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她在身边的黑板上画出水,然后在水里画了钉螺,又在螺上画了小虫,以箭头的形势给他们讲解怎么防血吸虫病。
她说的简洁易懂,清晰明了,又讲解不用太过担心,这东西并没有那么可怕,我们需要的,是切断他它的传播途径,只要常常喝热水,收集肥料沤肥就好,同时,她还给他们普及把水烧过后喝的好处,说这样能长寿,少生病,而且不要担心废柴禾,因为以后等渤海公过来了,大家都有用不完的柴禾……
没办法,南方的瘟疫就是人口增长的最大障碍,这里的人不懂这些,把这些都统称为瘴气,推广防疫对增长人口,收拢民心都是有很大好处的。
讲完这些,肖妃还把这些知识总结成顺口溜,让人记下。
这些人都听得非常认真,认真到陶侃都困惑自己以及前的话为什么这些蛮人就听不下去呢?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些人认真听的原因了。
当肖妃确定他们都记住这些知识后,满意地宣布今天的课堂结束了。
这些人都努力地鼓掌欢呼,然后一拥而上,去旁边的一名青年面前,排起队来。
青年面前放着一个大麻布口袋,拿着小巧可握掌中的戥秤,给他们挨个称了一撮灰色的粉末,用细纸包着,听着蛮人背会了顺口溜,便一份分发出去,这些蛮人兴高彩烈地收了起来。
“这是什么?”陶侃问旁边的一位蛮人摊主,后者正在侍弄面前的几块野草根,将上边泥土抠掉。
“那是药粉,能止水疹之痒,”蛮人有些羡慕地答道,“肖姑娘说了,愿意听她讲座的,只要会背她讲的东西,就能免费领药,不过只能领一次。”
陶侃一时忍不住大为心动,他年轻时做鱼梁吏,常年在水边,生了水疹,一但发作,恨不得将那块皮抠下来,他不怕战场上的刀兵,却常常被这小病折腾得难以安眠,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会认真听——山蛮居于洞穴,潮湿炎热,极易生疹。
那蛮人又忍不住补充道:“肖姑娘真是大好人,她还说了,以后会经常发这些东西,请我们多让老人过来听,让老人日子过得好些……”
他本是博文强记之人,肖姑娘讲的什么都记住了,于是排在队伍后边,也上前去领了一份。
他虽年老,却气质不凡,分药的青年多看了他一眼。
领了药,陶侃缓缓走到正在擦木板的肖晓晓面前。
美如芙蕖的姑娘转头看他,微微一笑:“阁下天人之资,非凡也,不如一述?”
陶侃心中了然,淡淡道:“当如此也。”
……
肖晓晓带着这位老人走到自己的临时居所外,这是新建的房子,依山而建的双层木楼,还散发着新鲜木材的清香,客房之中摆着桌案和草席,那位跟来的青年很自觉地出门煮茶。
陶侃看着这位和渤海公年纪相差无几的女子,微微一叹:“渤海公可好?”
当年他受张华恩惠时,也曾出入司空府邸,见过那幼女随侍司空左右,被称一声世叔,然十年之后,当年的幼女已是总领北方,权势滔天。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主公甚好,”肖晓晓微笑着回答,“将军还记得主公,若让主公知晓,定会感动。”
陶侃无奈地摇头:“她连姓氏都已弃之,又何来感动之言。”
这话就很不好接了,不过肖晓晓本就是试探来着,闻言神情便是一肃:“怎么,将军也觉得,北方偌大基业,该让主公那位有血缘的弟弟继承吗?”
陶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家国天下,岂能轻予,张舆才能平庸,他亦从未做此想。”
“哦,将军见过那位?”肖晓晓好奇了一把。
“见过,”陶侃没有多谈,将话题转移回来,“南方湿热,肖校尉突至此地,必不习惯吧?”
这时,茶送了过来,肖晓晓熟练地给陶侃斟上,才道:“不必试探,吾来此地,就是意图荆州。”
这话说得太直接,陶侃凝视着茶杯,叹息道:“吾为晋臣。”
“吾主亦是晋臣,”肖晓晓微笑道,“将军出生寒门,当知便是功劳过天,亦不可入建邺中枢,不是么?”
