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剑恩仇
周围都是哭声,又有各色脂粉香味,张幺幺此时想要再去找那味道,已是消失了。
这时二夫人三夫人已经为曹氏穿戴好了。
众人磕了头,起身后三夫人道:“大总管何在?既然大嫂已经收拾妥帖,府里便都布置起来吧,再者,曹家一会儿就要来人了,外面接应的管事可都准备妥当了?”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对此张幺幺倒没什么反对的,只是道:“三婶,入殓的事就先缓一缓吧,毕竟母亲去的实在突然,想必曹家等会儿定会查探的。”
三夫人却瞧了她一眼:“正是如此,才更应该将大嫂早些装棺才是。”说罢意味深长道:“婶子这是为了你好。”
“三婶这是什么意思?”
三夫人搭着手走了两步,站在清风阁正房的台阶上看出去:“自从你嫁进侯府,大嫂便开始生病,一直不曾痊愈过,如今更是突然暴毙,”说罢回头看向她,眼底潜藏着一丝轻蔑和冷酷:“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命不好,克着了大嫂吗?若叫曹家人看到大嫂是以如此模样去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烧了你为大嫂偿命?”
张幺幺冷了脸:“三婶,之前世子就请了青云观的玄清道长为我看了相,又批了命,这也不过两个多月,怎么您就忘了不成?”
“玄清道长出山,我哪里敢忘,只是这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谁说道长就不能有算错的时候。”
张幺幺眸子微眯:“三婶,有些话可不是张张嘴便能说的。”
她的话音刚落,突然有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惊惶禀道:“不好了,侯爷方才醒了,知道夫人去了的消息吐了血,又晕过去了。”
三夫人冷笑连连:“你看,如今侯爷又被你克吐了血,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张幺幺却没有理会她,问那松涛苑的管事:“太医人呢?可看过了?”昨日临安侯发病,因有些凶险,看诊的太医便留在了府上,以防万一。
管事白着脸道:“太医看过了,只说有些凶险,这会儿正在施针呢。”张幺幺松了口气,吩咐一旁的大管事:“母亲这边你暂且照看着,我去瞧瞧父亲便来。”
大管事正要点头,三老爷竟从院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壮实的婆子汉子:“老三媳妇儿,大哥那边就不用你操心了,若叫你这个刑克六亲的人去了,万一再克着了……那可一切都晚了,如今你已害了三人,所到之处皆是霉运,为了大家好,不如现在就回你的院子好好呆着吧。”
瞧这情形,竟是想要软禁了她。
张幺幺看了他们夫妻一眼,淡淡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三叔三婶在背后指使。”
她此话一出,诸人都呆了,二房众人有些慌张的对视了一眼,不知该怎么办,下人们也都面面相觑,神情不安,三房面色微变,转而却冷笑地瞧着她,并不如何惊慌。
“三叔三婶倒是极能忍耐的人物,好不容易等世子不在府里,侯爷和夫人又都重病在床,竟然费劲心思安排了这一出出的连环计,想必,就是要趁世子回来之前害死侯爷和夫人,谋得爵位吧。可你们也不想想,等到世子回来,你们费尽心机谋划的这些又有什么用?”
三老爷负手冷笑:“你也说了林肃是名正言顺的世子,若我三房做出谋夺爵位之事,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又怎么树此大敌?便不是他,若叫外人知道了我们三房的所作所为,只怕再也没法在京中生存下去,又如何会做自断后路之事?况且我三房自来对大哥大嫂敬重有加,又怎么做出如此无情无义之事!”
“倒是你,如今是恼羞成怒了吧,所以才能说出这番颠倒黑白,诬蔑抹黑的话。可惜了,你此前诱骗林肃为你请来玄清道长看相,虽不知你用什么法子掩饰了你真正的面相,但欺骗就是欺骗,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今日,我便叫你心服口服。”
说罢拍拍手,又从外面走进来一行人。
打头的正是已经几日不见的郁林诚,他身后是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物,再之后是两个畏畏缩缩,神情惶恐,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
张幺幺一见那两个男人脸色便是骤冷,那管事上前朝二房三房主子行了礼,面向张幺幺时却恨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少奶奶,恐怕您不认识奴才,但您一定认识奴才的姐姐,她就是被你害死了的夫人身边的曲妈妈!”
