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144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开水白菜’!”,塞西尔用地道的川音兴高采烈地喊着,这名听着上不得台面,实际上却是道极繁极简,妙不可言的典型上河帮川菜。芽芽眼前仿佛出现了这道菜那明澈如水、鲜美至极的汤汁来,咬着牙又来了一口。

  ……就这么连报了十来道菜名,这才把一小碗中药送下了肚。为了药效,奉九从来就没那习惯给芽芽吃个蜜饯甜甜嘴儿,塞西尔有眼色地递过一杯清水。

  “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吃开水白菜呀?”芽芽咯噜咯噜地漱口,咽下去,然后一刻也不耽误地晶亮着一双鹿眼,讨好地问着龙生,还不忘用双手托住一张粉莹莹、润光光的讨喜孩儿面,往他面前凑,故作可爱状。

  这模样的杀伤力是强大的,龙生移开眼,生怕自己顶不住。

  他早被干娘钦定为塞西尔和芽芽的“贴身训导主任”——虽他们三个从美国一路逃回来一事曾让奉九彻底傻眼,但好歹是平安到了,且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对于十五岁的龙生一路上的筹划和应变能力,奉九在震惊之余,也赞叹不已,当然是私下里跟宁铮嘀咕的。

  虽说到了重庆后,奉九还是罚了无肉不欢的罪魁祸首芽芽连吃了一个月的竹笋,龙生和塞西尔半个月,顺便教育她说“蔬食以遨游,无为而清静”,说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可怎么得了,赶紧吃点素的败败野气。

  一个月的竹笋大餐吃得芽芽苦着小脸说自己都快成北碚平民公园里养着的那几只黑眼圈,憨态可喜的“中华白熊”——大熊猫了,只可惜即使往自己脸上捂块大手帕装哭也还是失败了,未能博得母亲半点同情。

  但芽芽由此长了记性,知道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当然,有事儿该求谁更好用也得到了进一步证实。一想到这,芽芽不免对着爸爸在妈妈面前的各种谄媚行为嗤之以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一番。他都意识不到自己有时很像一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狗么,就差摇尾巴了啧啧。

  龙生留意到芽芽嘴边挂着一缕黑乎乎的药汁,伸出食指随意抹掉,一旁的塞西尔慢了一拍,这个遗憾。

  喝中药禁荤腥,这是常识。

  “去华岩寺喝个兰花粥,吃个罗汉菜还成。”龙生来个折衷,芽芽小馋猫已清淡饮食了好几天,虽未好利索,但吃点镂云裁月般既有巧思,又悦目生趣的素斋还是可以的,心情好了,病自然好得快。

  塞西尔举双手赞成,“那我要加个‘二冬白雪’!”自从五岁结识了洁玛一家,他就经常赖在他们家里吃吴妈做的各种中餐,早就被好滋味养刁了脾胃,“二冬白雪”就是冬菇冬笋加白菜。

  “那也行。我还要个‘三色芙蓉’。”退而求其次从来都是芽芽的手段,能吃个用蛋清、木耳和青菜做的素菜也不错。他们牵出小马,兴头头地向华岩寺奔去。

  吃过了素斋,他们又往回赶。

  “这是——‘辛夷’!”芽芽看到一棵三四米高的辛夷花树,辛夷又叫紫玉兰,这个时节正开得满满当当,云蒸霞蔚的,花骨朵则如赤狐的毛发做成的笔头。龙生和塞西尔也站住脚,饶有兴趣地欣赏着。

  芽芽摘下盛开的花儿,托在手上大大一朵,淡红色的花瓣几近透明,娇娇弱弱,像覆在美人面上的轻纱,芽芽自觉风雅地说:“王摩诘曾有诗云——‘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好诗,好诗。”又耸起小鼻子闻了又闻,“真香。”

