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卉苗菁彩
“对了,家里的细棉布,你也拿三匹给她。”
“一匹让她带给舅舅舅母,两匹给她做衣裳。”
“东西,你现就收拾出来。”
“到时,我领她来认门时,你好拿给她。”
腊月十五,余庄头除了鸡鸭,还送了36匹粗布过来。李满囤穿惯了颜色衣裳便把这粗布拉到城里跟布坊换了12匹各色细布和10匹颜色粗布。故而再加上先前添置的几匹布,现李满囤家里足有二十来匹布。
现住的卧房放不下这许多的布,故王氏早先将这些布匹都收到了两间空屋的衣橱里。现既然要送人,倒是早点拿出来放在手边的好。
耳听李满囤要给大姑子两匹细布,王氏心里不大得劲儿。王氏知道她大姑子桃花一向看不上她,她觉得她高攀了她哥不算,而且还不会生儿子,故而每年家来都不屑于跟她说话。
不过王氏也知道李满囤统共就这一个自幼相依为命的亲妹。现李满囤既然开口要与他妹东西,她别说拦着了,只怕答应慢了,都能引起男人的不快。
王氏忍耐惯了。她当下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殷勤附和道:“咱舅和舅母都有了年岁,倒是穿黛蓝合适。”
“桃花还年轻,穿紫红一准好看。然后再加一匹石青,让她给妹夫和两个侄儿做衣裳。”
李满囤见王氏安排周到不觉点头笑道:“这些家务事你看着安排就好!”
红枣知道她娘和她大姑之间的矛盾。红枣曾听她大姑和她爹说小话时骂她娘是不下蛋的母鸡。而她娘也在背人处说她大姑是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没资格管家里的事儿。
现在红枣瞧到她娘一副处处为她大姑打算的模样不觉暗笑:她娘也是蛮会演的。
虽然大姑对红枣不错,但在大姑因她娘没生儿子从而在背后挑拨她爹娘夫妻关系这件事上,红枣还是站她娘的。
故而红枣便决意帮她娘在送布这件事上给描补周全。
“爹、娘,”红枣天真问道:“前年大姑家来时就说过要给陈宝哥哥说亲。”
“结果去年大姑家来时说陈宝哥哥还没说上亲。”
“也不知今年大姑家的陈宝哥哥说上亲了没有?”
红枣的话提醒了李满囤。他妹桃花的大儿子陈宝今年十二岁,比二房的贵雨还大一岁。
越穷的地方说亲越早。陈宝自十岁起就开始说亲。现都说三年了,李满囤禁不住暗自嘀咕:总不会今年还说不上吧!
如果陈宝说了亲,李满囤想:那么他作为舅舅便该有些表示。
李满囤正想着呢,王氏已开口道:“当家的。那我趁手再拿匹红布出来预备着吧!”
“若桃花家来时说陈宝订了亲,咱就拿大红布替了紫布,倒是便宜。”
“横竖石青这个色,桃花也能穿!”
因上次红枣说给弟弟做大红衣裳穿,故而这次李满囤进城换布足换了四匹大红细布。
所以现今的王氏已不再稀罕大红布。现她只稀罕印花布。
谢家送的四匹花布,王氏可舍不得给她大姑子用——她自己儿女的婚嫁都还要紧着用呢!
故而王氏便抢先开口提议给她大姑一匹大红布。
李满囤想着大红布匹是婚嫁必备,他妹子桃花给陈宝办事一准用得着,便也就罢了。
“至于杏花,”李满囤想了想方道:“家里,我上次进城买的点心,你随便拿两包给她。”
“家里的粗布,你也拿一匹给她。”
虽然感情有限,但杏花也是他妹妹,李满囤不能一点不顾。不过,顾,也顾得有限,面子情上的工夫,过得去就行。
把过年的人情往来都安排好了,李满囤一家方才歇下。
第78章 团圆饭
今天就是除夕, 李满囤一早就去族里祠堂参加祭祀。
这次祭祀, 与冬节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除了他爹李高地之外,念祝词的族长李丰收、他二伯李春山以及族里其他好几个族兄, 也都每人一身绵羊皮大氅、羊皮帽子和羊皮靴子。
可见,李满囤想,他爹李高地得了羊皮帽子和羊皮靴子后没少在族里显摆。不然, 不会族里这些老人都人手一套。
除了羊皮帽子外,李满囤还看到族里不少人,比如李满仓、李满园、李满垅、李满坛这些平辈兄弟都和余庄头一样穿戴上了猪皮棉帽和猪皮鞋子。其他那些还没得帽子和靴子的人则都袖着手围着这些有帽子和靴子的人打听,帽子和靴子是买的还是自家制的?买,在哪里买?要多少钱?制, 又怎么制?