“当初夫人派奴才前往云州府厦县柳树湾、少奶奶您的家乡打听,为的便是不叫世子和府中众位主子被别有用心之人蒙蔽,奴才也成功见到了柳家人,他们都是实诚人,告诉奴才,原来您自小便是刑克六亲的命格,头婚时,成亲的第一日就克得夫君摔断了腿,整整瘫痪在床两年!”
“奴才听后又怕又担忧,便带着柳家父子前往京中劝说,希望您发发善心,别再祸害咱们侯府。谁知船经琼海时,竟早就有您的人监视,察觉了奴才的意图,便妄想在海上害死奴才!好在奴才命大,被人救起,这才赶回来揭穿您的真面目!”
说罢已然泪流满面:“可谁知奴才到底晚了一步,您先是害死了奴才的姐姐,如今又害了夫人,眼看着又要害侯爷!这都是奴才的错……夫人啊……您死得冤枉啊……我可怜的姐姐啊……”最后竟哭倒在地。
三夫人一直盯着张幺幺,见她一直面无表情,并不如何惊慌,眸光一暗,指着那两个百姓打扮的男人对众人道:“这二位,就是咱们少奶奶的娘家父兄,我说的话,你们可以不信,但她亲身父兄的话,众位总可以相信的吧。”
柳家父兄自进门来便一直低着头,此时抬头看来,他们是典型的乡下人,模样粗糙,神情畏缩,女眷都抬手半遮了面容,因而张幺幺就这么落进了他们父兄眼里。
然张幺幺已经变了,气质迥然不同,如今也只剩三四分柳幺儿的模样,柳父瞧了半晌才确定像是自己女儿,勾着腰上前两步劝道:“幺儿啊,富贵虽然难得,可咱们不能害人啊,你自小命就不好,你头婚的丈夫如今还不能行走呢,现在又作了孽,哎……幺儿,咱们不要眼红这京中富贵了,且随爹回家吧,家里虽比不上京里,但咱们不丧良心,便是过得辛苦些,也能睡个安稳觉啊。”
若不是张幺幺离开厦县之前曾在酒楼亲眼看见这父子二人为了二百两再卖了柳幺儿一回,如今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诫,只怕她都要感动了。
多么实诚又善良的人啊。为了别人,不惜当众贬损、揭穿女儿的伤疤,当真是无私极了。
只不知,今日的这点儿高尚情操,又是用多少银子换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柳幺儿是个命苦的孩子。
第61章 是她
她看向柳父:“这位老汉,你恐怕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也不是你的女儿。且看在你如此‘实诚’的份上好叫你知道,我是这临安侯府的世子正妻,是有朝廷册宝的堂堂正正的正二品诰命,你以下犯上冒犯朝廷诰命夫人,可知是何罪?”
张幺幺不仅模样变了,便是气质也与柳幺儿截然不同,初见时柳家父子便十分犹豫,如今被她一番恫吓,更加惊疑不定,不由心中生怯,下意识退了两步,他背后一直勾肩缩背躲着的柳大见此,也忙跟着退。
他们如此心虚的模样,将三房的笃定得意狠狠踩到了地上,叫三夫人母子不由变了脸色。
郁林诚不由暗恨这父子两一无是处,可如今已是争锋相对,他们哪里还有退路,不由冷笑:“柳氏,你当真是好一张利嘴,但你为了活命,竟连自己的亲生父兄都不认,如此自私狠毒,又如何能做侯府的女主人!”
说罢看向二老爷:“二叔,这偌大的侯府怎能交到这样的妇人手上,为了我侯府的百年基业,如今可真是需要你我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了。依侄儿看,不如且先将柳氏押下去,等曹家来人了再来一起处置,而府中诸般事宜,便暂且由您与我父亲共同协理。”
三老爷眼睛一亮:“二哥,林城说的是,侯府可不能毁于妇人之手啊!”
