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女鬼仿佛被抽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瘫在陈姜面前,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国师不会骗我的,他算出尊主会于凤来镇出现,算出您神通了得,与我嘱咐事无不可对尊主言,我才会来的呀,我不想死,不想死……”
陈姜一听国师这种称呼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嫌恶道:“果然是神棍误人,有病不去看病,寄希望于所谓的神仙道法实在荒谬,我实话告诉你,除了能见鬼,我什么本事也没有,起死回生想都别想。神棍既然厉害,你怎么不找他救你?”
“国师三年前已逝。”女鬼嘤嘤哭泣。
“啊,死得好,世上又少了一个骗子。”陈姜毒舌得很痛快,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十分疑惑,国师……听起来真是高大上中透着恶心的职业啊,普通人也接触不到吧,“你生前是做什么的?”
女鬼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小女子姓赵名媞,乃前朝隆庆皇帝幺女,得封号谨柔。”
陈姜瞪大眼睛:“公主啊?”
说起自己的身份,赵媞略微精神了一点,挺直了腰杆,尽力保持贵族仪态:“是,曾经是,不过我大周已亡,如今也不过是个飘零天涯的弱女子罢了,尊主切莫介意。”
陈姜半点也不介意,公主又怎样,就是皇帝此刻飘在她眼前她也不惧。会飘的都是鬼,生前身份一文不值。
可是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又冒出头来,她摸着下巴瞅着女鬼:“你家皇朝覆灭,你爹娘兄弟姊妹呢?”
赵媞无法开口,痛苦地攥住自己胸口,悲戚哀恸之色布满她秀美的脸庞,让人见之难过。
陈姜不难过,不但不难过,还继续恶意发问:“全死了?也是哈,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新朝新帝,岂能容留前朝皇室与自己作对,全杀了以绝后患才是明智之举,你家祖宗登基时想必也没少干这事儿,对吧?”
赵媞漂亮的杏眼里露出一丝愤怒,她虽不说话,却在用表情表达着对陈姜将她亲人的性命当成调侃玩笑的愤怒。
陈姜冷笑:“你在生气?如果我没猜错,你必然不久前才死。三年前旧朝亡新朝立,听说连袁皇后娘家九族都给灭了,正是你全家赴死之时,你逃了,苟且偷生活到如今,不得病想必你还会继续偷生下去,这会儿在我面前又装什么情深意重!”
“不!不是这样!”赵媞听这言论如被剐刀剜心,痛不可抑,再不顾什么公主仪态,崩溃大哭,“我不要走,我要和父皇母后死在一起,我要和王兄王姐死在一起,是母后命袁熙将我打晕,是母后非要我留着性命啊……三年来我自戕了多少次,你看你看!”
她拉起袖子,近乎透明的手腕上,确能看出道道疤痕。又扯开衣领,脖子上也有索迹。
“我要死,可袁熙不许。我母后摔碎凤印,划破手指,以血为墨给他写下懿旨,要他护我周全,那是我母后的遗愿,我能怎么做?我能怎么做啊,你告诉我!”
若以母亲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来解释,这苟且偷生确也能理解,可陈姜关心的不是这个,“你母后只是让你活着?没想着让你复国什么的?”
赵媞哭得不能自已:“她只是想让我活着,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她只是想让我活着,哪怕生不如死……”
“那你,有没有动过复国的念头?”
赵媞悲伤凌乱地摇着头:“没有,不可能了,赵氏宗室已被屠戮殆尽,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复国,不可能了。”
陈姜长舒一口气,顿时浑身都舒坦起来。死前心愿不是复国就好,难度太大,搞不好要赔上第二条小命。她轻咳两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冷血,挖人疮疤只为安心。
瞬间收起那副尖刻嘴脸,换上温善笑容:“你母亲是爱你的呀,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别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快起来擦擦眼泪。”
这种疮疤被挖又岂是一时半刻能平息得了的,赵媞哭了很久,久到陈姜都看见陈百安站在家外向溪沟子方向眺望了,估计是饭做好了找自己回家呢。
忙又朝偏僻处躲了躲,陈姜再次出言“安慰”:“好啦,别哭没完了,现在不是很好吗?一大家子都死了,你早日完成心愿就可以早日下去和你父母团聚了嘛!”