  塞西尔笑着说:“中间还有两句——‘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呢,被你吃啦?”他塞西尔经过多年刻苦学习,中文造诣可是不同凡响得很,看到学问最好的龙生也连连点头,塞西尔越发洋洋自得。

  “呃——”芽芽刚才吟诗时就发现好像是落了点什么,此时不免有点自叹学艺不精——芽芽的注意力,就没在妈妈硬逼她学的古文上过——但她还是能硬拗出一句,“关注重点诗句嘛,哈哈,嘿嘿,呃……”

  龙生一直看着芽芽,他曾经的小胖妹妹,现在是个过于打眼的灵秀小佳人了;他又看了一眼塞西尔,英俊的塞西尔回他心照不宣的一个眼神——这对亦敌亦友的小兄弟早已达成了默契,不管芽芽将来选择谁,反正不能选除了他们二人以外的男子。

  幸好芽芽跟干爹说的干娘一样,在感情上很是迟钝、晚熟,所以她从来不觉得这两个伙伴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来对其他试图接近自己的男孩子的排斥有什么不对。

  塞西尔发现芽芽跟一般小姑娘看到美丽的花朵时那种纯然的激赏不同,她的大眼里放射出的,是贪婪的目光,果然,芽芽下一句话就是:“油炸辛夷,应该很好吃——裹上层薄面衣,起锅热油,六成热,开炸。”

  龙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塞西尔朗声大笑,心里却是记住了,以后给芽芽送花,光中看不行,还得好吃才算数。

  怪道 Audrey 姨总是感叹着说,要是身在南京沦陷区的二伯听到你的话,一定引以为知己。

  “呀,这是棠棣!”芽芽恋恋不舍地摸了几下辛夷树,又看到前面一株开满了明黄色花朵的矮树,花朵明艳动人。芽芽转着眼珠地看,一副很懂的样儿。龙生和塞西尔也凑近了看,龙生更仔细,观察完刚想说话,芽芽又开口了,“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引完诗经,芽芽自觉古汉语有所进益,再看看塞西尔的表情,看来没错。

  如果妈妈听到了,应该不至于象几年前一听到她用“囫囵吞枣”来形容自己时那差点厥过去的样儿,得意地一点头,“常棣,也就是这花儿,棠棣。宁若愚,听不懂是不?我给你解释一下,也就是说亲兄弟,就应该象这棠棣花一样,互相帮衬。比如我和来来哥,我们俩就是兄弟”,说完,她发现点问题,伸手抚抚眼前“棠棣”一片片明黄色的花瓣,“哎不对呀,棠棣应该一朵挨一朵紧贴在花枝上串成串才对,这怎么彼此都单着?”

  “那我是什么?”一双晶亮深邃的灰眸越发夺魂摄魄的塞西尔兴味盎然地问着,顺便看了眼听过“兄弟论”后就蓦然沉了脸不语的龙生。

  “你呀,你是我朋友。”芽芽轻快地说。

  听在龙生耳朵里,这话可不对味儿了:

  一个是朋友——朋友就分男朋友、女朋友;

  一个是兄弟——兄弟是什么,同性别,等同于手足。

  芽芽其实也气着呢:一星期前的傍晚时分,她没告诉塞西尔,独自骑着她的小川马去中央大学找龙生,想让他请自己去“四海春”吃宵夜,碰巧看到他站在他们学校那座著名的位于山坡上居高临下的图书馆门前,正在跟一个女同学“欢畅地谈笑”——其实不过是敷衍地笑了一下而已——那个女孩子一身乳白色的西式连衣裙,清雅文秀,一脸崇拜地抬头望着她的来来哥,两人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头上是一株开在初春里的樱花树,花瓣在山风中簌簌而落,那情景……反正芽芽再不想看第二眼,转身就回家了,然后连着几天都不理周末回家的龙生。

