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112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宁铮一听之下,颇感为难——他和宁锋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了十来年;二大爷当初是为了救老帅而死的;宁锋还是家中长子,一旦被按汉奸罪处置,如何面对刚刚逃到天津租界里的二大娘一家人?

  可是,这几年来,出了多少不堪回首的事——父亲被日本关东军刺杀,他们共同的家乡又刚刚被日寇侵占,宁锋身为宁家子弟、宁军一员,不思为亲人报仇雪恨,反而卖身求荣,与仇人沆瀣一气,助纣为虐,这又如何向东北父老乡亲、向全体国人交代?

  奉九看着这几日越发愁苦悲愤的宁铮,于是缠磨着他问明了原因,随即握紧了他的手,直视着他焦虑不安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看,还是召开一个家庭会议为好,正好宁钧也在北平,再把大嫂、二哥二嫂、鸿司、寿姨、巧稚、巧心和二大娘家其他两个妹妹接来,让大家来评评理,这事儿该如何处置……奶奶和二大娘还是别参加了,年岁大了,又是这种糟心事儿……”

  宁铮微松了口气,反握住她柔软的手,牢牢盯住她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平日里总是如春水般明媚,到了此时,却也能如暗夜里的寒星般,刚硬又璀璨,让人充满敬畏;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她钢铁般的坚定意志,总能给自己极大的信心。

  第二天下午,由北平各处和天津租界赶来的宁家家庭会议如期召开——中秋节都没办成的家庭聚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是差不多聚齐了——由大家共同决定如何处置这个宁家叛徒,当代汉奸。

  会上,宁铮端坐于会议室椭圆形圆桌前,语带沉痛地说:“父亲在世时,曾多次叮嘱我,一定照顾好五弟,不能让我二大爷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多次拆台、投敌,大家也都知道了,我从未与他计较,而是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说到这,宁铮停了下来,可以听到他在深深地吸气,强抑着自己的愤怒——只要一回想起这个堂弟这么些年的所作所为,泥人也得被他激出三分土性儿。

  一旁的奉九暗暗握了握他放在桌面下的手,他的手心满是冷汗。宁铮一把反握住奉九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宁锋的亲弟弟宁钧灰头土脸,作声不得,两个妹妹满面通红,其他人一脸愤怒。

  寿夫人忽然说:“六子,你说的没错,这老五到底是怎么作的死,我们这么些年一直都看在眼里。”

  宁铮点点头,接着说:“可是,投桃没有换来报李,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大逆不道,背弃了作为一个中国人基本的良知,认贼作父,成为国家公敌。我想,大家应都已经意识到,这已不仅仅是我们宁家的一家事了。所以,恳请大家发表意见,我们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宁铮话音刚落,鸿司肃然接道:“三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想,”他刻意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宁钧和两个妹妹,“六叔、二姑三姑,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断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

  偌大的客厅里静悄悄的,人人皱着眉头,表情各异——此次因为南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宁家、宁军已饱受诟病,没想到再加个宁锋火上浇油,他们老宁家现在在中国的名声,都快要和自古以来第一号大汉奸秦桧划等号了。

  在北平,在天津,宁家连主子带仆役,人人都恨不得把脑袋揣怀里闷头走路,省得看到、听到熟识他们的旧识、老师、同学、好友的戳戳点点和窃窃私语。

  宁钧虽如丧考妣,但还是涩声开口说:“三哥,各位哥哥嫂嫂、寿姨,我虽人微言轻,但孰轻孰重,我和妹妹们分得出来——我大哥的行为不可饶恕,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背叛了宁家,背叛了国家,对这样让祖辈蒙羞的逆子,一定要施以极刑,才能告慰老帅和其他先人的在天之灵。”

  宁铮缓缓点头,其他人也对宁钧的大义灭亲表示了赞赏。

  奉九暗暗松了口气,抬起手,偷偷绕到后面,轻轻摩挲着宁铮一直僵直着的后背,于是他倏忽间放松下来,甚至能冲着奉九微微翘起一点唇角。

  正坐在他们旁边的鸿司用眼角看到了他们不可言说的充满默契的小动作,眸光先是一黯,接着,又浮现出一丝释然,最后,是退而求其次的心安和畅然;一旁的大嫂、鸿司的母亲看到了,嘴角慢慢露出些微舒心的微笑。

  身在热河的吉松龄接到了宁铮的密电,马上动身前往关外,集中锦州的公安骑兵部队,于十一月中旬前往高山子围剿宁锋的汉奸部队。手中有最高统帅密令的的骑兵部队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可言,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的战力,又岂是“自卫队”这种乌合之众可以相比的,很快,高山子一战,宁锋部队悉数被歼,只留下他一个光杆司令了。