赵媞不能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嘴唇一瘪,第二轮痛哭似乎又要开始。
陈姜忙厉声阻止:“别哭了!烦死了都!一个二个的就会哭,哭有什么用啊,你那神棍国师没告诉你找到我应该做些什么吗?赶紧回忆回忆咽气前你在想啥,早点完事咱俩都得解脱!”
赵媞生前死后第一次被人如此不敬地斥责,她痛辱难当,无奈对方是“尊主”,自己奈何不了,再艰难也只能忍下。又抽泣一阵才道:“国师只说找到尊主可使我得偿所愿。历三年之苦,我已想通,断不能辜负母后护我的心意,再难我也会活下去。而且我只是病重,我没有咽气。”
“行行行,”陈姜语气不耐地诱导着,“公主大人,你没有咽气,我只想请问你病重当日,魂魄离体之前,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
“我……我在想什么,”赵媞慢慢止住眼泪,拧眉回忆起来,“我病得很重,迷迷糊糊的,好像是在想,若我死了,袁熙该如何是好,他定也不会独活。”
“袁熙?姓袁的?”陈姜又捏起下巴,“不会是你母族袁氏家的人吧?”
“正是,他是我表哥,舅舅的嫡次子,父皇刚封了他入朝做御前侍卫,就……”
“嚯嚯,”陈姜感慨地笑了,“你母亲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翻天大祸之时,她竟能保住一条皇家血脉,一条娘家血脉,牛人,厉害!”
赵媞眼泛温柔:“是的,我的母后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子,父皇常说寻常男子不及她呢。”
“如此说来,这凤来县岂不也算是你的外家?”
赵媞苦涩道:“外家早已没有了,袁氏九族一千余人俱被斩杀,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我若不是病了来等尊主,这辈子都不会与袁熙再踏进凤来县一步。”
陈姜一身轻松,点点头道:“行了,知道你想什么就好办了,你是担心袁熙会随你自杀嘛,我会去劝劝他让他不想死的,放心吧。”
“不是啊,尊主,”赵媞急了,“我是想你治好我的病啊!”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走,先随我回家,明日去镇上送东西我就过去看看你的尸……病体。”
陈姜笑嘻嘻地敷衍着,心道这可由不得你啦!之前还因为不祥的预感愁得不行,没想到这个任务如此简单。待自己劝服那个袁熙打消殉葬心理,小公主嗖地一声就该被接下地府了,想治病到地府慢慢治去吧。
廖氏和陈百安担心了个把时辰,猜测了无数种惹陈姜不高兴的可能,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乐呵呵地回来了,直弄得一头雾水。
廖氏小心翼翼地靠近:“姜儿,搁了点土芋烧肉,吃饭不?”
陈姜一挥手:“吃啊,赶紧吃,这都啥时候了,你俩咋不吃饭呢,等我干啥?”
陈百安肚子咕噜噜地叫,对小妹的反复无常有点怨言:“你临走光说做饭,也没说啥时回来,娘不是担心你饿了么,也不准我吃,真是……”
陈姜乐了,看向廖氏道:“突然对我这么好?不让你当家你也不恼我了?”
廖氏瞪陈百安一眼,又瞪陈姜一眼:“胡说啥,快吃饭。”
她哪里是恼不恼的问题,压根是怕了陈姜。面上撑着做娘的样子,心里却因陈姜的情绪而常犯嘀咕,生怕惹着她一个不高兴又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廖氏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来。现在的闺女,绝非从前般浑噩。
土芋头是山上野生野长的,与陈姜吃过的各类芋头都不相同,口感有些像土豆,却比土豆碜牙,简言之,不好吃。只是浸了荤汤香味诱人,加上受陈百安令人羡慕的好胃口感染,陈姜也着实吃了不少。
饭后,陈姜拿出五百多文钱,给廖氏数了三十文,给陈百安数了十文。
两人都拼命推拒,头摇的像拨浪鼓,直说一家人挣钱放在一起,开工钱什么的太见外了。
陈姜指着铜钱:“嫌少?”
