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59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我在我们家每年过年都放呢,没事的,我很有经验。”奉九笑嘻嘻地说。

  “你们家?”宁诤挑了挑眉。

  小心眼儿,奉九暗地里撇了撇嘴:“娘家,是娘家。再不行,我戴上你的飞行员眼镜,再戴上棉手闷子。”

  宁诤勉强同意。

  奉九果然戴上了下人飞速跑回小红楼取回来的秋声交给他的飞行员眼镜和棉手闷子,兴高采烈地跑到他们已经摆好的一个轰天雷那儿,很是老道地压低了身子,伸出一条长腿,又伸长胳膊,随即迅速点着了短短的捻子,然后赶紧往回跑。

  宁诤一把接住她,不顾她满身的不乐意,拉开自己宽大的银鼠毛大氅,把她罩在里面,紧紧箍进怀里,又捂住了她的耳朵,于是在宁诤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她没听到多少震耳欲聋的轰天雷的声音,而是感受到了他沉稳的心跳声。

  宁铮无意间一扭头,看到穿着厚厚大毛衣裳的鸿司站得远远的,正瞧着他们,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在宁铮与他的目光交接那一刹那,缓缓地把头转开了去。

  除夕的高潮节目,是放大花盒子灯,“年有烟花方尽兴,节无礼炮不成欢。”

  听差们兴高采烈地动手,把一个个的桶花、架子花摆了一地,奉九放了每年必放的轰天雷,已是心满意足,这时倒不吵吵再想放了。宁诤怕她冷,还是从后面把她搂在怀里,而且比刚才搂得更紧,奉九挣了挣,宁铮才松开了点儿。

  奉九一转头,这才发现原本站在远处看烟火的鸿司也不见了。

  夫妻俩同时抬头注视着天上璀璨夺目的烟火,一朵朵芍药、牡丹、菊花盛开在大年三十儿的夜空,如一片片星光倾泻而下,照得奉天暗沉的冬夜都亮了。

  奉九觉得自她嫁进来,大部分的事情还算称心如意:比如宁铮并没有强迫她真正洞房;比如家里的杂事很少会烦到她;比如宁家虽然家庭结构复杂,人也各有各的思量,但她的地位是超然的,这里面不用想,也有老帅和宁铮的授意和安排;不过最高兴的,就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可以上大学了……

  她不禁在宁铮怀里扭头看他,宁铮觉察到了,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到他们,于是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怎么?”

  奉九又朝他唊唊眼睛,宁铮发现她今天很爱做这个动作,这个样儿也最是顽皮,忍不住一笑,随即低下头来,奉九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可以过得……”

  宁铮看着她晶玉一般璀璨的双眸,好半天没出声,奉九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也就不理他了。她是心里有感受就要表达出来的人,说完自己就轻松了,倒不是很在意听话人的感觉。

  她把头转过去继续观赏空中壮观的烟花,忽然觉得耳边一阵热气带来了阵阵酥麻,宁铮凑到她耳边,在隆隆的炮仗和大朵的烟花爆裂声中,清晰地说了句:“My Pleasure.” 双臂随即使力,把她箍得更紧了。

  奉九咭咭一笑,也把身子往他怀里更靠了靠,宁铮搂着她,两个人叠得像一个人一样,忽然奉九看到一个年轻的听差爬上了帅府最南边足有五六层楼高的瞭望塔上,手里费力地举着一根长竹竿,将沉重的盒子灯在杆头高高挑起,然后又伸着一根长长的香去点燃盒子灯垂在下面的导火线,盒子灯瞬间被点燃,于是里面藏着的一套套灯便依次坠下,五彩斑斓、有声有色。

  这已经是年三十儿烟花阵压轴节目了。说是花盒子灯,莫不如说是一种会播戏的戏匣子:盒子灯灯中套灯,足足套到了二十层,每一层都是一个奉天人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或戏剧故事。

  第一座小舞台上演的是岳母刺字,人物形态逼真,举手投足描摹得甚是细腻,没一会儿,精忠报国的戏码演完了,第一座小舞台也跟着烧完了,烟灰、火花如雨点般纷纷坠下,奉九正惆怅着,“砰”的一声,又一座小舞台落下,舒展开来,第二出戏开演了,这次是麻姑拜寿,接着大闹天宫、哪吒闹海、梁红玉带兵、穆桂英挂帅……居然还有这几年最火的戏码儿杨三姐告状,以女性角色唱主角,真是叹为观止。

  正看到精彩之处,忽听得不远的地方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好!”,奉九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又从大青楼里走出来的大帅正呱唧呱唧鼓掌带头叫好,还不忘吩咐旁边跟着笑得开怀的洪福,“赏!重赏!三千大洋!”

