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晓镜
秦王“哇哦”了一声,心说据身边的嬷嬷们说,母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闺阁女英雄,杀伐果断得很,如今当了皇后,颇以端庄柔婉出名,平日待命妇们很是宽和,他还是头一回听见她这样生气。
秦王乖乖应下了,打定主意要仔细瞧一瞧那江家的小四,传闻中的狐媚子和哥哥口中的乖妹妹,那可是两个极端,这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如此。
待得宫宴当日,江相同两个儿子先行,他们俱是朝廷命官,是要坐到前头吃饭的;江夫人则带着江苒同蒋蓠共乘马车,晚一些出发。
江苒这些时日,对外头的风风雨雨已经内心有数了,才出了莳花楼,便见蒋蓠带着婢女施施然行来,她挑了挑眉,主动打了招呼,“表姐来了。”
蒋蓠见状微微笑着还礼道:“妹妹。咱们一会儿便进宫去了,我听说这些时日妹妹不曾学规矩,恐在贵人跟前失仪,一会儿妹妹便跟在我同姨母后头,也好学一些规矩,可好?”
“毕竟,”她目光落在江苒面上,似乎是有些讽刺,“外头关于妹妹的话,可不太好听呢,虽说都是些闲言碎语,妹妹若太不上心,也难免授人把柄,咱们都是相府出去的女郎,若是丢脸,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江苒轻轻地笑了起来。
“谣言止于智者,”她面露嘲讽之意,而她容色极盛,如今轻施粉黛,俨然有倾国颜色,逼视之下,反叫蒋蓠后退了半步,“看来,那些谣言,表姐也都听见了,表姐以为,是我会在意,还是阿爹阿娘阿兄们会在意?”
蒋蓠在她的逼视之下颇觉不自在,她撇开头,强作镇定地道:“倒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谁知道呢?”
江苒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对方额头渗出冷汗,她才悠悠然笑了一声。这会儿江夫人遣人来叫,说是已经备好马车,要往宫城去了,两名小娘子方才结束了口角,一并去了。
江夫人知道这宫宴来得突然,如今换季,江苒带来的衣裳不多,她唯恐委屈了女儿,好在京城高门大多在府上备着针线上人,为家中娘子郎君们量体裁衣的,是以她便叫裁缝们日日夜夜地赶工,才为江苒缝制了新衣。
如今见女儿遥遥行来,一身浅紫坦领,半臂上绣着清新幽雅的兰草,兼之桃粉的褶裙,门襟上珠扣晶莹剔透,整个人譬如悬崖边的一株兰草,幽幽静静,清淡雅致。而她容色又在清新之于多些艳丽,便不至于显得寡淡,真真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美人儿。
她见此不由高兴极了,拉着女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爱这些鲜嫩的颜色,如今见你穿了,倒觉得又像重回过去一般。”
蒋蓠落后一步,见母女二人拉着手,自己却插不上话,不由心下涩然。
其实她早早便知道,这位姨母对自己不过是面子功夫,她同蒋家关系很是淡淡,连带着对自己也不甚喜爱。可是在有了对比之后,她依旧觉得心里头发紧,难受的很。
江夫人见她行礼,便也笑了笑,温和地道:“阿蓠今日也甚美。”
比起对江苒的打量来说,这一句“甚美”其实颇为敷衍,蒋蓠勉强笑了笑,又提了一事,道:“我方才同妹妹说,那些官夫人和娘子们,妹妹只怕还不熟悉,我自然会带着妹妹认人去的,姨母不必担忧。”
江夫人其实心下清楚,知道女儿的出现对蒋蓠来说并不讨喜,然而江夫人年少时分便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对着她,便也没什么要求,横竖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此番见她示好,倒是难得有了个真诚些的笑脸,“你也长大了,懂事了些。”
“只是,”她话锋一转,又说,“皇后娘娘想见一见苒苒,我自然会带着的,阿蓠你只管同娘子们吃酒玩闹便是,不必管你妹妹。”
蒋蓠面上笑容一顿,她抬眼,深深地忘了江苒一眼。
那曾经她求而不得的关心和爱护,江苒得来,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江苒冲着她鼓励地笑了笑,说,“表姐别怕嘛,娘子们虽然说我的闲话,但是听说她们都很怕你,总不至于为难你吧?哦,再不济,她们为了我为难你,你就多多担待些,毕竟咱们姊妹情深,你多为我说说好话,不是挺好?”
谁要为你说好话!
蒋蓠面上笑容微微扭曲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挂起笑容,“……那是自然的。”
马车套好了,三人一道乘上,便往那夜幕之中恢弘盛大的宫城去了。
一路行来,只见道上热闹非凡,一派太平盛世景象,江苒掀着帘子不住地往外看,心道这样的繁荣昌盛,同定州那头的风土人情大有差别,只是听那些谣言,人们对于桃色绯闻的兴趣倒是不分地区,都高极了。
未几,马车到了宫门处。
按说众人至于宫门之前,便要下车步行,可才下了马车,便见有步撵停着,江夫人有些愕然,便见一紫袍宦官迎上来,深深一揖,道:“江夫人,二位娘子。”
江夫人认出此人乃是皇后身边的内侍,忙问,“苏公公,这是何意?”