历史上,陶侃刚刚平定了荆州,就被踢到了广州平定叛乱,随后又接连平定了两次几乎推翻东晋、攻入都城的大叛乱,但这样的大的功劳,依然被排挤在建邺的中央政府之外,他一死,陶家就迅速没落,儿子们没一个人身居要职,孙子就更不必说了,而到曾孙陶渊明的时候,已经被排挤到“不为五斗米折腰”“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陶潜无鞋,友为其做鞋”的地步了。
而那时,离陶侃去世也不过四十年而已。
陶侃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却终是叹息一声:“渤海公有治世之能,奈何吾已老去,怕是无力效劳。”
若他还是当年的小鱼吏,又或者是中年的尚书郎,都会依然弃职,追随渤海公。
但如今,他已经五十四了,在晋元帝后手攀到荆州之主,再让他用全副身家,重新开始,对一个有着家人的老人来说,赌性太大了。
“将军可知,大胜之后,王敦对您早已心怀戒备,如今已经有设计,将军若是久留于晋,败亡就在顷刻啊。”肖晓叹息道。
陶侃心中一紧,目光深邃,却没有再多问,只是抱拳道:“多谢提醒,老夫自会戒备,告辞。”
肖晓也不纠缠,微笑道:“请!”
陶侃起身,大步而出,肖晓甚至没有送他。
徐策看着这位将军仿佛赶场一样走掉,有些困惑地走到肖晓晓身边:“就说这么几句?”
“足够了,”肖晓晓把玩着茶杯,优雅道,“历史上,再过几天,陶侃就要吃人生的第一次大败仗,而这次失败,和当今东晋权臣王敦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王敦真的想他死吗?”徐策问道。
“当然不是,王敦虽然小气,但不是傻子,如今荆州四处叛乱,他留着陶侃还有大用呢,”肖晓晓将茶杯放下,“几天后的败仗,原因只是陶侃的手下贪功惹事,当了叛徒从而失败,唯一和王敦有关联的,不过是这叛徒刚刚从王敦那边回来罢了。”
但是如今自己这个简单的提醒,一下就击中了陶侃心中最大的弱点——他的一生,基本上可以写一本《我的奋斗》《我被高门嫌弃的一生》,只要那个手下当叛徒,陶侃肯定立刻就可以和王敦联系上,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就再难铲除。
“那我们就等着?”徐策问。
“当然不是,我们得去搭救,”肖晓晓笑的超温柔,“历史书上写得很清楚,这场大败仗,就他一个人狼狈地逃回来了,这么好的施恩机会,错过了,得多遗憾啊。”
徐策平静地点头:“那我去做准备了。”
“去吧。”肖妃转过身,低头翻出一张地图,继续为自己的荆州计划做准备。
除了陶侃,她还比较馋那只打败陶侃的叛军,这只在晋朝是出了名能打的水军,头领更是能披铠甲在水中游泳的牛人,若是陶侃拿不下来,这个叛军也能当备胎用,鸡蛋总不能都放一个篮子。
第186章 欲擒故纵
如肖晓晓所说,很快,陶侃就遇到了麻烦。
自两年前洛阳失陷,北方士族衣冠南渡,荆州大族和流民、本地蛮夷的关系就越加紧张,而各地叛军内部、东晋朝廷内部都是派系林立,争斗不休。
陶侃刚刚因为大功从郡守升任州刺史,必然要将心腹安插到平定荆州的官军之中,这样军队才能如指臂使。
然而如此一来,官军中原本的贵族将领自然利益受损,有几人部将心中不平,加上晋元帝得国不正,天下很多人都觉得搞不好又是一个三国之乱,东晋中不少人都自比卧龙凤雏,觉得自己是那块料——一不被重用,就会心生怨怼,想找个明主投奔。
而叛军首领们一个个则当自己是曹操玄德,看谁都像毕生对手,但有一说一,如今的荆州,叛军真的很能打,大家看这些都有一种这是王霸之姿的错觉,好在陶侃的一场大胜,把这种错觉一扫而空。
陶侃更是准备乘胜追击,最好一口气将整个荆州平定。
……
九月的暑气还未全部散去,一名三十多岁、健壮高大的将领却身着沉重的戎装藤甲立于江上船头,看着面前水面的混乱战场。
大小数十船正在江面交战,其中一艘欲逃大船被飞爪勾住,源源不断的水军士卒正如蚂蚁一样爬上大船,与船上官兵大战,不时有伤亡士卒落入水中,染得江面一片血红。
他脸长凌乱的络腮胡子遮盖了半张脸,露出的脸庞甚是黝黑,那粗豪的眼眸只用轻轻一扫,便能让人感觉到其中的桀骜与凶残。
他叫杜曾,出生于南中——就是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那里,前些年,他在荆州当参军,当洛阳失陷,天下无主时,他的上官造反,成为荆州的叛军,他也混了郡守当当。
