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晓镜
可要说责怪,见到父母亲和两个哥哥,看到他们那样关心爱护自己,分明寻了自己十多年,如今又哪里还能生得出什么责怪之心来。
江苒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笑了一笑,“娘,我好不容易找回来,以后再也不会走丢了。”
她此时此刻,多么感谢上天再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够重新遇见自己真正的家人,让她残缺的生命变得完整。
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罢。
……
江夫人带着江苒安置了,她如今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待在女儿身边,却也知道要给她一些时间,自己去熟悉一切,因而眼见着到了厨房准备晚膳的时间,她便将空间留给江苒,只说自己去厨房瞧一瞧菜色。
江苒眼见着周边空下来,便又带着人转了一圈莳花楼。
这里一共是五间正房,前头是抱厦,过了正中的明间,便到后院,处处都是花架,映衬着小溪潺潺,幽静而又生机勃勃。
江苒先前在定州伺候的几个丫鬟,只带了杜若一人回来,此外便是太子身边的三七,又加上江夫人自身边的丫鬟里头拨给她的两名,便足足有四位大丫鬟,此外还有十余名二、三等丫鬟,江苒一一吩咐了活计,便叫她们各自去安置了。
杜若自进了相府便谨言慎行,唯恐给自家娘子带来丁点儿不便,此时被留在江苒身边,才敢大着胆子道:“娘子,这一处小院,就好生恢弘盛大,抵得上小半个定州江府了。”
江苒听她这样说,便是莞尔,只道:“我听说这一坊中,俱是皇亲贵戚所在,相府乃是陛下赐下的,乃坊中最大的一处宅院,兼之人口简单,自然划给我的小院也占地颇广。”
三七却笑道:“自然还是夫人心疼娘子,才给娘子划了此地,且娘子喜欢花,这可不就种了满院子么?几位郎君瞧着也是心疼妹妹的,娘子算是苦尽甘来啦。”
江苒由着丫鬟们为自己盥洗更衣,洗去了路上一身风尘,杜若拿了玉梳,点上芳香扑鼻的花油为她梳着一头缎子般的长发,迟疑着又道:“只是方才未见三公子,我先前听夫人说,仿佛这位三公子最是……混不吝,他年岁又小,想来同蒋娘子一道长大,等见了面,怕不是要为难咱们娘子罢?”
三七略想了想,也赞同道:“我先头跟在殿下旁边,咱们这位三公子,的的确确,同前头二位不太一样,不太……端方。”
那可是能把堂堂王府世子打断腿的主儿,说是嚣张跋扈也不为过。
江苒不由也有些好奇,倒不太担忧,她先前见江威那样偏心江云,也鲜少吃亏,更何况如今父母兄长显然是偏心自己一些的,于是笑道:“我在定州也是嚣张跋扈得很,我可不怕他。”
三七想想也是,噗哧笑了一声,道:“娘子同三公子怎么说也是骨肉至亲呢,天然的就带着亲近的,便是他有些不是,娘子也直说便好了,前头两位公子很治得住他。”
主仆三人正说话,丫鬟们打起帘子来报,说江锦江洌来了。
江苒忙叫换了衣裳,便迎出去。
江家大公子风华绝代,十分对得起传言里头说他“陌上人如玉”的说法;相较之下,二公子江洌便是一捧清凌凌的雪水,明澈如镜,清雅出尘。
这二人一个是少年成名,儒雅文士,一个是师出名门,杏林圣手,如今联袂而来,略有些相似的眉眼,却有截然不同的气度所在,便是满院花草,都在对比之下黯然失色了。
江锦见她匆匆走出来,生怕她着凉,解了身上的披风将她罩好,一众人过了游廊,往正房里去了。
江洌跟在后头进来,只见正房里一进门便是两道真丝屏,绕过后头,方是待客所用之处,里头的布置未曾有太大变动,唯有一侧花架上,供了一个玲珑剔透的花囊袋,里头插了满满当当的一捧茉莉花,冉冉吐着清香。
江苒请二人坐了,又名丫鬟斟茶来,江洌却不急着用茶,只是上前去,叫江苒坐下,旋即又细细为江苒把脉。
他方才分明已把过一回,江苒倒有些不明所以,然而见他神情仿佛有些凝重,便也乖乖地把手给他。
江洌将修长的手指搭上她脉间,便不说话了
江苒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江洌垂了眼,这位少年名医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凝重的神情,他很快放开手,又从袖口摸了一模,摸出了一枚银针来。
江苒一愣,下意识缩了缩手,“怎么二哥还随身带这些?”