  吉松龄一脚踢翻了一身带青茶褐色“昭五式”日本关东军军装、站着没动的宁锋,随即一把擦拭得锃亮,来自宁铮馈赠的美国柯尔特生产的勃朗宁 M1911 手枪就死死地抵到了他的太阳穴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宁锋“呸”地吐了一口刚刚和骑兵队肉搏时被打出来的血水,忽地一笑:“愿赌服输。我投靠小日本,也是想着能光复我们老宁家的荣光——我三叔一手打下来的家业,不能就这么完了。宁铮做人,都不懂得转圜,一味的光明磊落;就不能先按兵不动,虚与委蛇?小日本多少次想拉拢他,他可好,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可知道你旁边就是你爹的葬身之所?只不过,他是为了杀胡匪,杀祸害奉天百姓的恶霸,你呢?!”

  宁锋回头看了看那片即使是在白天也显得黑森森的树林,“哟,那我们父子,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了。我这辈子,值了。”

  吉松龄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个死不悔改的人的大言不惭,“你跟你爹这算哪门子的殊途同归?!”

  他把枪更往他的脑门上顶了一顶。

  宁锋恍若未闻,伸手在胸兜里翻了一下,掏出一支一看就是用了多年的黑色钢笔,摩挲了一下,轻轻往雪地上一扔,“劳烦吉参谋长,把这支钢笔交给我三哥。”

  ……反正人是要死了,要不吉松龄还真想说,还叫三哥?你也配?

  “没别的了?”

  宁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扭头看着西边正快速坠落的黯淡的夕阳,那种敷衍的红,像是被稀释了的血色,透着苍茫和悲戚,就好像他活成笑话的一生。

  他轻轻道:“告诉他,小时候总替我挨打,对不住了;这辈子欠他的,下辈子再还吧。”

  说完,他精神一振,挺直了腰,声调又上来了,傲慢地扫了吉松龄一眼,一昂头,“动手吧。”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个身影重重地倒地,太阳穴迸射出一注细细的血花,倏然间喷洒在洁白的东北大地上。

  吉松龄手刃宁军最大的叛徒,心里蓦然涌起一股轻松之感,只是,他皱着眉纳闷地想着,这个让全天下耻笑的汉奸的血,怎么也可以是红色的呢?

  北平顺承王府。

  府里人这几天都噤若寒蝉。宁铮跪在“九一八”当晚,寿夫人不管不顾地从奉天帅府抢出来一路上抱在怀里的老帅的牌位前,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奉九进去瞧了好几眼,只见他穿着黄色军装,还维持着腰身板正,手里捏着一管黑色钢笔,只一味的低头不语。

  奉九扶了扶他的肩,一开口声音里已是带了泪,“瑞卿……”,她很心疼这样的他,非常非常心疼。

  宁铮低声道:“我二叔为我爹而死,我呢,又杀了他儿子……这父子俩,你说是不是倒了血霉了,是不是前世欠了我们爷俩,这辈子来还了?我爹,在九泉之下,能不能挨我二大爷老大耳刮子?”

  奉九暗自咬牙——自与宁锋结识,她就对他一百个看不上,这等祸国殃民的渣滓,死了正好。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只得昧着良心顺着他说了点因果轮回的瞎话,还说即使二大爷还在,按着他老人家一辈子不做亏心事的做人准则,肯定也会对他的处置别无二意。

  安抚了他好一阵,宁铮此次不像以往那么好哄,还是淡淡的。

  他的眼睛慢慢地一张一合,奉九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她看得入了神,宁铮抬头看她一眼,“我的睫毛很长,是么?”

  奉九觉得奇怪,随口答是。

  宁铮闭了眼,“从小我老家就有句话——“睫毛长,不认亲”。你看是不是应到我身上了?我如今可真是六亲不认了。”他自嘲道。

  奉九知道,有时候,肉体上的磨难,反而能带来精神上的解脱,她无言地揉揉他的肩膀,又低头在他额上一吻,起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她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叹:“铸卿,来生,不要再进一家门,再做一家人……”

  奉九心神不宁地在客厅看着龙生带着芽芽玩儿,龙生很会玩儿,带着妹妹玩打仗游戏,他手里端着把吉松龄给他做的小木枪,“巴地彼油”地拟着音,一会儿“嘘”一下让芽芽噤声,一会卧倒匍匐前进,一会儿冲锋陷阵,芽芽手里拿着杆小小红缨枪,跟着耍得意兴盎然,也不时地“哟呵哟呵”地凑趣儿,小脸红扑扑的净是汗。