  奉九笑了,她这位老公公,看来是专等着看最后压轴的盒子灯啊,真演到了他心里,出手阔绰,打赏起来绝不手软。

  这壮观的大花盒灯,演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演完,奉九意犹未尽地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从早起跟着宁铮贴对联,自己穿五帝钱,到后来吃年夜饭、看戏、回娘家包饺子,这一天忙活下来,是够累的了。

  烟火也放完了,除夕夜最后一项活动结束了,想睡的可以去睡了。

  宁铮立刻说:“困了?那回去睡吧。”奉九应了声好,再四下里张望一下,老帅又不见了。

  而听差们大多是不睡的: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可以公开打麻将和叶子牌,还可以小规模赌博,他们就等着这个时候呢,明天还可以继续看堂会,过年真是太好了。

  宁铮仍然搂着奉九的腰,两人举步往回走,待走到小红楼门口,她忽然心有所动,扭头看向瞭望塔:塔尖上挂着一盏马灯,此时那里矗立着一个身影,一望而知就是老帅,他头戴獭皮帽子,身穿黑狐皮袍子,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凤凰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代枭雄,在大年夜里也会是这么落寞。

  宁铮也看到了,他脚下一顿,随后告诉奉九自己先进去,他一会儿就回来;奉九没进去,强忍着困意,耐心地等了一阵儿,眼看着瞭望塔上那道孤单的矮小身影旁出现了另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两个身影就那么默默地站在微弱的灯光下,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不知父子二人的心是不是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能靠得比以往近些。

  奉九回去后,让一直等着她的秋声赶紧去睡,自己抓紧洗漱完毕后哈欠连天地睡了,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到一双残存着烟火气的手覆上来捧住了她的双颊,她的潜意识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迷迷糊糊还不忘问着:“给婆婆烧纸了么?”

  奉天的规矩,是在除夕夜子午交接前这个时段,务必要给过世的亲人烧纸钱,一般都是男丁去烧纸;但在唐家没这规矩,以前每年都是大哥领着大姐和她去园子里母亲最喜欢的心栖亭烧,去年少了大姐……今年大哥是和谁去的呢?

  “烧了,和父亲一起去烧的。”

  随即又听到宁铮带笑的声音低低响起,“好生养?你个小坏蛋,说,白吃了我们老宁家多少好东西?快给我吐出来。”

  说着,一张浸了果酒香气的嘴巴覆上来,浅浅含住又昏睡过去的奉九红润的双唇。

第45章 茶杯茶壶

  奉九发现,帅府过年的规矩比唐府大得多;那些有的没的避忌,老帅全都一样不落地奉为圭臬,严格遵照执行,由此证实外界盛传的老帅极其迷信所言非虚。

  除了奉天人人都信奉的那些——比如从年三十儿开始,正月里饺子煮破了不能说“破了”,得说“挣了”;小孩子摔倒不能说“摔了”,而是说“状元及第”;打破了碗盘子得说“岁岁平安”之类的;还有额外的许多规矩需要遵守,比如:

  初一辰时前必须起床,中午还不能睡午觉,这让很多半夜都没睡但还得早起给府里长辈磕头领压岁钱,大中午还不能补觉的人痛苦万分,其中包括奉九;不能动剪刀因为会一年口角,就算秋声不小心被一大瓶糨子胶粘住了头发也一样;不能吃稀粥和面疙瘩汤,因为会穷一整年;仆妇不能扫地,理由同上;初二家里不能洗衣服,理由同上;奉九和宁铮中午回了一趟唐家,晚饭前就得赶回来不能留在娘家吃饭,理由同上;小孩子不能掉眼泪,不管怎么委屈都得憋着,理由差不多同上……

  没想到,就正月这么几天发生的事儿,居然都有管接下来一整年的威力。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反正到了“破五”这天,老帅终于亲自把上天汇报工作的财神爷财神奶奶接回来,这才心满意足地带了七姨太返回了北平:新的一年,他宏伟的志向有望实现,宁家上上下下这才松了口气。

