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奉小满
原本想上前的埃布尔一听到宁铮的话就退了回去,刚刚跳得一身汗下来的葛萝莉抬眼望到这一幕,依着她跟宁铮熟悉的程度,自然是一眼认了出来。
她是知道宁铮对奉九的紧张程度的,不禁以手扶额:这是什么见鬼的缘分,八百年不参加一次舞会的奉九还能被丈夫抓包,真是倒霉透顶。
“鹿微!”一声轻喊在身后响起,奉九觉得腰上的力度放松了些,于是将将地转过身去,正好看到阔步走过来,已经把面具推了上去的包不屈,两人刚刚对着对面的老友露出一个惊喜的笑脸,奉九只觉眼前一黑——她被不知什么的东西劈头盖脸地蒙住了。
这边动静不小,已经在一直关注着奉九的年轻男士堆儿里引起了一小波骚动,犹豫着要不要冲过来英雄救美。奉九更不敢挣扎,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宁铮脱下礼服兜头兜脸地包住奉九,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他又把礼服给奉九胡乱套上,期间还小心着不碰到面具,接着对包不屈沉声道:“抱歉了佑安,我们先回去了。”又冷冷地扫了一眼正面露苦笑的葛萝莉,回头看了看已注意到此处的动静,推开舞伴和面具匆匆往这儿赶的郑漓,牢牢地搂住奉九,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直被无视的杨立人双眼闪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很舍不得这出戏就此结束,但借他几个胆儿也不敢造次,只能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宁铮和明显就是他太太的奉九一起离去。
他们一出门,门口的听差已机灵地去把车开了过来。等车期间,宁铮一直紧紧地箍着奉九,两人都没说话,即使上了车,一路上也没人主动开口。
宁铮半搂半抱着奉九回了他们在高乃依路的寓所。虽然他们家不在此地居住,但平日里还是有两名仆役在此打扫和照看,所以一按铃就有人来迎门,仆役只来得及问了一声安,就看到主人夫妇都微一点头,然后面色怪异一阵风似的卷进了二楼的卧房。
因为根本没打算拿下面具,所以奉九压根儿没化妆。宁铮重重地关上了起居室的门,奉九看着他的气势觉得不妙,不动声色地打算往后退,宁铮上前一步截住了她的去路。
夫妻俩默不作声地开始绕着沙发前的茶几绕圈子,没两圈儿下来,宁铮就觉得这情形很熟悉:当年刚刚拜堂成亲,作为新娘子的奉九不也是绕着八仙桌转来转去,不想让他抓到的么?
他失了耐性,干脆迈开长腿一步就从矮墩墩的茶几上跨了过去,一把勒住她的腰。
奉九大呼:“耍赖!你也不按套路出牌?横跨茶几算犯规!”也不知道是谁一技不如人就开始胡搅蛮缠上了。
宁铮托起她的下巴,低头逼视她:“宁唐奉九,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让我想个一千遍,我也不敢想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样一个地方!”他又扫视一下她的上半身,“还穿成这样!”
他拿手指在她裸露的胸口一戳,指下肌肤依旧滑嫩,手指头就这么站不住地向下滑落,他憋了一路的气都恨不得喷薄而出:一想到一舞厅的男人都看到了原本除了自己从不示人的碎玉琼脂,更要命的是其中还有包不屈,他简直要悲痛欲绝了。
“那地方怎么了?正派得很;再说这裙子也没什么问题啊,不就是稍微,稍微露了点……”奉九嘟哝着,顺便往上拉拉被他一路攥着胳膊出溜下去半截的飞袖。这样的衣服她的确也不习惯,不过,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找宁铮理论,“你还好意思追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问你,你是不是找虎头打架了?”
……就知道瞒不住,宁铮的气焰到底低了几分,“……那是因为他说话不好听。”
韦元化居然说什么,如果奉九在他身边呆得不开心,他永远都等着她;以前他是无能为力,现在的他有足够的本事让奉九幸福。
听听,这是人话么?人家夫妻俩好好的,他这安的什么心?自从见了这个韦元化,他们俩就没顺过,可见这姓韦的天生就是他宁铮的克星。
奉九还真有点担心宁铮对韦元化做些什么,毕竟两人的社会地位、军衔和职务都相去甚远。
她瞬间积了满脸寒霜,“瑞卿,我警告你,要是敢再对他出手,我绝不原谅你。”
宁铮忽然觉得心底一片寒凉,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九儿,你这么关心你的虎头哥,你可知道你丈夫今天遭遇了什么吗?”
奉九一愣,今天是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开会的第一天,不就是开会么?不过,他怎么能有空儿到上海呢?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宁铮,“怎么,出什么事了?”