许是当年出身便遭大难,她幼年身体并不强健,扎针吃药都是常有的事儿,可是后来习武,这些毛病便少了,因此也最最怕扎针。
看到江洌手上的银针,她都觉得心肝儿颤。
江洌是医者,自然明白她如今是害怕了,便安慰她道:“……不疼的,别怕。”
江苒缩着手,看向江锦。
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四娘子,最怕扎针,江锦接到妹妹的目光,不由垂下视线,努力地忍住笑意,安抚她道:“别过头去,你二哥要取血,别看便是了。”
江苒把手被在身后,用力地摇头表示抗拒。
江锦有些无奈,看向江洌,商量道:“……她怕扎针,既然如此,便算了?”
江洌叹口气,没忍住说,“当年江熠怕扎针怕得要命,你可是叫人把他捆得结结实实送过来的,到了阿爹阿娘前,他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地告状,你还振振有词说是为了他好,小孩子哪里有不吃扎针吃药的苦头的,怎么如今你就心软了?”
江苒缓缓地张大嘴巴。
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大哥哥,怎么能干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来。
把小孩子绑着扎针,这是人干的事情么?
她忽然开始极度同情那个素未谋面的三哥哥了。
被妹妹责怪的眼神看着,江锦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温然地解释道:“自然是不一样的,郎君们当顶天立地,怎么能怕扎针呢?苒苒是女孩儿,娇弱得很,你这银针瞧着便疼极了,我自然要心疼的。”
江苒十分感动,贴近了自家大哥一些,决定离那拿着银针的二哥哥远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江锦忽然捉住妹妹的手,江洌旋即接上,银针在他手中拂过,运针如飞,在江苒的手指上刺了一下,逼出几滴血珠。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于迅速,等江苒回神的时候,江洌早已拿了不知道何时变出来的盛着药水的小竹筒,接住了那几滴血。
她后知后觉地捧起自己的手指头,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两名哥哥。
江锦扶着额头,歉然地道:“……真是对不住了。”
江苒:“……”
江洌见她懵懵懂懂的,还有些委屈,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仿佛无奈地笑了一声,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旋即便提着药箱,朝着净室走去。
江苒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见江洌拿着那竹筒,仿佛有些慎重,便问江锦,“这是怎么回事?”
江锦面色有些沉重,看了看她,旋即才道:“先前阿洌说给你把脉,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要再确认一番。”
江苒微惊。
她自然不会怀疑江洌的判断,可是忽如其来的这个消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自死过一回,便是处处小心谨慎,平日吃食,也只叫经过几个信赖的丫鬟的手,怎么会……?
她一时心绪纷乱,却见江锦拍了拍自己的手背,目光沉静,她的心忽然又安定下来。
不论如何,她的二哥哥便是颇负盛名的神医,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净室之中传来水声,江洌洗净了手,又吩咐药童取出几种药水,将那竹筒之中的血水稀释之后,一一试验,自始至终,他面上都没半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些微沉重与恼怒。
半晌,他从净室之中走出,冲着江锦微微点头。
江锦怫然色变,他注视着妹妹用干净帕子包好的手指,略平定了一下心神,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继续双更~
这里要提一嘴,江熠不傻,不过他年纪最小,性子比前头二位玲珑的哥哥单纯一些,所以一开始会对苒苒有些抗拒,但是不可能真的讨厌苒苒,毕竟血浓于水,亲情是不可磨灭哒,他后面就会发现苒苒和自己最聊得来,成为又一个宠妹狂魔
再说了,我们苒苒也不怕他,不然就叫大哥哥把他骗来,叫二哥哥摁住,扎针!
第38章
素来沉静的江锦都变了脸色, 江苒愈发觉得不安,她眼巴巴地瞧着江洌,也问, “二哥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江洌倒是镇定极了, 安抚般拍了拍她的头,道:“我先前为你粗粗一把脉,便觉得有些奇怪, 你应当是身体强健之人, 脉象应当比起常人更稳健有力,可你的脉象略有些虚弱缓慢, 我原以为是你才受过伤, 失血过多, 有些虚弱的缘故, 思来想去觉得不□□心, 便又过来细细瞧一瞧。苒苒, 你近来身上可有觉得不太妥当的?”