  正月初四的夜里刚刚下了丙寅虎年的第一场新雪,奉天城银装素裹,泛出一种极致的妖娆。

  跟现在的“破五”后随即开业不一样,这个时代的奉天商铺开市在正月初六,离帅府不远的四平街两边商铺都开门迎客,老板们纷纷在屋檐下扯起了灯绳,上悬尺把长的各色彩纸,写着“风调雨顺、平安康泰、人畜兴旺、否极泰来、阖府安康”之类的吉祥话儿。

  再加上每家扎制挂出来的双层薄纱灯,上绘各色人物、著名山水美景、工笔花鸟,有兴头的还会雇人从万柳塘湖面砸冰修整冰块,凿开至中通,里面点上蜡烛或放入灯泡做成晶莹剔透的冰灯,更讲究的还会雕成童男童女等人物冰灯,甚是美妙;或收集店铺后面没人踩过的洁白新雪,紧压在用一个木头板架子之中使其坚固,再雕刻成楼塔亭榭等物;还有的用羊皮制成鱼灯、羊灯、荷花灯、走马灯。

  最精彩的就是媚兰家的成衣铺托人做的北派奉天花灯,比起南派的四川自贡彩灯来,有三百年扎制经验的奉天花灯整体造型明显更加逼真,而且龙身上片片龙鳞均匀分明,亮灯后通体透明、圆润饱满,看不到内部的龙骨,称得上一绝。

  整条街到处是彩纸随风扑啦扑啦飘荡,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彩灯让四平街融成一条彩色的银河,祥和喜庆的气氛浓得要溢出来了。

  这也是奉天正月里可观的一个好去处,除了万柳塘灯会,四平街的灯会也是负有盛名。

  奉九可不想再去万柳塘灯会了,毕竟去年后来在小胡同里发生的事儿让人实在没法儿愉快,当时宁铮那种“象头发情的公牛一样喘着粗气”向她逼近的模样,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奉九也没打算让宁铮陪着去四平街灯市:前天她刚去媚兰娘家给乌老爷和夫人拜年,媚兰两口子因为吉松龄有假,年前已经从北票回了奉天。

  吉松龄是个孤儿,结婚后过年自然都是回乌府。两个闺蜜就约着初七晚上去看四平街灯会,但她们的丈夫都不放心,或者说主动犯贱,不请自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位太太后面五六米远的地方,不远不近地缀着。

  这样的安排倒也不错,奉九和媚兰在前面一边兴致盎然地观灯、猜灯谜、逛商铺,顺便唠怎么唠也总有新鲜话题的体己嗑儿,而后面好久没再在一起共事的宁铮和吉松龄也好不容易得空说说知心话。

  当然,逛到后来,两位丈夫很有眼里价地发现,前面两位太太不可避免地犯了购物瘾,满手满怀拎着夹着抱着各种小玩意儿,立刻绅士地现身接了过去,这时,他们也不那么不受欢迎了。

  奉九和媚兰心安理得地把一堆杂物交给各自的丈夫,接着聊她们刚才说到的好友们的近况,媚兰问:“算算漓漓再有两个月就能生下小宝宝了,在上海备产得挺好的;薇薇呢?跟那个柯卫礼怎么样了?”

  奉九一说到文秀薇不禁有点着恼,“她呀,把人家柯先生惹急眼了。”

  “怎么说?”媚兰不禁抱怨起吉松龄驻军的穷乡僻壤了,她这个这么喜欢八卦的人都没的发挥了。

  “年前有一天晚上,她跟着柯卫礼出去吃饭,不知怎么的酒喝多了,据她自己说,她什么都没做,就是柯卫礼把她送回了家。结果第二天人家就来求婚了,”奉九恨恨地对一脸懵圈的媚兰点着头,“柯先生说昨晚在西餐厅,她亲口让他第二天上门求亲,人家可不就来了,结果我们这位大小姐不承认,说柯先生纯属胡说八道,昨晚她可没醉,清醒得很,她不——可——能说过这种话……”

  “然后呢?”媚兰着急地问,一双清透晶莹的大眼睛里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火熊熊燃烧着。

  “然后?哼,柯先生把西餐厅的大堂领班和侍应生都找来给自己作证了。”