  客厅里到处都是被从各个沙发拽到地上的靠垫、长枕、抱枕,垒成了碉堡、围成了战壕,四条小腿儿忙得不亦乐乎,蹿来跳去,奉九羡慕地看着他们——小孩子可真好,吃饱了睡足了,就剩玩儿了,哪有什么烦心事儿。

  好一会儿,支长胜走进来,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奉九马上站起来,吩咐龙生,到点了就和妹妹乖乖跟着保姆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龙生懂事地点点头,只要有龙生在,芽芽是不大缠着自己母亲的。

  奉九分别亲亲俩孩子汗津津的小脸蛋儿,匆匆走了出去。

  下到了一楼最左边的小屋里,奉九才发现宁铮居然还是保持着那个半小时前她离开时的姿势,低着头,一动不动。

  她暗自叹气,心里又有火——自从惊天剧变后,宁铮本就整夜无法入睡,奉九眼见着他的手起起落落多少次,可就是发不出不顾一起让宁军奋力抵抗的命令。

  四个月前刚好利索的伤寒如果再次复发,可就难以收拾了,但这一阵子因着宁锋的事儿,他的焦灼愤怒又达到了一个顶峰,再这么折腾下去,人又该垮了。

  她手里拿着他的黄将校呢子大衣进了屋关了门,跟着跪下去,扶住了他的肩膀:“瑞卿……”

  她刚想再劝慰几句,想着还是不行就来硬的,让门外的支长胜叫上几个侍卫一起把他强行拖走,没想到宁铮忽然把她反手一拦就那么揽入怀中,随后头重重地垂在了她的右肩上。

  奉九闭了嘴,静静地等着他下一个动作:或许他有什么话想说。

  没一会儿,奉九感觉身子一动,宁铮带着她倒了下去,两人一起躺倒在牌位前厚厚的鸽灰色剪绒万寿菊花地毯上。宁铮一直闭着眼,让她枕在自己伸着的左臂上,后又调整了一下姿势,侧卧着把奉九紧紧地压在自己胸前,头也埋进了她的脖颈处,这么一来,奉九的身子几乎离开了地毯,都压在他身上。

  他温润的鼻息喷在她纤细的脖颈处,带来一阵酥麻,奉九强忍着,左手稳稳地一下下抚着他略硬的乌发,又顺手把军大衣盖在两人身上;明明是他搂着她,却又像是他依偎在她的怀里,像个担惊受怕的孩子,亟需母亲的温暖的怀抱来安慰。

  门外的支长胜支楞着耳朵,听了好半天壁角,直到原本有的一点点细小的声音都消失了,才舒了口气,抹身走开。

第91章 旧衣

  任何一个中国人,好像对看医生都有所抵触——毕竟谁也不会因为舒坦才去找大夫;而见了医生后,西医大部分会从头到脚地做检查拍片子,中医则会一口气开出一个至少包含十味以上中药的大药方,喝起来苦得要死,弄得个个愁眉苦脸的。

  所以北平人有句话:“吃了萝卜喝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国人一般都是先用各种偏方积极自救,实在不行了再去中西医处报道。

  奉九则是自救未果——因陪着宁铮在地上睡了一下午,明明她还躺在宁铮身上,可病了的,却是她,先风寒再风热,连淌鼻涕带咽喉肿痛,吴大夫一探便知主因是内火,于是给开了专治“寒包火”型伤风的汤药;按说这种感冒是夏日特产,没想到大冬天的奉九倒是得上了。

  这副药方子苦得别具一格,奉九喝得眼泪汪汪,正好宁铮进来,看到奉九苦着脸,半张着嘴巴,下意识地舞着长了几个火泡的赤红小舌头,像是要借着凉凉的空气把苦气散掉,那顽皮的模样真是可怜又讨喜。

  自国难以来,宁铮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过,可现在看到太太这副滑稽的样子,到底还是笑了一下,接着走过来,出其不意地嘬了嘬她细细的舌尖儿,又咂嘴儿品了品;奉九秀气的长眉一拧,宁铮赶在她要教训他前一本正经地说:“是真苦,要不我一半你一半?反正我也有火。”

  奉九赶紧把桌子上的药碗端起来咕嘟咕嘟地喝个精光,生怕宁铮跟她抢似的,宁铮笑了,掐掐她的鼻尖儿,“这么小气?苦药都不舍得分我?不是说好了同甘共苦的么?”故作的轻松,让人心里反倒愈发沉重。

  奉九又忙不迭地喝了口清水漱了口,这才清清嗓子说:“你够苦的了,我……”忽然头一低,含了半句吞进肚子里,她还是不习惯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