谁想后来,他上官没有皇帝命却有皇帝病,才占着两个郡的地方,居然就开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了,连着杀了几十个部将,理由都莫须有的厉害,杜曾生于蛮地,没什么忠义之心,岂会惯着他,没有二话就推翻了上官,自己当了首领。
他最近多了位新的贵客王贡,他本是陶侃的部下,因着做错一件事怕被罚,干脆就投奔了自己,还说出了陶侃在江水一带的军情部署,同时,王贡还说,陶侃手下还有一将因得不到重用心怀怨怼,只要说反此人,陶侃必败,荆州便是将军之天下。
杜曾听到就开心啊,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杜曾立刻任命这二五仔为副将,带兵攻打陶侃。
于是王贡在数日内连攻沌阳、沔口,两地将领皆大败失城。
陶侃看出来对,立刻准备移师退守武昌。
但这时,他的部将张奕给他带来假消息,说朝廷很快将有援军到来,与您合围。
陶侃信了于是按兵不动。
惨的是没多久,王贡军率军到达,与张奕里应外合,战斗不存在一点悬念,陶侃被打得大败,顺江逃亡。
然后所乘大船便被截在这里,将被杜曾全歼。
突然,杜曾眼眸一缩,他看到数名士卒正护着一名白发将领,跳上一只小船,顺水而下。
“来船,我追!”杜曾猛然拔刀,翻身跳上一条小船。
他自小生于江水畔,知道大船的速度是不可能追上小船,如今大胜,若失了陶侃,以其在武昌郡的声望才干,必然很快会卷土重来。
数条小船便在江上追逐,江面宽广,后船不断以箭矢攻击,前船闪避之间,摇撸便被干扰,既而距离越来越近。
船上的陶侃无奈之下,只能将小船划入滩涂之上,入林逃亡。
但此举动却更让杜曾发笑,他生于南中之地,混长于山蛮之中,这些大山于他,便如家一般,这陶侃入山,岂非自投罗网?
于是傲然带人入山,巡查痕迹。
他们当然不知道,岸边山上正有人拿着千里镜,遥遥远观。
“看清了么?”肖妃坐在一边,嗑着从辽东带来的优质松子,漫不经心地问。
“陶侃已入山,”徐策将单筒望远镜递给她,“我们去迎接?”
“是你去迎接,”肖晓晓吃完一把松子,拍拍手,“我去找杜曾,分头行动,在石阳峒会合,你到渡口时帮我留条小船。”
“你一个人?”徐策有点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要不要换一换。”
“足够了,我又不是去暗杀,”肖晓晓说到这,拍了对方肩膀,意有所指地清纯一笑,道,“有的活,你可干不了。”
徐策面色冷漠地带着手下走了。
肖晓晓则弄乱了一点自己山蛮女子的衣饰,拿着装松子的篮子,随便捡了几颗菌子进去,带上一点惊惶地向杜曾的方向走去。
她的美,就是粗布荆钗也掩盖不住,仿佛山间灵巧的小鹿,毫无预兆地撞到杜曾心上,让后者在看到她时,心跳激增,失神到差点连追陶侃这事都忘记了——
如此美人,当然不可失,小姑娘跑的慢,惊惶地被他属下扛到首领面前,那泛着泪水的眼眸欲语还休,仿佛是被送入虎口。
杜曾虽然心动,但还是有脑子的,他本想让人将美人送回营地,但看到周围一样目露异色的手下,终是让这姑娘跟着,一跟追杀陶侃,毕竟山野无路,熟悉地形的夷人少女,没准还派得上用场。
这场追逐持续了大半日,以他们发现陶侃已经又逃上船告终——他们甚至在那小小的渡口发现一条剩下的船。
杜曾虽然心里很不爽,但得来一位美人,还是冲淡了心中遗憾,再想想自大败了陶侃,心中更是满意,觉得这少女就是上天给他的奖励。
然后,他们心中的柔弱少女被杜曾搂着,拉进了渡口上的一间小屋,发出了兴奋的大笑声。
周围的士卒目露羡慕,但也知道这样的漂亮的姑娘,他们这些小虾米是没有机会的。
再然后,里边一声重响,然后便是少女的惊叫和挣扎呼救,然后又是一个很重的耳光声,便没有声音。
接着便传来杜曾低重的吼声,带着不耐烦和怒意:“你们都滚到芦苇滩去,等下让我看到了,就把你们杀干净。”
士卒们对视一眼,应了一声。皆心领神会地退走了,周围都看不到人。
而那早就荒废的房间里,却远不是他们想的样子。
肖姑娘优雅地坐在摆好的桌案上,对着镜子整理乱发,而旁边,一名脸上带着巴掌印的悍将正怒视着他,瘫倒在的墙角——就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这女人便悍然出手,锁住他的咽喉,在后颈的重击让他失去抵抗力,那种身经百战的熟练程度,就让他瞬间知道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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