  对于很喜欢喝酒,可每每一喝就多、酒量还很差的文秀薇,这两位闺蜜觉得还是有发言权的——酒后信口开河,酒醒说什么不认,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媚兰摸摸下巴,“柯先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这是年前发生的事儿,反正现在柯先生也休假,时间有的是,听说连香港老家都不回了,天天追着薇薇跑让她认账呗,估计也是不破楼兰誓不收兵,还说要不然自己的名节都要毁在她手里了。”

  这整个倒过来了,“始乱终弃”后,还有纯良男子向女方要求名节的,当然说到始乱终弃是夸张了。

  其实这事儿还真是有点冤枉文秀薇了,这位女子里的英雌本来当时不过是无意识地重复了柯卫礼诱导性地说出的一句话而已,可随即却被自去年夏天结识后一直不得进展的柯卫礼当成把柄来要求坐实其身份了,而当时用餐的西餐厅俩职员也是一方面不得不屈服于柯先生的金弹攻势,另一方面也是乐见一对璧人成就好事,这才半推半就跟着上门做人证。

  总之,柯卫礼一本正经的外表很具有迷惑性,要问十个人他和文爱薇谁靠谱,只怕十个里得有九个半说是他,还得包括文秀薇的亲朋好友,这个姑娘的小女孩儿心性,也就是不定性的确很有名。

  一见面,文秀薇的父母亲对一表人才、看似稳重可靠的柯卫礼非常满意,只她还在那儿拿不定主意。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后面两位怀里抱满了小零嘴、花灯、头饰、胭脂水粉的丈夫莫名其妙。

  薇薇就是这么可爱,每每给她们带来这么多的欢乐,一想起少根筋的薇薇,她们的脸都是笑着的。

  忽然,吉松龄走过去,不由分说蹲在媚兰面前,买的满手的小东西都被他小心地放在腿上,低头给媚兰把不知什么时候散开的黑色高腰小牛皮靴上的鞋带儿系上了。奉九一脸欣赏,觉得吉松龄真是个好男人,洁身自好不说,嘴上虽木讷了些,但实际上对媚兰如此细心体贴。

  宁铮在一旁看着,脸色晦暗不明。

  回去的路上,宁铮有点沉默,但奉九心情很好,她主动告诉宁铮她们俩笑成那样的原因,宁铮这才知道为什么今年过年,自己的副官之一的柯卫礼不回乡而是在奉天徘徊了。

  不过,这也够快的了,奉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闺蜜们解决婚姻大事的速度都不慢。

  走到帅府的园子里,宁铮忽然蹲了下去,而且是一膝跪地,从奉九的角度看过去,更显得他肩宽背厚,却有一把相对其他男性而言的细腰,她惊讶地问:“哎你干什么?”

  宁铮不说话,只是把奉九两只短靴系得牢牢的鞋带都散开,又系上,做完此等无用功后,这才站起身来,一向不笑也上翘的元宝嘴角微耷,显示出委屈,“你的鞋带开了的话,我也能给你系上。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松龄,我心里不好受。”

  “……哎你多大了啊?还喝这种醋?”奉九觉得不可思议,“再说,再说我哪有……”

  宁铮伸手捧住她的脸,俯头深深吻住了她的唇:从未有过女人,冰雪一般洁净的吉松龄,衬得我很糟糕,是么?你对他的欣赏,就是对我的嫌弃;无法重新活过,可即使这样……

  宁铮定于初九乘火车入关,初八那天,奉九在小红楼楼下的会客室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吴妈偷瞧着这位衣饰返古的人物一见自家姑娘那脸色就不善,立刻不乐意起来,掂量掂量对方身份,觉得可以一战,撸撸袖子刚想往上冲,就被胸有成竹的姑娘温和地推回屋里,做个手势让她放心。

  谈的什么不得而知,反正奉九心平气和地跟这位客人谈了一会儿后,就见这位一身绚烂的客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小红楼直奔前面的大青楼而去,估计是找宁铮告状去了。

  奉九觉得这位客人,愚痴得可爱,她真的一点生她气的意思都没有;当然,她也没有故意气她的意思,可能就是想逗逗她……但从客人的反应来看,好像气够呛。

  宁铮正在前面大青楼的“虎厅”招待几位父执,刚刚送走,还没转身,就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奶娘刘妈妈跟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这是一间宽敞的会议室,摆着一圈三人、两人和单人黑色皮沙发。