  这是今天好容易才开晴,三个人归途中一起来这歌乐山上赏个春景,没想到又闹了不愉快。

  记忆中这好像是龙生头一次对着芽芽冷着脸地说:“首先,我没有兄弟,你也知道我是独子;其次,这不是棠棣花,这是‘棣棠’。棠棣花只有粉色和白色,没有黄色。”

  说完,一骑绝尘而去,把个小川马赶得上气不接下气。

  留下芽芽一脸莫名其妙加委屈,而塞西尔也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待一起出去的三人分成两拨回了家,奉九就知道这是接着闹别扭呢——她当然早就观察到了芽芽对龙生的冷淡,心里明白着呢。

  宁铮其实早在四年前就提过要给龙生和芽芽定亲一事——吉松龄与他亦师亦友,夫妻俩又是因为他而惨遭毒手,于情于理,都应该让芽芽嫁给他们的独子,以示对故人的歉疚和安慰之情——但奉九是坚决反对的,为此宁铮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奉九耐心地说服了他:这个新时代,他们别再好心办坏事,虽然龙生对芽芽的爱慕已很明显,但芽芽还是懵懵懂懂,万一她对龙生除了手足之情再无其他,那强行绑到一起,只会同时害了两个人。

  芽芽回来后,看了一眼妈妈又变得突出的肚子,心里有很异样的感觉——在她看来,妈妈爸爸都是没有性别的人,就好像来来哥,也是没有性别的,可最近,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显露出他们的性别来。

  小时候,妈妈说过,她是白鹳送来的,是妈妈爸爸向上天祈祷,要一个又可爱又聪明的好宝宝来到他们家,所以送子娘娘就把躺在军用挎包里的她给送了来。

  还军用挎包……宁铮听着奉九硬是把东西方传说,再加上不知如何形容的寄送用具结合起来乱说一气,而小芽芽则一脸信任地看着妈妈,忍不住在后面直拽她袖子。奉九面不改色,头也不回地把他胳膊一扒拉,拒绝做爸爸的横插一杠子——没看到正给孩子科普呢么。

  宁铮啼笑皆非,也不知是谁在捣乱。

  虽然十六岁的芽芽早已上过了生物课,知道小娃娃肯定跟送子鹤和送子娘娘没任何关系,但……那是别人,不是自己的父母,即使她小时候也见过妈妈的肚子鼓起来两次,可那时懂什么,自然不会多想,现在不一样……

  一想到手足一般的爸妈居然有如此“过火”的行为才又有了小宝宝,她心里不知怎的,有点不晓得如何面对他们才好。

  来来哥也是,就在那棵中央大学的樱花树下,她好像头一次意识到,来来哥是个男人了,而且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除了那个隔壁国立重庆大学的姐姐,还有很多很多漂亮不漂亮、时髦不时髦的姐姐、妹妹、甚至阿姨喜欢他。

  一向觉得生活很简单的芽芽被这种突然的“觉醒”弄得无所适从,只要一想起这些,她都不想多看他们几个一眼,幸好,塞西尔好像还和以前一样。

  可当她充满感激地抬头向塞西尔望去,却发现这个如天使一般的西方男孩看着她的眼光,怎么跟爸爸经常看着妈妈的那么像?或者说,怎么跟来来哥看自己也很像?哎哟,生活啊,你怎么就意志不坚,突然变得面目全非了?

  芽芽在一旁看着,心里感叹着青春,也并不在意,过几天大概适应了新的变化,也就正常了:这是孩子们生命中最甜美时光的必修课,谁也替代不得。他们都还年轻,总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学习。

  宁铮正在招待他前年开始被派到中国做重庆驻华使馆武官的美国军校同学卡尔逊,也就是当初不打不相识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两人随意坐在宁铮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聊着天,“宁,我挺纳闷,你怎么就守得住你太太?重庆这地方,漂亮的姑娘太多了。”刚刚宁铮第三次拒绝了陪他去寻欢的请求。

  宁铮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中国有句古话,‘宁吃仙桃一口,不啃烂杏一筐’,我太太,就是那仙桃。”

  卡尔逊哈哈大笑,“哦,原来是胃口提升了,可不见得就找不到其他的仙桃啊。”

  宁铮无奈地摇头,“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到了国外就敢背叛婚姻誓言?”