不过今儿有了这帽子和鞋子的人,不管是羊皮的还是猪皮的, 即便是冰天雪地去山头上坟, 也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午饭依旧在老宅。这一天,王氏红枣都在长棉袍外穿了红色罩衣, 头上, 红枣带了红绒球不说,还戴了那顶红底牡丹花的红棉帽––王氏帽子做得大,可以完全罩住红枣的小双丫。王氏头上除了那三支银钗外,又加了红底印牡丹的包头布,整个人红得好似天上的日头一样,在发光。
饶是于氏早知道大房今非昔比,但见到这样的王氏, 她还是一阵失神––这大房发家得太快,这才几天没见,王家的就添了足银首饰。
李满囤的李家粮店粉条生意火爆的消息,于氏也是听说了。但先前只是听说,现亲眼见到王氏的穿戴,于氏才认识到这所谓的火爆到底是多火爆––已经够大房置足银的头面首饰了。
大房的家私该是已和族长家看齐了吧?
于氏的眼睛只顾盯着银簪子了,竟就没留意到王氏那独一无二的包头布。
于氏心中嫉恨,脸上却丝毫不露。她告诉自己要耐心,先前她就是因为耐心不够,着急分家才吃了大亏。她现在得吃一堑,长一智,耐心等王氏肚子里的肉生出来再说。若是个女儿,不用说,她不必着急,若真是个儿子,呵,也得先能站住了再看!
郭氏到是看到了王氏的包头布和红枣帽子的与众不同,但她此前没见过印花布,便就只以为那黄牡丹是拿针在布上绣的。
郭氏心里羡慕,但却不似以往那样嫉恨。她有三个儿子呢。她男人李满仓和她说了,年后就要送贵雨和贵祥去城里学堂念书。不拘哪个儿子,只要有资质,他就要供他们科举。将来贵吉也是一样,六岁就去城里学堂启蒙。
她有三个儿子要供,而且三个儿子还得娶媳妇。她可没闲钱似王氏这样讲究穿戴。她三个儿子,将来只要有一个能读出头——到那时,她还不是想怎么讲究就怎么讲究?
比起衣裳、银饰,钱氏依旧更羡慕王氏家的井和她光洁的手脸。这个冬天,钱氏可是糟了大罪。怀着身子,钱氏每天还得在西北风呼啸中搁村里公井排队等水洗米洗衣。
细水河上了冻。下河洗衣得先拿洗衣棒把冰给砸开。且河水还冰得人骨头都疼。
井水倒是暖,但打水的人也多。一个村近两百户人家,有井的还不到十家。其他没井的人家用水可不都指着这口公井吗?
隔壁的族长家倒是有井。但她进门十来年从来没有去打过水。现突兀地上人家门上去洗衣,没准衣裳没洗成还要糟人议论。
经过八月节送布事件后,钱氏总算知晓名节的厉害——先前跟她极好的贵林媳妇陆氏现见到她都是礼节性的点点头叫一声“婶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族长家不能去,钱氏又想去大房家。钱氏想她大嫂王氏其实并不是个狠人。她只要好好哀求几句,王氏一准许她进去洗衣。
大房家虽住得远,但比起排队干等也不算啥。
结果没想到,钱氏去大房家几次都是铁将军把门。
族长和大房家的井用不上,而村里其他人家的井又不能用——钱氏作为妇道可不能无故去外男家。
最后,钱氏实在冻得没办法了,便就在家铲雪烧水洗衣––李满园自己怕冷,烧炕的劈柴倒是管够。
钱氏这番作为被于氏看到,自是被堵门骂败家。对此,钱氏也是豁出去了。她虽不敢和婆婆对骂,但对她的话却是东耳进,西耳出——她继续自己干自己的。钱氏决意她宁可被于氏骂死在自家暖和的炕上,也绝不愿被冻死在村里的井边。
如此吵闹几天,李高地终发了话。他让李满园和他哥李满仓一样早晚各担两担水家用,家里方算是复了安静。
钱氏不知道开春雪化后,李满园会不会故态复萌,然后一天又只挑一担水?她是不是又得再去公井等水?而那时候,她就要生了,那她这个月子要怎么做?
一样都是怀孕,凭啥大房的嫂子王氏跟前有人服侍,而她却连水不够用?