宁铮慢悠悠地说:“今早在会场门口摄影留念时,‘晨光通讯社’的记者孙凤鸣连发数枪,行刺汪兆铭,当时,我就在他身旁……消息暂时被江先生封闭了,但明早还是会发出来的。”
其实后来的史料证实,这是亚洲暗杀大王王亚樵安排的——就是“九一八”后曾想暗杀宁铮,但后来被老前辈杜先生劝住的那位上海帮会头目之一——这一次他原本的刺杀目标是江先生;但因其并未出现,这才临时改为刺杀行政院院长兼外交部长汪兆铭。
毕竟,这两位“亲日”派的名头是不分伯仲的——就在今年二月,江先生曾就“中日亲善”答中央社记者问时,居然说:“我全国同胞亦当以堂堂正正之态度,与理智道义之指示,制裁一时冲动及反日行为,以示信谊。”几日后又在庐山答日本《朝日新闻》记者问时称:“中国不但无排日之行动思想,亦无排日之必要。”
以媚日、恐日出名,为了一己私利,屁股早坐到日本人一边的汪兆铭立刻跟着溜缝,并于月底与江先生联名发布“严禁排日运动命令”,不允许各地商联抵制日货,尤其不允许知识分子在报纸上发表反日文章,否则报社关张,执笔人抓进去。
胡适先生曾于六月痛心地在《大公报》上发表署名文章,说“‘不着一字’有两解,不能着,与不必着……中国报纸,快作无字碑了。”邹韬奋先生因此避走国外,杜重远先生因文获罪,正在坐牢……
此举理所当然地招致举国愤慨,各阶层都对此大为反感,也开始让宁铮对江先生到底能不能履行他的承诺,光复东北变得日渐疑虑。
奉九闻言捂住了嘴,这会儿什么都忘了,赶紧几步跑过来拉住他,从头到脚地检查,一双纤白柔腻的手细细摸着、按着,不忘抬头观察他的神色,还要蹲下去摸摸他的腿——毕竟子弹不长眼,是不是有被打断的地方她都没看出来……
人一急,就容易犯糊涂,奉九也不想想,真要是受了伤,宁铮还能去舞厅么?
不过,宁铮看着她忙忙活活的样儿,心底冻起来的大片冰原好像瞬间就冰消雪融了一般,只余鸟语花香。一边暗骂自己不争气,一边一把将她拽起,还不忘揶揄着,“现在知道关心我了?那刚刚还说绝不原谅我。”
奉九一呆,马上抬眼瞪他。
宁铮马上柔声说:“好了好了,我没事。万幸今天他要刺杀的目标不是我,要不然,说不定我现在已经……”
“不许说,不许说……”这话奉九听都不能听,一下子急出了眼泪,踮起脚尖捂住他的嘴。
宁铮轻啄她的手心,趁机求和,“别再跟我闹别扭了,你不知道这么些天下来,我这心里有多难受……”
奉九柔顺地依在他怀里。宁铮垂下头去,将唇重重地印在她鲸脂一般的胸口上,来回吮咂,又嘬出一个个的红痕,眷恋又贪婪,一边喃喃道:“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能看……”
奉九被他吻得头向后仰,修长的脖颈弯出惊心动魄的美丽弧度,喘息着“嗯”了一声;宁铮继续向下,遇到衣料的阻挡时,他慢慢睁开眼,意识到正是这件金红色浪漫又“浪荡”的衣裙,才让他太太那美丽的肌肤饱了别人的眼福,禁不住双手用力一扯,裂帛之声响起,结实又昂贵的衣裙应声破裂成两半。
奉九低呼一声,双臂抱胸——这样的衣裙,自然不能在里面穿上“义乳”,也就是西洋式胸罩。
好好的华贵舞裙一大半已委顿在地,宁铮将半袖从奉九圆润的肩头拨下,把她莹白的身子抱了出来,就好像从坚硬枯老的赭铜色冬笋叶里剥出一截嫩生生的笋尖儿来,他横抱着她径直进了卧室,把她扔到床上,随即压了上去。
于是已旷了快半个月,其实一直都在渴望着对方的夫妻俩终如愿以偿,不可避免地同时发出了满意的喟叹……
奉九终于从迷醉中清醒过来,抬头看到正目光炯炯含笑望着她的宁铮,先就是来个没好气儿的眼风,只可惜对于吃饱喝足、老脸皮厚的宁铮完全没什么影响,“小没良心的,你也不说句,‘您辛苦了,以后再接再厉。’的话来听听,嗯?”