惹得陈百安这好脾气的都受不住了,锤着大腿气道:“姜儿你啥意思?我陪你上趟镇里还要工钱,你你你,太不对了!”
陈姜笑眯眯的,“你你你啥,你看你,想驳我两句都说不出像样的话来,不念书以后可咋办呀。”
“我没说不念啊。”陈百安小声道,“书都买了,咋能不念嘛。”
陈姜摸了摸那半串铜板,觉得心情颇佳,单方面宣布道:“以后我当家,活计由我分配,钱财由我管理,开销由我支出,有不答应的么?”
廖氏与儿子面面相觑,在陈姜目光逼视下摇了摇头。心说这几天不都是你当家吗?
“那就听我的,这是劳动所得,不是偷来抢来的,你们拿的心安理得。”
廖氏道:“一家人讲究成这样,不是见外了么?”
一般情况下,陈姜是非常不耐烦说道理的,尤其是当她感觉这其中的道理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时候,索性就不说。直接蛮横道:“我当家,给钱就拿,给活就干,不听话的晚上不准吃饭!”
母子相顾无言,这话说的,正是陈姜从前的脾气无疑了。
第21章 石蒜,红色
赵媞旁观着这一家子的言行,心情十分复杂。
若非亲见陈姜占用影子的身体,亲口与她对话证实,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位甫一见面就摔了一跤,口舌无德,顶着村丫人皮,行径也与村丫无异的人就是国师口中那个“破空而至,神鬼莫测,阴阳双通,非将死不得见”的尊主大人。
神仙难道都是这副德行?她对生身母亲也没有几分尊重呢!再说这破家有什么好当,几文钱还推来攘去的一股小家子气,做了凡人也不至于丢了神仙的气度吧?譬如她,就算当了亡国公主,也从没让自己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中去。
赵媞见三人对着桌上半贯钱傻笑,听陈姜兴致勃勃地说什么下一步赚钱大计,一提起银子满脸放光的庸俗模样,觉得实在没眼看下去。想回去镇上看看袁熙,又担心离开陈姜不妥,于是飘进院子里清净清净。
院子外头一老一少正等在那里,见她出来,影子招手:“哎,我在这,快出来!”
赵媞飘过去,见那老妇人穿得隆重板正,略颔首道:“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舅奶奶上下打量她,笑道:“好俊的姑娘,我是姜儿舅奶奶,死了五日了,听姜儿说你也是病死的?”
赵媞一听原是个村妇,便不想多做搭理,矜持地微微一笑:“有礼,小女子还有事在身,恕不能与您相谈,请便吧。”
说罢回身飘开,舅奶奶忙好心道:“哎姑娘,这房中老鬼可不好惹,她使黑狗血泼得我和姜儿浑身剧疼,你莫靠近啊!”
赵媞转脸冲她假笑,“多谢告知。”然后继续飘回屋里去了。
“不对劲,”舅奶奶望着赵媞的背影,疑色聚眉,“不对劲啊姜儿,这女鬼好似不怕她,还有点上赶着往里贴的意思。”
影子懵懂:“啥意思?她不怕黑狗血吗?”
舅奶奶也不解:“那我就不知道了,你瞧她进去出来的没啥阻碍,要么就是不怕,要么就是……老鬼根本没泼她。”
影子一听就不忿了:“那凭啥呀,她是鬼我也是鬼,我的身子还给了老妖怪用呢,她凭啥泼我不泼她呀!”
舅奶奶琢磨半晌一拍大腿:“坏了,这不会又是个想抢你身子的厉害老鬼吧!”
“不会吧,她刚死呢,自己有身子的。”
舅奶奶恨铁不成钢地点她脑袋:”你俩咋认识的?”