江苒仔细想了一想, 才道:“觉得有些胸闷乏力,我以为是入夏了缘故, 又想着先前受过伤, 失了元气,因而日日都依着太子殿下身侧的太医所言, 吃用一些补药, 也吃着燕窝。”
江洌点了点头, 只道:“你中了毒。”
饶是早有预料, 江苒闻言,仍然十分吃惊, 她略略定神,才镇定地道:“愿闻其详。”
江洌见状,反倒有些惊讶。
他这位妹妹,他是知道的,比起京城来说,她待着的定州算得边陲小城,可在这般的环境之中长大,她仍然能保持着这样难能可贵的镇定,可见心性十分坚韧,远比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强得多。
他到底不舍得她担忧,因而便开口安慰道:“这种毒,我是见过的,名为‘百花残’,乃是从毒性极强的草木之中提取而来,一开始有些农人发现能用来防治杂草群生,可后来有人一旦误食,前头的几个月活蹦乱跳坦然无事,直到后头便会觉得呼吸困难,一步一步地窒息而亡。”
江苒想到近来常觉胸闷,不由暗自心惊。
她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是感到了后怕。这种毒简直无影无踪,若非发作起来,谁也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窒息而死,本就是极为痛苦的死法,而将这种折磨延长到几天甚至几个月,让中毒者明知自己就要死了,却始终保持着神志清醒,这是何等的狠毒!
到底是谁,能寻到这样的毒药,并且绕过她的层层防备,将这毒下在她的身上?
江锦骤然抬眼,只见妹妹面色惶惑不安,他心头已是火起,然而他城府深沉,此时便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江苒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旋即问江洌道:“你可能将其根治?”
江洌坦然地道:“这种毒罕见得很,那人明明知道苒苒的身份,竟敢下毒,只怕便是觉得我认不出来,然而我前些年同我那师父云游,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毒药,如今这种毒药到我手中,却也不难。”
“只是,”他话锋一转,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表情,“这种毒药因为见效慢效果狠毒,所以常被用在后宅女眷彼此算计之中……后来因为实在有失天良,便被前朝皇帝禁了。便是我在京城待了许久,也不曾真正见过这毒,我听你们说那江云,只怕还没有弄到这毒药的本事。”
这话再一次戳中了江锦江苒二人先前的心事,场面一时沉默下来。
江锦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扣着,他问,“这毒药,必定是从口而入么?”
江洌挑眉道:“倒也不是,出了吃食,若是受过伤,自然也能通过伤口进入人的体内……”
江苒这会儿却想起来了。
先前那波刺杀,本就叫她觉得蹊跷,毕竟她在护卫森严之处,倘或江云未曾将她骗出去,又或者是护卫早早赶到,那幕后之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见,对方指不定是有后手的。
她那会儿受了不少皮外伤,若是刀锋淬毒,便也说得过去了。即便她当时逃过一劫,可受伤在所难免,这毒药又如此罕见,便是江洌都说京城未曾见过,那当时裴云起身边跟着的太医,没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江洌略略沉吟,知道她先前同众人用的是一个厨房出来的饭菜,倒不太有被半路下毒的可能,便叫江苒让丫鬟将她平日所用的那些补药悉数拿来检验,却依旧没瞧出不对劲来。
倒是蒋蓠送来的燕窝,让他微微挑了挑眉。
江苒还以为这燕窝有什么不对,却听他道:“这是平州所出的燕窝,府上一贯不收平州的东西,想来是她母亲拿给她的。”
他说完这一句,便点到为止,扯回了正题,同二人道:“平日吃食,看来问题不大,想来便是先前苒苒遇刺那一回中的招了。”
江锦微微垂了眼眸,面上有些担忧之色,却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江苒轻轻地笑了笑,只道:“大哥哥不必太担忧我,既然如今能治,便是天不亡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锦沉吟片刻,方道:“你这院子里头,要多拨些人手。”
江洌收起银针,开始低头拟起方子来,他亦是道:“我身边有个叫仲蘅的丫鬟,平日也懂些药理,算是我半个徒弟,如今便先拨到你身边伺候,往后煎药之事,只许她经手,若经了旁人之手,便不能喝。”
他们这样紧张,江苒反而有些好笑。
她好半晌,才悠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便谢过哥哥们了。我定会好好照做的。”
江洌却忽然又说,“这里头有一味黄连,只怕苦得太过,你喝了药,就寻腌渍的梅子来吃,我回头遣人送一匣子过来。”
江苒微微一怔,旋即便想到曾听江锦说府上有专门负责腌梅子的厨子,倒不太惊讶了,反倒是一边的江锦笑了笑,同妹妹道:“这可不是寻常的腌梅子,乃是一种益气补血的良药,原料皆是名贵非凡,十分精耗费神,连圣人年年也不过得两匣子,旁人更是从难买到,只怕全天下,只你一人能将其当腌梅子吃了。”
江洌吹干纸上墨迹,见到妹妹满眼感激与仰慕地瞧着自己,冷淡的表情微微凝滞了一下,旋即伸出手,又摸了摸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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