“……嗯,我肯定再接再厉,接着闹。”奉九故意拧巴着说。
宁铮大笑,声音忽又转成低柔,“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对那个,韦——元化做什么了,如果他想见你,也可以来我们家。”反正要对太太低头,那就不如趁早;还有,要见面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
“对嘛,他就是我哥哥一样的人,你有什么好小家子气的?还有,你早就取消了巧心的婚约,干嘛不在走之前告诉我?”奉九一听这话高兴起来,啧啧有声地亲着他的唇。
还哥哥?也就你看不出来吧,宁铮一边享受,一边腹诽着。不过,他当然不会挑明。
但对于奉九后半截的话,他还是有的说,故意低了声音说:“我也有心的,看你为了别人都不顾我,我也会伤心。”
他合了眼,浓密的睫毛交错着,五指箕张,不用看就准确地抓过她的手与之交缠,随后一起捂到自己的胸口上,让她感受自己沉重的心跳。
奉九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把脸蛋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我那不也是因为巧心是你妹妹才替她着急的么……你就是个笨蛋。”对于太太时不时地骂自己傻瓜笨蛋,宁铮笑纳了,这事儿也就这么着算了。当然,正在广州替宁铮卖命的印雅格第二天就接到了宁铮的电话,严厉斥责他不好好管教自己太太,以至于带坏别人太太,早接到萝莉电话了解了情况的印雅格哭笑不得。
至于郑漓,宁铮是拿她没辙了,对于一个忍心“抛夫弃子”的女人,宁铮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好感,只是盘算着以后少让太太跟她接触就好了。
他现在心情极好,终于觉得可以把昨天的事儿拿出来跟太太谈谈了,毕竟奉九的通透和达观,及对自己巨大的安抚作用,哪里是别人能比的。
于是奉九听宁铮细细讲述了孙凤鸣刺杀汪兆铭时的情形:原来照相时,宁铮正好在汪兆铭右手边,而伪装成记者的原十九路军排长孙凤鸣开枪时,现场是一片混乱,平时风光无限的国民党和各地方大佬纷纷作鸟兽散,跑的跑,爬的爬,丑态百出;只有年过半百的国民党元老张溥泉胆子够大,拦腰抱住刺客阻了一阻,而宁铮则趁机一脚踢飞了他的手枪,这才救下了汪兆铭。奉九感觉到他一面叙述一面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说完更是重重叹气,于是默然片刻后问道:“瑞卿,你后悔了么?”
“……后悔。九儿,我真后悔,我应该让刺客直接杀了这个狗贼!”
“这不怪你,不怪你……你的第一反应,才最能说明你的为人。大家都知道你们是死对头,但你一直就这么仁义,侠义心肠,不藏奸,不使坏,这就是你的人品,无法改变。”宁铮不吭声,筋肉还是绷得紧紧的。
“而且你刚刚不是说,汪兆铭脊柱严重受损了么?只怕他也活不了多少年。还有,你可知道,”奉九摸摸他的脸,“我一直中意这样的你……”
宁铮这才倏忽间卸了全身的力道,身体不再那么硬邦邦的,也不说话,只是重重地把她一抱,接着用唇在她头顶摩来挲去,复又低头把她的两片红润含进嘴里,吮噬了好久,这才轻吁了口气,夫妻俩静静地相依相偎。
窗外金黄色的银杏叶在寒风中簌簌而落,小扇子般铺满了整个庭院,银白的秋霜点染着桂花树,有细悠悠、清灵灵的香气顺着窗缝飘了进来,斑驳的月影穿过枝桠映在窗玻璃上,一漾一漾的。
宁铮也不急着返回南京了,还好,夜里没有扰人清梦的夜枭和寒鸦,因为他只想与怀里的玉人,一夜共枕到天明。
第108章 豹变
鉴于昨天在仙乐斯闹得有点丢人现眼,于是夫妻俩起来后还是给当事的几位朋友打了电话,午间约在新雅粤菜馆一聚。
萝莉欣然前往,郑漓很敏感,早看出宁铮对自己有看法,干脆婉拒了;包不屈默然片刻,答应出席,杨立人则是屁颠屁颠地来了。
几位好友再次见面,都相视一笑,宁铮率先举杯致歉,称昨晚自己过于冲动,搅了大家的好时光,自罚一杯赔罪;但一会儿要驾机陪太太回武汉,所以还是不饮酒比较安全。谁能跟他如何,自然都是笑着揭过。
包不屈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牢了对面而坐的奉九看,奉九能有机会和老友叙旧也是畅然,言笑晏晏地跟他闲聊,她知道这么些年以来,“小巷包家”的产业在他大哥和他的手里不断壮大,横跨了金融、运输业、矿业和各种实业,能与他们一较高下的,只有江夫人大姐夫孔家了。