  宁铮蓦然收了笑,一脸动容,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就那么凄清地望着她,接着轻叹一声,搂她入怀。

  这几个月以来,宁铮一颗心就像被揉皱了的一团破布,又像是被缚住了的蚕茧,总是郁郁不得舒展;这会儿,她没说出来的话,倒像柄熨斗,把他的心熨帖得溜光水滑,不留一丝儿褶皱;或者是那巧手,终于从蚕茧上拉出细细透亮的丝……

  夫妻二人静静偎在一起,奉九攀住他的脖颈,将双脚从拖鞋里解放出来,很自然地踩上他的脚背,低声说:“以后,可不能再躺地上睡觉了,门缝会进风,得邪病。”

  “……好。”宁铮轻声答道。

  “窗子开了小缝儿对着也不行……你说多悬,”奉九想起吴妈得知他俩在地上睡了一下午后,很是后怕地告诉她的事儿,“吴妈说,她有个亲戚,曾因为干活太累,躺地上来了一觉,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起来就嘴歪眼斜的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完全恢复。”

  的确,越是从缝隙溜进来的貌似无害的小风歪着吹人,邪寒才最易入体;有的人浑不在意,因而患上面瘫之类不容易医治彻底的病。

  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无需什么山盟海誓,他们已经同生共命。

  奉九继续着在燕大的学业:跟着吴宓先生学习“中西诗的比较”,跟着叶公超先生学“文艺理论”,她最喜欢的则是温德先生主讲的法国文学课:有司汤达的《红与黑》、波德赖尔的《恶之花》和梵乐希的《幻美集》等。

  这些教授没有因为她丈夫的缘故,而对奉九恶语相向,还保持着知识分子应有的不卑不亢的品格——燕大里的确不缺敢当面给她难堪的人,虽然极少;但奉九早就学会了不受影响,毕竟,生活还要继续,而她从嫁给宁铮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身上压上来的分量不可能轻松。

  求学的时光总是让她留恋,也不缺笑料:比如一位著名的黄姓语言学家,语言幽默诙谐、知识面涉猎极广,只可惜有一怪癖,每每渐入佳境,便毫无征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道德地戛然而止,一副惫懒相道:“这里呢,有个要紧处,不过仅仅靠燕大这几百块的薪水,还不能讲;你们要我讲,得另外请我吃饭才行。”弄得底下一片叹息,然后同学们轮流坐庄请他去名馆子吃饭,于是饭桌上又变成了趣味盎然的课堂——要是搁现代,这教授能被学生告到解聘。

  再比如奉九非常喜欢的一位邱姓教授,坚持认为考试是对青年学生的摧残,所以自创“面相打分”,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考试,而只是凭借他惊人的记忆力,通过在课堂上对学生进行提问,及旁听学生们针对某一文学主题的思辨式讨论,就已评估出了学生的学业水平;等到期末学生们看到自己这门课的得分,没有不心悦诚服的;而不是像有的课程,学生还有去找教务处长甚至校长告状的。

  很快,到了芽芽的生日,前一日正好是小雪。从昨天半夜开始,北平很是应景地飘起了雪,而且是鹅毛大雪,到今早才刚刚停歇。

  一早,迷迷瞪瞪小兔子样的芽芽就被娘亲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拎了出来,披上一条雪白的羊毛毯,但芽芽这一点可比奉九强——没有起床气,只要一醒过来,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即使小嘴唇在北方略显干燥的空气中已变得有些干巴巴的,但一睁眼就能瞧见爹爹和娘亲在眼前,很好哄的芽芽已经无声地咧嘴而笑了。

  奉九先拿消过毒的细纱布沾了温水,给她挨颗蹭了蹭小牙;又和宁铮一人拿了一只红皮鸡蛋给她全身上下滚运,一阵阵的潮热麻痒把芽芽逗得咭咭笑。

  奉九喂她喝了点温开水,接着敲开两只蛋,微微沾了点酱油和麻油,芽芽每只都吃了点蛋清蛋黄,剩下的爹娘一人一口地替她代劳了。

  前天,一直在丈夫身边乐不思儿的媚兰总算找回了点良心,回来一趟,把儿子接走了,所以此时龙生不在家里。

  奉九瞧着,两个月前刚刚过了四岁生日的龙生虽然嘴里不说,面上不显,但心里是高兴的,一双静幽幽的眸子里神采更甚平日。

  奉九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恨不得给闺蜜几拳——他们两口子怎么就这么好意思,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的了不是?还这么黏糊。不过这话又不那么好说,好像自己嫌了龙生似的。实际上,她可是跟自己闺女一样,爱龙生爱得不行;芽芽每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的“来来哥”。