苏公公含笑道:“奉皇后娘娘的命,知道四娘子如今身体不甚康泰,便来接上一程,请。”
众人这便上了撵车,江苒还有些不明所以,她虽然对京城的规矩不太明白,却知道宫城之中,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坐车的,可见江夫人也仿佛惊讶,便将要说出口的疑惑咽了下去,没有再问。
行了一段路,那苏公公一直陪在一侧,蒋蓠便笑了一笑,倒是主动寒暄道:“我听说此番设宴,乃是为了庆祝定州之行大获全胜,太子殿下兵不血刃便为陛下夺回一州之权柄,向来陛下同娘娘该当十分高兴才是。”
苏公公见过这位相府的表姑娘,昔日她性情颇为倨傲,几乎不拿正眼看人,可如今真正的相府明珠回来了,她便不得不主动寒暄起来。他心下有些计较,到底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滴水不漏地道:“太子殿下办事,向来是妥帖的,陛下同娘娘自然高兴。”
江苒听着奇怪,她记忆里的裴云起,同“妥帖”,倒不太挂的上边,非要说起来,这人谪仙般的容貌,清冷出尘远胜于他身为皇储的贵气,不太像个储君。
苏公公对着蒋蓠态度淡淡,然而如今见江苒似有些忐忑,便主动笑道:“老奴在皇后娘娘身边办事的,娘子如今方才回京,想来有许多不懂,只问老奴便是。”
其实该说的,江夫人都已经同江苒说了个囫囵,只是他这样说,江苒又觉得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
江夫人亦是笑道:“我听你哥哥说,这两日你有些惦记过太子殿下,念叨着他,苏公公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你若关心太子,问他便是了。”
她察觉女儿对太子有几分依赖,倒算不上男女情愫,便将此事泰然处之,如此坦荡之下,江苒也自觉没有什么好扭捏的,便直接笑说:“我先前见太子殿下,似乎……嗯,我觉得他看起来总是不太高兴,想来是离了父母身侧的缘故,他这些时日可还好么?”
赵公公听得一愣。
太子同帝后那档子事儿,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见她这样真诚地问他好不好,反倒有些哑然。
他毕恭毕敬地回了眼前这满眼单纯天真的少女,只道:“太子殿下自然是好的,他也惦记着江四娘子您呢。”
话一说完,他便是一愣。
那遥遥走来的,不是方才提到的太子殿下,又还有谁。
裴云起乃是同秦王一道从皇帝那边出来的,一路上,秦王都叽叽喳喳,努力地试图从他这里打探消息,“……多高?好不好看?都说是狐媚子想来很好看吧?大哥你这怎么跟锯嘴葫芦一般?”
裴云起忍受着他的聒噪,忽然停下脚步。
秦王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步撵上,坐着一个袅娜娉婷的小美人儿。
“这是谁家的娘子?”秦王下意识看直了眼,想了半天,只能以自己贫瘠的词汇赞美道,“这也太他娘的好看了。”
小美人似乎也注意到他们,忽地抬起眼,一双眸子亮如星辰,嘴角一弯,扬声道:“太子哥哥!”
秦王叫小美人笑得神志恍惚,下意识想:她在喊谁?哥哥?什么哥哥?太子,什么太子?
等等,太子哥哥?
他将视线移向兄长,见他似乎满眼颇有愕然之意,旋即破天荒的,嘴角弯了一下,轻轻笑了,道:“苒苒。”
作者有话要说:
秦王:这是谁家的小美人?
裴云起:你别看她这个样子,她能一只手把你按起来打
苒苒:我不打人好久啦,我一般都是叫我二哥哥扎针……
第40章
裴云起见江苒要从步撵上起身, 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便是,自己反倒近前去, 弯腰摸一摸她的头。
他道:“这些时日身子可好些了?”
江苒乖乖地由着他摸脑袋,仰着脸笑道:“好多啦, 二哥哥给我开了药,日日吃着,殿下, 你近来好不好?”
她方才脱口那一句“太子哥哥”, 又见裴云起身边跟了个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猜测是他的胞弟秦王, 心下觉得不妥, 便只以“殿下”唤他了。
裴云起不由莞尔, 只道:“东宫不比烟雨台安静。”说罢淡淡瞧了一边巴巴望过来的秦王一眼, 说, “有人颇为聒噪。”
秦王:“……”这当面嫌我聒噪, 果然是亲生的。
江苒点了点头, 便见太子又冲着江夫人打了招呼,江夫人笑道:“太子殿下同秦王殿下, 这是要去前头的宴席了吗?”
