忽然抬眸看着我,皱眉思忖了会儿,惶惶道:“自年初开始,太后和陛下送了好几个娘娘出宫了,现在该不会也盘算着让果儿出宫嫁人吧?”
其实她说的这一层,我方才并没有想到,但听她提起,我忽然生出大片惆怅来。
可是活过两辈子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遇到两相欢喜的缘分是多么难得,所以也不愿意为了自己把果儿一直绑在我身边。
抬手把她鬓角的垂发别至她耳后,心中生出嫁女儿才有的酸涩和不踏实:“我看那公子性格不错,长得也好,还跟你一般白白嫩嫩的,你俩模样上很般配。但你可能得再了解了解他,他这职业有点不稳妥呢。”
“太后快别说了,再说您就掉泪了,”她把被风吹的开马车窗帘又拉回来,嘻嘻笑着,“舍不得果儿就实话说嘛,果儿也舍不得太后。至于季向星,等他什么时候能说出自己的心意了,我再离宫也不迟。”
说到这里,她立刻回头攥住我的手,严肃地嘱咐我:“太后千万别插手。我今日同太后讲的话,您也别告诉他。我就是想瞧瞧号称自己超级大胆、杀人从不眨眼的大魔头,这辈子到底有没有胆量说喜欢我。”
*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姜初照送了我一顶新的白色貂毛帽子,这次耳后缝的是白鹤的羽毛,额前还缀了三块极其通透莹润的水蓝宝石,看着毛绒绒、仙飘飘又亮闪闪的,我很喜欢。
戴上试了试,抬眸笑问:“苏得意缝的?”
“是苏得意教的,朕自己缝的。”他有些骄傲。
“陛下真是聪明呢,都学会做针线活了,将来不当皇帝,可以考虑去做裁缝,”但说完这句话,我就赶紧住嘴,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满脸堆笑,“瞧哀家这话,太不吉利了,陛下千秋万代,帝运永享。”
他唇角溢出笑:“当裁缝能养活太后吗?”
“当然可以,哀家吃得又不多,”我指了指远处成双结对款款而来的儿媳们,“看在陛下还要养活这么多儿媳的份上,哀家可以搭把手,帮衬着陛下。我做针线活也有进步呢。”
并不是吹牛。
哀家今年做的福袋,真的进步很大。送给姜初照和儿媳的时候,他们肉眼可见地都比去年欣喜。
尤其是姜初照,他也不嫌自己这个跟儿媳的没有区分了,满意地接过,还打开瞧了瞧,略遗憾道:“只有平安符啊。太后今年怎么没再送朕两句话了?”
我举起酒盏,现场补上:“祝陛下身康体健,常开笑颜,早日学会时间管理,多与后宫儿媳亲昵,把孕育皇子提上日程来。”
姜初照哂笑一声,但也没生气,反倒斟满酒同我碰了杯,用一种放下了心头事的语气道:“可算听到这话了。太后若不说出来,朕总觉得今晚少了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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