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漾
“陛下现在满足了?”
“满足了。”
我凑上前去,眉梢带喜:“不如我们来讨论讨论,你未来第一个孩子他娘,是在坐的哪位?”
姜初照唇角抽了一抽,纵目望向大殿,挨个妃子看了一圈,可到底也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整个宴席上,时不时看看我,问一些杂七杂八却没什么用的问题。
我回答得也非常不用心,甚至驴唇不对马嘴,可他这小差开得比我还过分,不管我说出什么来,他都点头,拖着长腔语调悠扬着表示赞同:“嗯,太后说得对。”
“你怕不是傻子吧?”
“嗯,太后觉得是,就是吧。”
“你还没说谁是你未来小孩儿他娘呢。”
“嗯,太后就是很好的娘。”
我差点抓起一把花生米呼他脸上:“你是不是压根没听清你娘在说啥???”
他醉眼迷离,脖子转悠,酒盏晃荡:“嗯,你说什么都对。你想要孩子,朕可以出力配合你。”
“……”
我薅过酒壶觑了一眼壶底:京城烧刀子?怪不得能把傻狗醉成熊样。
*
虽然王府的冰窖已经毁了,但我还是很怕邱蝉又搞出别的事情来。
是真的在担心她,很想去王府瞧一瞧她。
细想过后发现,重生四年,入宫两年,与姜域邱蝉所见不过屈指可数的几面,但就是从这仅有的几面里,我逐渐放下了对这对夫妻的怨念。
甚至觉得邱蝉比上辈子可爱,觉得姜域比上辈子开朗。
我这想法好像被老天听了去。
正月初八,从来没有主动请哀家和姜初照去他府上吃饭的姜域,破天荒地送来了帖子,说邀请我二人和苏得意、果儿一同去王府小聚。帖子里还说,他去乔府跟乔二公子学了桃花酥,又去阿见点心铺子买了最新款的点心。
我觉得好奇,拿给姜初照看:“六王爷知道陛下最喜欢吃二哥那个版本的桃花酥?”
姜初照恍惚地接过帖子,短短几行字,他看了好久。最后笑得像个小孩儿,还昂首挺胸地在凤颐宫转悠了好几遭,最后到苏得意跟前,像是在炫耀:“苏得意,你瞧,六皇叔其实知道我爱吃什么,就跟我知道他爱吃宝食街的冰糖葫芦一样。他跟我扯平了。”
这话怎么讲呢,是真的有点幼稚。
但不晓得为什么,苏得意听到后又开始抹眼泪了:“是的是的,六王爷记着陛下呢。”
*
傍晚时分,抵达王府。刚下马车,姜初照就从姜域怀里把小星辰捞过来,对着还不会叫爹喊娘的娃说:“来,给哥哥背首诗听。”
我望了望天:皇家的小孩儿可真不容易哟。
大概是有王府的下人哄着,有姜域宠着,所以邱蝉已经完全不见大家闺秀的端庄优雅了,性子撒欢地很,见到我就跑来抱住我的腰,额头还往我脖子里蹭,绒发嘘得我脸直痒,最后不得已推开她:“行了,外面太冷,哀家又饿,快进去吧。”
她赶紧直起身来,牵住我的手带我往府内走,大概想起什么事儿,于是边走边埋怨着:“姐姐听说了没?京城出了一个恶人,特别过分。”
我随口一问:“怎么个过分法?”
“他往我家冰窖里投炭火,把冰和储藏来给姐姐做果浆的葡萄都烧光了。真气人。”
这话惹我打了个激灵。
因为做贼心虚所以强装着附和:“听说了听说了,确实挺气人呢。”
话音方落,跟姜初照走在前头的姜域骤然停步,回头笑问我:“多亏小年那一夜,太后请臣弟和蝉儿去赏灯,不然那恶人可能转移目标,把火放在我二人身上。”
“这肯定不会,你放心吧。”我嘿嘿地露出白牙。
姜域唇角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憋笑。
作者有话要说: ——
太后:……我方才是不是大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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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邱蝉(番外1.1)
“姐姐,你说我以后,生出来的小孩儿会不会跟你有点儿像呢?”