她对太子和秦王而言, 是救过命的长辈,两人齐齐避开了她行礼, 秦王扶着江夫人坐回去, 只道:“是, 才从父皇书房出来, 要回头换身衣裳便去了。阿母近来念叨着陈姨,一会儿您带着苒苒妹妹去她那儿坐坐。”
太子闻言, 瞥了他一眼。
认妹妹倒认得挺快。
江夫人温柔地笑了笑,应下了。
裴云起眼见着秦王还要再废话,便冷冷道:“陛下吩咐你写的请罪书,你还没完成,若宴席开始前再不上交,一会儿又要吃挂落。”
秦王的脸登时皱得像是吃了苦瓜,然而他畏惧自己的兄长,有时候尤甚皇帝,便只好不情不愿地先告辞了。
江夫人这才歉然地同眼前的裴云起道:“……这两个孩子自幼就不对付,江熠分明乖张得很,陛下同娘娘瞧着妾身的面子,不发作他,反倒委屈了秦王殿下,太子殿下也当为秦王求一求情。”
帝后因着当年之事,对着相府的几名郎君,一贯都是极为慈爱的,要不然光凭借江相同江夫人,也不能养出江熠如今处处寻衅的性子来。
江苒满眼好奇,她看着裴云起,心说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弟弟,便连帝后在他那里也不过淡淡几句话,这个人在血缘亲情上,当真好生淡漠。
果然,他淡道:“陛下罚他,自有道理,陈姨不必忧虑。”
江夫人似乎是有些犹豫,她看着眼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储君,叹息道:“……陛下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太子殿下,您若能对陛下稍稍亲近一些,陛下会很高兴的。”
总是旁人将太子同苒苒的关系传得多么不堪,江夫人都没有任何觉得裴云起不对的地方。
她比起很多人,更能看透眼前这个孤高料峭的储君的想法。
她的苒苒自幼离开父母身侧,饱尝人世艰辛,太子又何尝不是呢?当初之所以能对她那样上心,只怕是苒苒的身世,勾动了他的记忆,叫他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裴云起微怔,见江夫人满脸恳切,心头却无甚触动,只道:“苒苒在定州颇为受苦,您当好好待她。”
江苒怔怔地瞧着他的神情,见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便转身走了,才终于回头问江夫人,“太子殿下这是……”
江夫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到底没有在外说什么,只是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江苒,“太子对苒苒当真上心,既然如此,娘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虽然那婚约未必作数,但是有了太子的关怀,她的苒苒想来便不怕收到什么伤害。为人母亲的,无非求孩子平安顺遂。
江苒只觉得奇怪,难不成太子同今帝还有什么过节不成?听起来,倒仿佛是皇帝做得不对。
那头裴云起的身形已经遥遥去了,同记忆中的并无不同,挺直的脊背,犹如一杆青竹那样,又有寒梅般的傲骨与傲气。
可不知怎么的,她眼瞧着,竟觉得他有些孤寂。
江苒微微地垂下了眼,无端地有些替他难过起来。
今日皇后设席在留园,众人入了正殿,依次列席,相府次序犹在一些边缘化了的皇亲国戚之前,是在殿中,再往外去,便需要在殿外列座了。
如今帝后未到,满堂女眷,便有些纷纷扰扰的热闹之气。按说如今上京数得上的人家都在此,娘子们随母亲列席,出挑或是平庸,一眼瞧去便知。
可今日,不管多么出挑的娘子,亦或是哪家娘子出糗,都没能将众多女眷的视线从江苒身上扒拉下来。
且不说相府如今权势煊赫,人人皆知江相只手遮天,他家哪怕是随便一个表姑娘,都能在京里头横着走;如今据说寻回了江相的幼女,那这身份贵重,便是一些寻常宗室王女,都不可比拟。
最最要紧的是,这江四娘子,乃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
据知情人士爆料,太子殿下对江四娘子颇为看顾,还在定州的时候,就对其千般维护——其实大家是不太相信的。
毕竟太子殿下的东宫空置,一个姬妾都没有,性子又冷清得过分,哪个娘子没做过美梦,梦见有一日太子突然瞧上了自己,只取自己这弱水一瓢?虽然是做梦,但是大家反正都得不到,太子殿下根本连丁点儿绯闻都没有,成日冷清得就像能坐地飞升。
偏偏这会儿传出个谣言,说有人把谪仙拉入到了滚滚红尘里头,这可不是叫人又意外又嫉妒么?
甚至今日,命妇们进宫的时候,居然瞧着向来冷清的太子殿下由着江四娘子一人坐在撵车上,还颇有耐心地弯腰同她寒暄。
相府遗珠,又同太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然,没人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探寻那江四娘了。
江苒头一回参加宫宴,察觉众人视线流转,倒也不慌张。如今主上未到,内侍便给她斟了满满的一盏清酒,她端起喝了两口,只觉得入口细腻滋润,毫不冲鼻,是难得的佳酿。
江夫人见惯了宫宴,十分泰然,还有心情低声同女儿笑道:“你喜欢喝这个?这是御膳房酿的梅子酒,要是喜欢,回头娘替你讨个酒方来,自家也学着酿一酿。”
这两人如此镇定自若,反倒是边上的蒋蓠有些不太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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