但包家的名声却比孔家好太多,概因包家做生意的原则是自己发财,但也不会绝了别人的路;孔家则是公认的贪婪——在江先生的庇护下经过不到十年的发展,已绞杀了不计其数的民营资本,而且大钱小钱都要攥在手里,连洋火、中药材,甚至收购中原和西北地区的猪鬃出口欧美这种小生意都不放过。
席间奉九一看在座的各位除了包不屈都是已婚人士,不免问起他的婚事;宁铮一听,不免舒坦,桌底下早勾了太太的小手捏在掌心揉捏着,奉九掐了他大腿一把,让他消停点儿。杨立人嬉皮笑脸地说:“单身有什么不好,多自在。男人又不怕老,老包身边花团锦簇的,再多挑几年。”
包不屈一听这话,生怕奉九误会,赶紧摆手,“别听他胡说,我可是正正当当地恋爱。”
“有目标了?”萝莉好奇地问。
“嗯……是。”包不屈最怕因为这种事儿成为众人焦点,胡乱应付着。
奉九一听放宽了心,只要正常恋爱就好,别像杨立人似的结了婚还一直不消停勾三搭四就行。包不屈脸色一黯,又很快释然。
老友相聚让人愉快,回了寓所后稍事休息,宁铮就驾机送奉九回了武汉。他在驾驶舱里还颇有些遗憾地说,“你说你要是不跟我闹别扭,我是不就可以开新的‘鹿微号’了?”
奉九可没什么可惋惜的,就好像对名车和名马一样,她对飞机也是既不感兴趣又完全不想懂,所以坐什么样的都无所谓,她也不大喜欢宁铮把自己的字漆到飞机上的做法。但这一次宁铮很坚持,说本来就是私款买的,用了太太的字,正展示出太太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旁人有什么好指摘的?再说还能避免某些女人找机会想坐坐,一听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奉九只能作罢。
忽想起虎头飞机上的铃兰来,奉九估摸着也是跟他心爱的姑娘有关吧?
宁铮一看太太肯坐自己开的飞机,又美了,一路平平稳稳地带着她回了武汉。
经此一事,宁铮倒是对婚姻生出不少感悟,在召开宁军少壮军官会议的间隙,教育已婚的下属说:“你们要记着——太太欢喜时,你要跟着欢喜;太太生气时,你可不要跟着生气;少说一句,比多一句好;如果干脆闭嘴,更好。”
这时有的下属怯怯地举手报告说,自家太太与众不同,要是不说话,能一直掐到他说出话为止。
……宁铮无言以对,只好说我这个,只适用于太太是文官的,不适合武将;还有,家里要文斗,不要武斗。
众下属大乐。但这样轻松的时光,已所剩不多了。
党代会开始前,江先生已命令宁军开拔到西北继续“剿匪”,因为从去年十月开始,几路红军已陆续突破各处天险及追兵围堵,进入陕南陕北地区。为防中国工农红军继续北上与苏联红军联手,江任命自己为“南京政府西北剿匪司令部总司令”,而宁铮为副总司令,总部设在西安,节制陕甘宁青四省军政事务。
所以宁铮这边仍在南京开会,那边宁军大军早已按计划开拔,从鄂豫皖地区进入西北地区。奉九也早已收拾好行装,离开这个住了一年多的武汉杨园,准备去西安的一干事宜。
一到西安,她们就住进了宁铮事先租住的原西北通济信托公司建的一处公馆里,离久负盛名的碑林很近。
奉九喜欢西安,这个十三朝古都的古老都市,凝聚了厚重的中华文化,奉九简直是怀着朝圣的心情来到这里。除了汇集了历朝历代各大家书法大全的碑林,奉九还特意去陕西博物馆看了昭陵六骏中的四骏,听说了西安附近的农民虽然有可能大字不识一斗,但对于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一直怀有敬畏守护之心,所以当有美国文物贩子要求国内同行盗凿昭陵六骏石刻后,礼泉民众一路警惕跟随,为此文物贩子不得不把其中被唐太宗誉为“紫燕超然,威凌八阵”的“飒露紫”和“月精鞍辔,天肆横行”的“卷毛騧”推下悬崖摔成碎片。
奈何当时的地方军阀利欲熏心,到底还是以安全为由将散片收集起来,七年后这六骏中最有价值的二骏居然诡异地出现在万里之外的美国宾大博物馆。
这情形与当今中国的形势何其相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窃国的汉奸才是最大的问题,所以跟宁铮一样,奉九对于内战是非常反感的。
安顿下来后,她已经熟门熟路地跟业已存在的西安妇女委员会合作,继续开展新生活运动,孤儿院、大中小学校和幼儿园照样是她关照的重点,因为积累了不少经验,所以工作照旧进行得非常出色。
但宁铮那边从南京开会回来后,心情就非常沉重:国民党还是那个国民党——党内纷争多为私少为公,无人热衷抗日,而亲日者大有人在,甚至包围了江先生;行刺汪的刺客孙凤鸣死前留下的话也深深刺激了他:我是个江苏人,但一家人在奉天生活了几年,日子一直过得平淡幸福;“九一八”后,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剩我自己了,我为什么不能抗日,不能报仇?