她好像不太关心我方才的话,着急忙慌地把掉出去的蝉捡起来,还吹走了蝉翼上沾染的灰尘,动作小心地放回玉盅里:“你脑子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你的孩子应该像你和你未来的夫君才对呀。”
我有些郁闷。
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看我,一直在盯着玉盅,对那只蝉儿比对我这只蝉儿还上心。也因为她很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以后会嫁给男人,我的孩子跟她一点随处也没有。
“可我们也有五分像呀,所以小孩儿也像你,不是挺正常吗?”我只能拐弯抹角地暗示她。
她听到这话,才抬起眼睑看向我,琥珀一样的眼珠转了转,露出莹白的牙齿:“你说的好像也对。”
很神奇,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
但又不觉得神奇,因为她对我笑哎,还有什么忧伤事值得注意,还有什么开心事能比得过眼前这份欢愉。
——
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
从十二岁开始,我就跟别的姑娘不太一样了。
一直到十五岁,都觉得这件事惹我心头寂寥,惹我万分孤独。我几乎每一天都在思考该怎么办,甚至思考过自己这样的异类,配不配活在这倡导着忠孝仁悌、礼义廉耻的世间。
很难启齿。
不能在白天肖想,只能入夜一个人思量。
我喜欢我的表姐乔不厌,同时,我很希望她也一样喜欢着我。
我希望我们都不要成亲,而是,互相嫁于对方一直陪伴彼此。
我期待有一天她能知道,但又,更期待她永不知晓永不惊扰。
*
父亲大人说,我比寻常的小姑娘开窍早很多,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用爹娘催、老师训,自己会主动去学课业,习技艺。
最开始所有的东西都很喜欢学,诗酒花茶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到了九岁,老师点评道我画人物很有灵性,雕动物也十分生动,于是在他的建议下,我最终选了画画和雕刻。自此琴弹得不算特别好,但也拿得出手;下十盘棋虽不能全胜,但也只输个一两盘。
但其他两样,我大概达到到了京城同龄甚至比我大五六岁的人里,最好的水平。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我唯一骄傲的是,自己还好选了这两样。
不然该怎么记录她的漂亮。
只是也后悔着。如果没有学会这两样技艺,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在提笔落刀之时,脑子里全是与她有关的遐想。
很难想象吧?京城中那个被称为最得体的大家闺秀的邱蝉,其实一点也不得体。她会故意刻不附毛羽的动物,会故意画不着寸缕的姑娘。
在邱府的时候,我一直知道这件事需要避讳遮掩,于是深夜画一幅就用烛灯点一幅,刻完玉石欣赏过后再继续把刀口加深,随意刻成一朵花一株草。
后来老师和父亲大人发现了我用料石极费,也曾问过我,为何巴掌大的玉最后只能刻出鸡蛋大小的东西。
我总是回答自己愚笨,未曾掌握方法,造成玉石浪费,请老师和父亲万勿怜惜,对我加以责罚。
他们听到我这样讲,就不再说什么,反而会安慰我,说不费石料难成大家。
我其实超级有心机的,从十岁之后就懂得表现,也懂得示弱,懂得如何在露锋于内敛之间找到平衡,更懂得如何说话如何做事能让大人们喜欢我。邱家女眷时常觉得我不得了,小小年纪做事已然滴水不漏,还总让人不觉刻意,如沐春风。
这样的评价和夸赞我听得太多了,也因此要求自己做得更好,变得更加忍让,更加大方。
只有乔不厌一个人,会蹙着小眉头问我:“方才看你把桂花糕让给了你堂弟,唉,你会不会很委屈呀?”
十二岁的我,头一回发现别人会让着我,这厢还蒙着,她就把她那份推到了我旁边,歪着脑袋笑嘻嘻地看我:“我其实不太爱吃甜的,你吃呀。”
初次面对这种被照顾的情形,我一时间不晓得该做什么反应。最后有些仓皇地点了点头,捏起一块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填进嘴里。
“好吃吗?”她凑近了一些,撑着脸颊满眼期待地看我。
“嗯,好吃。”我点头。不知不觉间,耳根已经有些烫了。
她发现了,完全没有官家小姐的架子,捏起荷叶小团扇给我扇风:“嘻嘻,那你多吃点儿。”
乔不厌她一定不知道,我之所以把自己那份桂花糕送给打滚哭闹的堂弟,是因为我自己压根就不喜欢吃甜。
只不过人是食髓知味的。
我一边讨厌桂花糕的甜腻,一边又无比沉溺于她给的清甜。
于是顺着她对我的认知不露声色地表演:看到桂花糕就两眼放光,捏着桂花糕就小心翼翼,放进嘴里时无比满足,咽下去后还跟她说真的很好吃。
这一装,就装了十年。
乔不厌从未把我看穿。
而她骗我的事,我却很快就发现了。
她说自己不爱吃甜,但其实很爱吃,尤其各种糖果点心。甚至嫁进宫后有一年,我听说她还因为吃了太多甜的东西,患了牙痛。
*
我这辈子嫉妒过两个人。
一个是姜初照,另一个是姜域。
十二岁以前,姜初照就和乔不厌玩得很好了,那时我还没有喜欢上乔不厌,所以看到也不会觉得难过。但十二岁后就不同了,我需要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得体,他带乔不厌去的那些地方、玩过的那些事儿,我向来无法参与。
姜初照让我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无趣。赏花、对酒和颂章吟诗,画画、雕刻和打磨镜子,寒暑相推,春秋更替,一年又一年,总是逃不出那些花样。
我发现自己,不再聪明了。
也因此更加嫉恨这位太子,每时每刻都在担忧长大,因为长大后,乔不厌可能就嫁进宫里去,而我再没那么容易见到她。
这样的嫉妒持续到十五岁的初春,姜初照再次带着乔不厌出去玩了,去的还是遥远又处处新奇的北疆,我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去、也无法带乔不厌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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