  卡尔逊不以为意地说:“真男人就是拒绝不了美女的诱惑。”

  宁铮似笑非笑地讥讽道:“象你们麦克阿瑟将军那样,真男人到都得了梅毒了?”

  卡尔逊一口咖啡差点没呛着,“怎么的你也知道了?”

  宁铮慢条斯理地说:“公开的秘密。还有,我告诉你,死心吧——我感兴趣的猎物,就在我的床上,谁还会费心再去追逐别的猎物,嗯?”

  卡尔逊对着他无可奈何地举杯,“来,敬情圣西哈诺。”

  宁铮不以为忤,把这讽刺的赞美坦然收下,转头向窗外望去。

  此时接近初夏,嘉陵江水转为碧绿,而长江水依然黄中带褐,两道江水在朝天门相遇后,一个携着奔袭千里后的如虹气势,另一道则有自秦岭发源的洒脱从容,两道水势激烈碰撞后,互不相让,你顶住了我,我不让着你,千百万个漩涡在交界处上上下下翻腾着,从山上往下望去,左清右浊,一绿一黄,泾渭分明,如野马分鬃般烈烈而行,壮观非凡。

  芽芽是来采蘑菇的。果然,没几日后,龙生与她已和好如初。

  芽芽手里拿着的,是爸爸给画的一张地图:重庆地形地势复杂,又不像东北那地界,东西南北的很是简单明了,这里简直就是弯弯绕。宁铮从一位已提前打道回府的同僚手里继承了一张“重庆最美味蘑菇分布地图”,无毒安全美味,所以就送给了爱吃蘑菇的芽芽。

  芽芽每次都会按图索骥,绕过七棵树六块大石三块草地一所寺庙外加一座道观,七拐八绕的,成功采到很多好吃的蘑菇,回家就让妈妈和姑姑给做小鸡炖蘑菇,和奶油蘑菇浓汤。

  采完蘑菇出来,芽芽看到了对面南岸大佛段那里三面临江的吊脚楼,错落有致、高低起伏,杂而有序,她远远望着,总觉得美极了,尤其是到了晚上,点起了美孚灯,虽这灯是欠缺了些美感,但如果凑合着当成符合明代美学的传统灯具,也是可以的。

  龙生恰好有同学家住在南岸,他跟同学联系好,让芽芽进去吊脚楼里看个究竟。没想到芽芽其实是个“叶公”,嘴上说着喜欢,实际上真进了吊脚楼,正摸着桐油浸泡过的柏木地板,忽地床底蹿出来一个巴蜀特产大个黑老鼠,把她吓得要命,“嗷”地一声蹿上了龙生的身,紧紧地箍住了龙生的脖子。

  龙生老道地一把托住她,还不忘颠了两颠,他们这种默契是从芽芽降生就开始培养了。

  一旁的塞西尔深邃的珍珠灰眼睛每到这种时候就黯淡了下去——明明他离得更近,可他就是赢不过他们的“襁褓之交”么?

第120章 魂归奉天(最终章)

  山城南岸有一排伸出到江面上的石梁,形若龙门,将奔腾而来的长江一劈两半。石梁外的那一半依然急湍浩荡,雪浪翻涌;石梁内的水脉则横涌江心,于寂静无声中回旋圆转,状似弦月,平整如镜。内外一静一动,好不神奇。

  每每夕阳西下,因日寇军机绝迹而重归旧貌的渔舟载着唱着歌子的渔夫打渔归来,又可泊于湾内,此时空中一轮皓月,江面则倒映着渔火星星点点,一明一暗间,又是一天。

  奉九已进入临产期,巧稚高兴地说,总算有机会给自己的亲侄儿或亲侄女接生了。奉九和宁铮当然是盼着再有个女儿的,两儿两女,多好,势均力敌,但奉九自己有个预感,只怕又是个秃小子——在老宁家,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算上,各房的女孩数量都少得可怜。