二老爷夫妻面面相觑,犹疑不定,面上却都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倒是郁林致见张幺幺自始至终都不慌不忙,直觉不会如此简单,上前低声了说了句:“父亲,三弟虽不在府里,可迟早会回来,还得三思啊。”
二老爷心头一惊,这会儿关了柳氏倒是能暂时过一过做主的隐,可等郁林肃回来,又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便不敢答应,支吾道:“三弟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好说嘛,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倒时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郁林诚找上二老爷自然不是为了同享福而是共担责,如今见他和稀泥,心中暗恨他无能,可如今三房已是骑虎难下,看向三老爷义正言辞道:“父亲,想必二叔是害怕三弟回来质问,但儿子相信他既是侯府未来的主人,定也会为了大局着想,理解咱们的良苦用心。父亲,为了侯府的安稳,请您吩咐吧!”
三老爷心头震荡,眼中激动的隐隐放光:“你说的对,若老三知道柳氏克死了他母亲,也定会理解我们三房两难之下的抉择!”说罢一挥手:“来呀,柳氏无德不孝,又刑克六亲,已没有资格再主理侯府诸事宜,且将她押回韶华苑看管,等曹家人来,再行处置!”
“是。”跟在三老爷身后的几个婆子一拥而上,冷氏见此一步走到张幺幺面前,双眉一竖,大喝道:“放肆,谁敢对少奶奶无礼!”气势十足,竟唬的几人顿住了脚。
三夫人冷笑:“不过吓唬人罢了,连她都拿不下,要你等有何用?”
几人听见,一起围了上去,瞬间和冷氏缠斗在一起。
虽说冷氏也练习了一段时日的拳脚,但明显三老爷找来的这几个也不弱,一时竟不分上下。且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其中一个就闯过冷氏朝张幺幺抓来。
流茴思葭见此吓得脸都白了,却都忙忙的要将她护在身后,张幺幺两手扒开这两个,青钢匕在手,却突然一道黑影从天降落,银白利刃划过,一条血线飞出,霎时那婆子抓向张幺幺的手臂就飞了出去,正好掉在三夫人面前。
张幺幺一惊,已经有个黝黑的人影挡在她面前,那飞溅的血一滴都未到她身上。
“啊!!!”
婆子厉声惨叫,捂着断臂就倒在了地上胡乱打滚,霎时那一片地面被染得血红。院子里立时响起惊恐的叫喊声,众人都下意识后退,三夫人被吓得忘了反应,双眼一番就要倒下去,好在身后的仆人忙接住了,也抱着往后拖。柳家父子也是脸色大变,瞬间院子里就乱成一片。
张幺幺却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黑衣人:“你是无忧?”
黑衣人转身见礼:“回少奶奶,是。”嗓音有些沙哑,气息冷沉,全身都被蒙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
张幺幺颔首:“多谢你。”
“少奶奶客气,这都是属下的职责。”不卑不亢,比不苦更要清冷。
混乱渐消,那婆子也因失血过多渐渐不再挣扎,脸色青白,却没人上前察看。张幺幺掀起眼皮看向三房众人,郁林诚对上她冷漠的目光忍不住心头发寒,却指着她大喊道:“好你个柳氏,你先是克死府里的主子,如今又对下人下手,可见你心思有多冷血狠毒,如今我临安侯府再容不得你了!”
说罢忙冲自己的随从喊:“快去喊守卫来,拿下这个害人精!”
他身边的随从忙往外跑,却见无忧抬手就将什么扔了出去,那随从一声惨叫摔倒在地,捂着小腿却再也站不起来。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郁林诚几乎目呲欲裂:“柳氏,你这是想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他这话一落,大家看向张幺幺的脸色便再也掩不住恐惧,张幺幺平静道:“四弟何必耸人听闻,从始至终都是你们先诬蔑我,之后又想动手,我的人才反击。”
“可你的人出手就是断手伤脚,他们虽是下人,可也是人,你何必如此狠毒!”
张幺幺冷笑:“既然你如此怜惜他们,为何动手的时候不亲自来?”