想到城里新买的宅子,钱氏想开年就住城里去。她男人李满园说城里有帮佣,一个月只要出五百钱,就能包了家里的所有活计。到时候她也尝尝人上人的滋味儿。
李玉凤除夕依旧没有穿上长棉袍。她穿的是冬节的那件家染的蓝色粗布罩衣。她娘郭氏告诉她家里钱都城里买房用了,没余钱给她买棉袍做新衣了。
李高地进城看房那次,也带了李玉凤去。这是李玉凤第一次进城。
这一次,李玉凤看到了码头、商铺、城墙、县衙、街道以及骑马坐轿、各色各样的人。
李玉凤第一次知道原来进城的城,是这样一个比高庄村更大更好的世界。
她娘郭氏说了,明年卖枸杞的钱就攒着留着城里买铺子,然后出租铺子赚租金。等哪天铺子的租金够一家生活了,就全家搬城里宅子里去住。
比起棉袍子,李玉凤更想进城去住。不说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店,只“城里姑娘”这四个字就叫她这个“村里的丫头”无限向往。
李玉凤相信等她家搬进了城,她自然就和城里姑娘一样有棉袍子了。
李贵雨的目光也自王氏的腹部扫过,虽然那里还是平平,李贵雨却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明年,他伯母若真生了个男孩,那这个孩子就是他们李家三房的长房嫡孙,而他这个三房长孙搁祠堂祭祖时候的位置都得跟着往后挪一个。
往后他若再想越过这个孩子,便就只有读书、科举这条路––只有有了功名,哪怕只是一个童生,也足够他光宗耀祖,从而在族里的地位都会变得超然。到时他可以凭借功名在族里祭祀的时候站在他这一辈儿的最前头。
据说,城里谢家的谢老太爷就不是长房。他以及他这房的子孙能做谢氏一族的族长就是靠的功名。
为了年后去城里念书,这几天李贵雨都在温书和练字。他决意替他爹、他奶和他们二房争口气。
李高地也留意到王氏的银饰。不过他往常进城,原就见多了城里女人这样的装扮。现他儿子李满囤在城里开铺子,家里的媳妇孩子照城里人打扮,还不是应该?
何况发了财的李满囤并没忘了孝敬自己,冬节的羊皮大氅,腊月里送来的羊皮靴子和羊皮帽,还有前两天送的粉皮。
看今儿李满囤手里又提的篮子,李高地立刻扬声问道:“满囤啊,这你又提得啥?”
“爹,”李满囤放下篮子,拿出里面的东西:“前几天,谢家大爷送了我些酒和糖果点心。”
“我拿些来与您尝尝。”
“城里谢家?”李高地惊了:“他家的大爷?”
“是啊,我那庄子,就是谢家大爷送的。”
“谢家大爷,极和气的一个人。这次过年,又送了我许多东西。”
“爹,这酒,我带了一坛给你。”
“这两包点心糖果也是。”
“对了,这十个腌咸蛋,是王家的做的,我今儿带了来,也算给家里加个菜。”
论理今儿这顿午饭,王氏作为长媳原该是来老宅帮忙的。但老宅的人既然不提,李满囤也乐得装不知道。然后吃饭时随便给加个菜就算了。这样族人问起来,也有个说法。
李高地听说是谢家大爷送的酒,立时就让于氏开了封。结果酒刚倒进碗里,他瞧见那酒的颜色,橙亮透清,却又不让倒了。
端起碗,李高地不过尝了一口,便又让于氏给三个儿子都倒一点尝尝,下剩的依旧收起来,留着正月初二待女婿和初五请客待亲戚用。
于氏给三个儿子一人只倒了三口酒的分量然后就收了酒坛子。
谢家送的酒,于氏不喝也能知道是好东西。好东西,自然要留着年下走亲戚时撑台面用了。
李满囤瞧于氏倒自己送来的酒,也是给自己的最少,李满仓其次,李满园最多,也是服气––不管他送多少东西,她后娘这辈子都不会舍得给他吃用。
李满囤尝了一口谢大爷送的酒,入口便觉香醇厚实,远非他在四海楼买的100文一坛五斤的水酒所能比。
无师自通的,李满囤便认定这才是好酒。
“爹,”李满囤问李高地:“送酒的管家说这酒叫黄酒。”
“爹,你知道这酒吗?”
李高地摇头:“咱们庄户人家,平常哪里喝得起酒?”
“即便逢年过节,喝上两口也有限。”
“不过,这黄酒肯定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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