  今天是八月十日下午,应该是个平常的日子,但有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多年的抗战格局早已彻底改变,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奉九家隔壁去年搬来了一位从北平偷偷跑出来应聘国立中央大学教习的教授,他说日本军队知道覆灭在即,士气极其低迷,再加上军需供应不上,又一再被活跃于华北的八路军、新四军追着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残暴了。

  甚至有些日本兵,类似于著名的“大日本皇军第一窝囊废师团”——以擅长做生意而闻名的大阪人组成的第四师团里那些“随时装病,干说不听”的日本同僚那样,因吃不饱饭,争着给河北京郊地主家做农活换顿饭吃,这样的奇事随着战事趋于结束而时有耳闻。

  没想到,奉九也是经由此人,意外地得知了吴妈失踪已久的丈夫的下落:当年这个老实巴交但性格执拗的海城乡下人逃到北平时,吴妈和女儿宝瓶早已随着宁铮一家迁走,他就在北平打短工讨生活,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亡国奴的日子,其中有一段时间就是给这位教授一家做点粗活,自我介绍说媳妇儿是宁司令夫人的奶妈,所以他一见奉九就想起了这个人。

  后因战事吃紧,日本侵略者和中国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中国人就只能吃日本人统一发放的混着泥土、老鼠屎和石子儿等其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的陈年杂粮,年老年幼等体衰者无不上吐下泻,昏倒街头者比比皆是,很快被害怕形成瘟疫沿街搜罗病人的日本兵发现,于是和其他成百上千有这种病症的人一起,拉到城外活埋了;最让人惨不忍闻的,是连那个坑还是被日本人逼着用尽了最后一把力气,自己挖的……

  奉九不知道如何把这样的消息告诉其实一直惦记着自己丈夫和父亲的吴妈和宝瓶。

  已生产过三个孩子的奉九并没有因为临产而取消一切活动,今天下午更是拒绝了比往日早些回家的宁铮的陪伴,照样下了歌乐山,去到渝中主城区的银行办事——最近一段时间物价飞涨,宁铮的薪水要应付这么一大家子早已捉襟见肘,奉九也不得不向远在美国的父亲和大哥求救,她可不想让宁铮知道这事儿。

  物价可以涨到什么程度?有人笑言进面馆吃面,一定要先付帐才行,要不等吃完结账,会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嚯,又涨价了。

  她办完了事,老远就看到几个美国大兵忽然从一家咖啡馆里冲了出来,大喊大叫,还比着在二战期间由英国首相丘吉尔普及到全世界的表示胜利的手势“V”;街道上的人群里有银行职员、有大学生……很快就听明白了,立刻自觉地替他们翻译给大家:“美国大兵说——‘仗打完了!我们胜利了!’”

  人群一片死寂,几个美国大兵纳闷地看着满街的中国人,忽然,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劈了叉的嘶吼,很快,整个街道上的人群开始像波浪一般涌来涌去,每个人都兴奋地高喊着,草帽、礼帽、学生帽、军帽……统统飞上了天,有的人在大笑,有的在大哭,很多饭馆、茶肆、咖啡厅当场宣布今天全部免费,奉九怔了下,马上拦了一辆“三涌”出租车公司的车,向家里驰去。

  一到了家门口,她急急下了车,心跳得扑腾扑腾的,已足月的便便大腹也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宁铮刚好被歌乐山上下越来越大的动静惊扰,此时正走出来在房前观望,忽然看到快步跑进来的奉九,吓得赶紧迎上去,一边蹙着眉埋怨着她。