  芽芽去年冬天还太小,奉九只是用大木头盆盛了外面的新雪,让她蹲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拿着小铲子小桶地玩了一会儿,所以她还没有切身体会过下雪的感觉,也早没了玩雪的记忆。

  今年大了一岁,自然可以,两口子领着芽芽到了庭院里,芽芽一出去就震惊了,看着满地的白雪,有种无从下脚的感觉,转身又用她特有的原地跑的动作张着双臂向父亲求救,宁铮无奈地一刮她的小鼻子,把她抱起来走进雪里。

  芽芽搂着父亲的脖子,垂着胖脸蛋,从宁铮的肩膀望过去,认真地观察着父亲和母亲留在洁白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大大小小,一串一串的。

  宁铮微侧头,一看有门儿,弯腰作势要把芽芽放到雪地上,芽芽大概觉得自己还没有研究透这满地白花花的东西到底有没有害处,于是忙不迭地蜷起小脚,尽量缩成一个球儿,还不忘抻着小短脖儿用眼睛瞄着自己离地面还有多高,小小的人儿那没必要的操心劲儿让奉九大笑,宁铮也淡淡地笑了出来,奉九心里不由得一叹。

  这么着几个来回,一向把自己照顾得挺周到的芽芽终于放下戒心,穿着两只牛皮靴子的小脚落到了雪里,松软如白糖一般的新雪立刻埋住了她的脚面、脚踝,直到小腿中间的高度才停住;她低着头,惊讶地看着瞬间消失的脚,忍住害怕,动了动左脚,向上一抬,立刻,一只小红靴子又出现了,这下芽芽高兴了,终于放心大胆地在雪地上撒着欢儿地疯跑起来。

  新雪很黏,适合搓雪球,宁铮连续搓了好多雪球发给娘俩,夫妻俩又陪着芽芽打雪仗:虽然芽芽屡打不中,但看在她今天是寿星佬的面子上,奉九到后来干脆乖乖站着不动,让闺女撇了好几个雪团到自己身上;宁铮更会做戏,干脆装着体力不支倒在雪地上,让芽芽骑身上往自己脖领子里塞了一个,宁铮夸张地大声喊冷,求芽芽饶命,这下芽芽可美了,尖着小嗓子兴奋地叫个没完。

  到了傍晚,奉九没什么心思亲自做蛋糕,所以早就从西点店订了一个最普通的小小的白色圆形奶油蛋糕,大概只有六寸,上面有几朵最简单的同色奶油裱出来的玫瑰花;到底是地道的中国人,对着这纯粹的白色,心里还是有点不熨贴:她干脆先把裱花用餐刀刮掉,接着把半块巧克力隔热水化开,随即拿勺子背儿随意在光滑的奶油面上,画出一棵蜿蜒带枝桠的树干;又用水调了点红曲粉,拿画工笔用的染色笔小白云蘸了,画了朵朵红梅上去。

  一家人就这么在客厅的地毯上随意一坐,奉九又按照西方习俗在蛋糕上插了两根小小的彩色蜡烛,宁铮掏出火柴点亮;奉九告诉芽芽,先许个愿,再把蜡烛吹灭了,愿望就会实现。

  芽芽听了娘亲的话,倒是闭上眼睛大声许了愿,而不是默默地不出声;虽因年纪小,说得语焉不详的,但早就精通“婴语”的奉九还是听得出来:她希望父亲能总像上午时那样,多多陪自己玩儿;奉九低声告知了宁铮,芽芽可顾不得父亲瞬间变得伤感的神色,鼓起腮帮子,瞪着大眼开始“噗噗”地使劲儿吹蜡烛;可惜吹出来的气儿既短又弱,还跑偏,于是两个小火苗虽被吹得颤颤巍巍、歪歪矮矮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支楞拔翘地接着挺立在那儿了。

  奉九眼瞅着小小的芽芽把自己吹成了颊囊里塞满松子的小松鼠,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大眼睛都因为紧盯着蜡烛变成对眼儿了:芽芽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睖睖眼珠,把已跑到鼻梁中间的黑葡萄眼球再调回来,这才摇摇大脑袋,松了口气,奉九免不得哈哈一笑。

  扭头一看,宁铮也正展颜而笑,伸手揉揉闺女的脸蛋儿,温声告诉她爹娘会帮忙,于是“一二三”,三口人一起吹蜡烛,这才终于成功了,芽芽拍着手咧着小嘴笑开了花,奉九看着宁铮好不容易维持得久了些的笑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