郁林诚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极为难看。
张幺幺看了眼天色,星子散去,浅灰蒙空,快要天亮了,“想必曹家很快就要来人了,夫人到底是怎么去的,倒不如等他们来查探了再说吧。但在此之前,谁都不能从这里出去。”
说罢叫来大管事,让他给各房安排好休息的地方,又让将曹氏设奠的物事都准备好,等曹家看过后,灵堂便要立时布置起来。
她此时有无忧持剑震慑,三房便是憋屈,却也不敢冲动了,其他人更不敢多说什么。大管事安排二房三房分坐两边厢房,她和荀氏等人则守在曹氏灵堂左右两侧。
荀氏李嫚等人坐在一起,时不时小心打量她的脸色,张幺幺却不想理会,她现在一心惦记着郁林肃,只想等不苦的消息。
灵堂的香火有些浓郁,众人都是一夜未睡,此时又是惊又是吓,不一会儿就有人撑不住昏昏欲睡。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不苦未回,曹家人也未到,院子里愈发安静,只有服侍的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张幺幺心中不静,隐隐有些焦急,便只好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转移注意力。
三房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趁郁林肃不在,利用一只猫搅起‘闹鬼’风云,目的就在让重病的临安侯受惊致死,三房好趁机掌握侯府大权,等到郁林肃那边……便彻底夺取侯府爵位。
可其中疑点实在太多。
一,青樱本是二房侍妾,三房是怎么说服她为自己效命?二,临安侯没死,曹氏却死了,且死前双眼暴睁,面露惊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可到底受到了什么惊吓?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三房是如何对付郁林肃的?或者是找了外援?
她细细想着三房近来的轨迹,却发现自己对他们一家了解的根本不多,他们家与谁家来往密切?谁能做他家的外援?她都没法推测,不由后悔当初掌家之时采取了放任的态度。可如今后悔已是无用,她只好凭借三房在府内的行事抽丝剥茧,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然后便发觉不论是之前曹氏突发重病吐血昏迷,还是后面两次闹鬼等重大变故之时,三房都是第一个赶到现场,或许就是借此施行了计划?
但有一回却不是。
张幺幺紧闭的眼皮眨了眨,曹氏薨逝的时候,三房所有人都在松涛苑。
那曹氏又是谁害死的?谁有动手的机会?
身旁的手慢慢握紧,唇瓣抿直,几不可见的吐出一口气——是她。
张幺幺唰地睁开眼睛,眼前是曹氏华丽却冰冷的棺椁,门口有夜风吹来,灯火摇曳,在棺身墙壁上投射出凌乱的黑影,叫人看着忍不住身上发冷,心中发寒。
她突然很想郁林肃,想他嬉皮笑脸的亲近,想他宽敞又温暖的怀抱,想他的温声叮嘱,想他笑看她时全是她身影的眼,想他抚摸她时温柔又笃定的手指……
张幺幺缓缓咬紧了牙关,只觉心尖儿都在颤抖,忍不住弯了腰,拿手握拳堵住了心口,那里,酸涩的实在难受……
见她神情异样,流茴忙躬身凑近,低声关切:“少奶奶,您怎么了?”
张幺幺摆摆手,缓了片刻,让她把大总管叫来,张幺幺起身到外面等着,大总管来了后,她低声问道:“您在这府里伺候了几十年,想必知道裴夫人当年最喜欢什么吧?”
“最喜欢什么?”大总管有些不明白。
张幺幺轻声道:“比如喜欢什么眼色,喜欢什么花。”
“这……”大总管细细回想,片刻道:“别的倒不好说,裴夫人喜欢的花奴才还是知道的,她最爱茶花,如今松涛苑的后面还有一片山茶呢,都是当年侯爷为了裴夫人种的。至于颜色……想必应该是些素淡的色儿吧,毕竟裴家富可敌国,可当年裴夫人的打扮却着实素净,甚少满身珠钗,穿金戴银。”
张幺幺的呼吸又轻浅了几分:“我知道了,多谢您,这事儿就不用和别人说起了。”
大总管不知她有什么用意,但做奴才的最是知道好歹,忙应下:“您放心,奴才省得。”
大总管下去后,张幺幺在灵堂前站了一会儿,招手让守在一旁的无忧近前,低声交代了他几句,无忧点点头,便离开了。
对面似是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张幺幺看过去,却只见昏暗里人影重重,看不清是谁,便又垂下了眼皮。
又等了半个时辰,外面终于有人报曹家来人了。
众人忙起身迎接,却见打头的正是面无表情的曹相,他身后跟着曹家众人,房垚曹三等赫然在列,除此之外,竟还有几十全副武装,手持武器的护卫。气势汹汹。
侯府众人忍不住变了脸色,曹家,来着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