影子摸摸脖子:“就是在镇上,她先看见我,上来说我脖子后头的胎记是个月牙儿,挺好看的,我一瞧她也是鬼,俺俩就好了。”
“好个屁,你个傻丫,”舅奶奶一脸出大事了的模样,“你出生的时候你奶奶到处在村里说你八字轻,容易招鬼,看来一点没错!死了连自己的身子都保不住,又一个老鬼盯上你了啊,要不然她死在镇上,为啥不跟自己家人呆一块,偏偏跟着你回村来?这是想抢你身子当房子住呢!”
“啊?那我咋办呀!”影子听她说得很严重的样子,半懂不懂地跟着害怕。
舅奶奶一开始也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定神片刻转念一想,她又不着急了:“也没事,反正你如今也要不回身子,不如就让这两只老鬼斗一斗,你看那女鬼不慌不忙的,说不得有几分本事,等她俩打出个狗脑猪肺来,肯定没有法力再占你身子了。到时你娘看你死了,自然会给你办丧埋棺竖牌位,地府就会来接你投胎了。”
她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眼前仿佛出现画面,两只法力高强的老鬼正在斗法各施奇招,一个被打得魂飞魄散,一个被打得半身不遂,姜丫头的身子就躺在一边,可那半身不遂的再也没有力气爬进去了。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咱们啥也不用干,等着就行,那句话叫啥来着?坐山观虎斗!”
摸摸影子的头,舅奶奶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若叫陈姜听到这一番言论,定也会对舅奶奶的想象力竖起大拇指,所有世代的大娘大妈们都有一种很奇特的本事——脑补故事并自我肯定。不用学,到一定年龄自然而然就会了。
下午,陈姜铺排了整张桌子的书纸笔墨,先在一张草纸上大写简体数字,反复念了三遍,对陈百安道:“你就先从认数开始,熟悉熟悉笔划,找找笔感,一个数写满一张,大小就按我写的来。”
陈百安按陈姜教的姿势提着毛笔,整条手臂都在颤抖,迟迟不敢落下。
陈姜也不管他,只道:“你今天不把这十张数写完,就得砍柴四十斤,晚饭也不给吃。”
说罢拿起削好的小柴枝,蘸了墨在另一边的草纸上描画起来。
廖氏坐在一旁整理尺头,一块深蓝一块浅蓝一块姜黄,都是葛布,是陈姜特意选留的,做上三套夏衣并三双鞋应该够了。
她一边盘算着大小样式,一边看着儿子比拿斧头还费劲地拿笔,半天才在纸上落下一笔歪歪扭扭的墨迹,而对面的陈姜却飞快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虽然那笔只是根柴枝绑了干苇须,可她的熟练程度让人感觉她绝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廖氏心理建设了许久,假意伸头看了看陈姜写下的那张数字草纸,轻声道:“姜儿,你这字写得挺好哇,也没见你学过……”
“阎王爷教我的。”陈姜头也不抬,极顺口地答了一句。
于是廖氏就问不下去了,想得到什么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这万金油阎王爷就是最好的回答吧。尴尬地笑笑,她起身道:“我去你王婶子家坐坐,她裁衣裳比我强。”
待廖氏离开,陈姜咬着枝头发了一会儿呆。廖氏怀疑她,她是知道的,但一个人没办法永远假扮另一个人,既然迟早要露马脚,不如从一开始就不遮不掩。
或许是常年与鬼魂打交道养成的乖张性格,陈姜一向不喜迁就别人,更不耐烦去揣摩别人的情绪,不习惯的人尽可以离开,比如前世的爸爸妈妈姐姐。离开是对的,陈姜理解,谁能忍受与一个不断见鬼的人生活在一起?
苦笑了一下,陈姜搓搓脸,正准备再次投入创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赞:“好美,这是何种花儿,从没见过呢。”
赵媞弯着腰目不转睛看着桌上的草稿,纸是粗糙的黄纸,笔是一根小柴枝,她从陈姜落笔就抱着轻视的态度观看,直到成品跃然而出才发觉自己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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