  可听完奉九语无伦次地告诉他的消息后,宁铮也没法镇定了,夫妻俩先是紧紧地抱在一起,宁铮觉得不过瘾,到底还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慢悠悠地原地转了几圈儿,奉九头向后仰,发出多年来已难得听到的畅快笑声。

  很快,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三个朝气勃勃的脑袋露了出来,好奇地张望着下面的他们;支长胜夫妇也走了出来……紧接着,整个公馆已变成了一个乐园。而对于他们这些东北人而言,从“九一八”算起,已经憋屈了整整十四年。在大吵大嚷的孩子们的身后,夫妻俩环抱着对方,对视着,微笑着,时不时地亲吻,静静地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当晚公馆里大排筵宴,不分上下,男士们都喝了不少酒,宁铮和支长胜这对老长官和老部下都喝得醉醺醺的,勾肩搭背陈芝麻烂谷子地诉说着宁军过去的辉煌和最后的风流云散,说到伤心处,两人抱头痛哭。

  赛西尔更是喝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直眉楞眼地抓着芽芽东一句西一句地倾诉着绵绵情意,毫无心里准备的芽芽倒是不尴尬——她的酒量随了母亲,一杯果酒已经上头,根本听不懂这英国男孩在说些什么;龙生酒量深不可测倒是毫无二致,干脆一脚把好兄弟踢到了墙角,还不忘拿条薄被给盖上省得着凉。

  奉九虽不能饮酒,但也有些醉了,隐隐约约间,她似乎看到龙生盯着芽芽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吻上了她因为喝了葡萄酒而格外红润的唇。

  不过,胜利的消息到底过于刺激,凌晨时分奉九还是发动了,幸好赶上巧稚在家,奉九在她的帮助下顺利地生下了他们的第四个孩子,果不其然又是个男孩,夫妻俩虽然也很高兴,但那相视一眼里,还是有藏不住的点滴遗憾。

  巧稚可是个剔透玲珑人儿,一眼看出兄嫂二人的隐思,抱着新生儿笑着说:“看我们长得多漂亮……以后芽芽可不得了,大姐走前头,后面跟着一溜儿亲卫队,多气派!”

  也是,俩人就又兴奋了起来。

  一向拥有给弟弟们取名权的芽芽这次可是超水平发挥,取了个极其好听又富含传统文化底蕴的名字——“屠苏”,这种古时于正月初一饮用的药酒,有驱寒、辟邪的功效,惟愿从此后,中华再无鞑虏肆意践踏、永葆浩荡风华。

  八月十五日,日本最大的战犯裕仁天皇于正午发表讲话,表示遵守《波茨坦公告》,正式宣布投降。

  中国人民于民国二十年即已开始的十一年抗战终于以胜利告终。

  然而,和平并未从此降临,内战的阴影再度笼罩苦难的中国,雾都重庆不负其名,浓雾弥漫,其中,有人形如鬼魅,往来穿梭,定下一条条计策,誓要将最大的对头趁热打铁消灭干净,浓烈到无法忽视的滚滚硝烟终于再起。

  八月二十五日,奉九的月子刚坐到一半,宁铮正在房里和她一起逗弄着屠苏,其他家人恰好都不在房里,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一直与他们住在一起的支长胜太太温秀芝去应门,一见到来人,瞬间惊骇莫名,满脸的笑都收了起来,马上拨电话请楼上的宁铮下去。

  此人身后跟着几个人,一身的黑拷绸衣裤,大热天的也戴着黑礼帽,看着都闷。

  刘丙岸见了宁铮,脸上似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儿,简单地请安后,就说奉委座之命,请副座和太太去成都暂时呆一段时间。

  宁铮从刚刚下楼来看到他曾经的看守时,就知道一直在心中盘算着的事终无望,内心一片凄凉,但只是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只有我们夫妇么?”刘丙岸局促地说:“是,令千金、吉将军公子和那位英国小公子,还有令妹,都可留在此地。但,暂时不要通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