这一席话让原东三省领袖宁铮羞愧到无地自容。
而终于与红军如愿以偿交手的宁军也发现了大问题,“剿匪”行动更是非常不顺:仅几个月的功夫,宁军精锐已折损了两个师的兵力,原本想速战速决,完成对江的诺言,返回东北的计划眼见得不能实现了:绝大部分的红军士兵都是扛过两万五千里长征,九死一生才存活下来的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单兵战斗力得可怕到什么地步,而他们既有理论武装,又有灵活游击战经验的长官,就更是让人心生敬畏。
但更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则来自身后:江的嫡系中央军,以百万之众,四年发起五次围剿行动,却不见多少成效,但所有部队的折损,南京政府都会及时补充;而宁军此次损失的两个主力师的番号都被拒绝恢复,只有来自江的一味责骂,更别提拨发两个或战死或自杀的师长的十万元抚恤金了。
宁铮掏出私款补给家属,但宁军上下已是悲愤一片:千里迢迢地不打回老家,却跑到西北,人家坐地户西北军怎么能没想法,怎么的自己没本事丢了东北老家,跑这儿抢地盘儿?所以一旦有了军事异动,原本应有的西北军只是冷眼旁观,根本不积极配合,再说西北军早知道了红军的厉害,就这么看着宁军瞎折腾。
更别提善于弄权的江从来都是要么分而化之、拉一个打一个的策略了,他是不乐见地方军阀抱团的,太危险,此次坐镇洛阳时,他召见宁铮时说的是一番话,对着西北军统帅杨钟祥说的又是另一番话。
西北军和宁军关系不洽,再加上和红军互相消耗,正合他意——他受够了闽南事变那样的地方军阀另立山头。如果地方军阀势力无法同化进自己的黄浦嫡系,那就让他们分散掉、消化掉,直至灭亡。
几场硬仗下来损兵折将,宁铮已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中国工农红军,根本消灭不了。
因为他们虽穷得要死,可他们的精神顽强得要命。江先生对自己的许诺,只怕就是画大饼一样的空中楼阁。
红军军官和战士,一不为升官二不为发财,只为了抗日,只为了自由的中国。这样的政党绝无仅有,这样的人无所畏惧。他自读了烈士方志敏的遗作后已深刻意识到了这一政党与其他政党最大区别,在于老百姓基础深厚,所以他们的兵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原因却只有一个,中国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实在太多了。
宁铮的思想于去年年中已开始发生变化,但那个时候的转变是缓慢的;现在,几件事叠加在一起,他的转变明显变得急剧,在飞到上海拜访了正在坐牢的老部下、因文获罪的著名爱国人士杜重远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退出内战,执行杜重远提出的“西北大联合共同抗日”策略。
策略第一条就是跟西北军搞好关系,所以回到西安后他马上找到杨将军,率先表明立场:宁军势必要回东北老家,绝不觊觎西北,杨将军半信半疑;宁铮又跟了一句,我东北,不比你西北富庶多了么?
杨钟祥听了一怔,马上哈哈大笑,是这么个理儿。两个人都是直爽不藏奸的性子,有都对内战深恶痛绝,所以很快就抛弃前嫌,握手言欢。
第二条就是他的老部下,虽名为“边防督办”,但实际上统领新疆的盛世才,这个也不难,因为新疆与苏联接壤,盛世才一直暗中与苏联保持联络,苏联明确表示,如果中国不打内战,可以提供帮助共同应对日寇。
第三条,与共产党联合。正苦于无门路时,他的心腹爱将,被红军在榆林桥战役中俘虏的原六十七军任团长高绍卿意外地回来了:原来被俘后,原北大未毕业即投笔从戎的他在肤施的战俘军官学习班呆了了一段时间,亲眼目睹了红军的学习、训练等场景,并与彭大将军单独讨论了国内形势及抗日战争趋势长达两天,一段时间过去后,他深受启发和鼓舞,主动要求担任两军之间的联络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