  说叫“虎厅”,是因为会议室北窗户的两侧一左一右摆放了两只东北虎标本,一身色彩斑斓的橘黄色黑色相间的条纹,不用说都是公虎,四脚着地,虎躯威猛有力,摆出行进的姿态;个头足有半米高,前额上有短短的三道黑色横纹,中间略相通,形似“王”字。

  表情都是怒吼着,露出满口獠牙,琥珀色的虎睛好似能转圈儿盯着人看,给人一种心惊胆寒之感,本是原东道边镇守使、现热河省省长汤阁臣在大青楼建成之际送给老帅的礼物,据他自己说是在凤凰山猎到的。

  老帅很喜欢这礼物,还特意跟其中一头合了影——东北王与东北虎,看看,多相配,多应景。

  从此以后,他的很多重要会议都是在这里开的,可见他对这份礼物的中意。

  奉九刚嫁进来时,宁铮曾领着她到处转悠,结果一进来看到这两头大老虎就被吓了一哆嗦,掉头就往外走——她对栩栩如生的动物标本有一种天然的胆寒,包括蝴蝶,更别提冬天很多北方人喜欢围在脖子上的狐狸围脖了,有头有嘴有眼睛的,当然眼睛是假的,一般是用黄褐色的玻璃珠子填充,人围好后还不忘让狐狸嘴巴叼着尾巴作为固定,噫……

  想走却未得逞,被使坏的宁铮阻住,把她调个面,从后面硬推着她肩膀往两头老虎跟前凑,见她身子往后仰死活不肯去,干脆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提到了老虎面前,奉九又气又怕不免连踢带打好一顿锤他,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踏进这间“虎厅”半步。

  当然宁铮倒是很享受后来她吓得狠了,也不打人了,光顾着缩在自己怀里死死抱住自己脖子的感觉——想让她主动亲近自己一回,真不容易。

  宁铮看到年纪虽然不小但还能一路飞奔的刘妈妈倒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依然穿着最保守的直身宽旗袍,因为她本来就是个旗人,又曾在宫里呆过,出来后回了奉天老家,嫁人生子后,正好赶上刚生了宁诤的母亲没有奶,所以就雇了她来,一来一去主仆二人感情极好,除了有点小心眼儿,人品其实还是不错的,再就是思想不是一般的守旧。

  刚刚在小红楼与奉九一见面,刘妈妈身上的旗袍就把奉九震住了,大概大清一亡,很多以往的避忌一朝解除,许多人都想着好好过把瘾,把以前眼馋的、想穿而不敢穿的颜色、式样都紧着往身上捯饬,这其中肯定也包括了刘妈妈。

  她身上穿的这件洋红色晚清老式旗袍,领口、袖口和襟扣上加了很多道至少一寸半宽的色彩艳丽的滚条,奉九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默默数着,居然有十六道之多,看得她眼晕。

  后来她回娘家把这个当成新鲜事儿跟大家一说,大房里的大伯娘笑了,说这刘奶妈,只怕以前也是个有些背景的,这是“十八镶”,是以前大清朝时满族贵族女子最最时兴的样式,显得家里富贵,刘妈妈这个十六道,还不算最多的。

  “我不过就是劝她给你纳个小,她可好,居然抿着嘴笑眯眯地说留学回来的新青年,哪有纳小的?如果真要纳,她就要跟你离婚,晨钟儿你说可不可笑?”

  宁诤原本含笑不语,听老人家说两句没消气,还大有变本加厉之嫌,也是头疼:“她哪儿得罪您了,上去就让她给我纳小啊?”

  奶娘不自在地松了松勒得死紧的襟口:“我不是听你奶兄说,你这阵子经常不在奉天么?她一个新嫁娘又不能入关陪你。给你纳个小,替她伺候你,也省得找外头不知底细的女人再得了脏病,这不也是为她好吗?”

  宁铮抚额,他和奉九之间的闺房私密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听了这种有关房事的话也只能出言劝慰:“奶娘不必生气,她的想法自是与旁人不同,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可哪有因为当家人纳小就离什么婚的?什么世道。自古以来,都是一个茶壶配一堆茶杯,什么时候能看到一个茶杯配一堆茶壶的?”

  宁诤惊笑:“奶娘,您这见识可不一般,在这个事儿上居然能跟大儒辜鸿铭有一样的看法。”

  “……古什么的,我不知道。可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不是?”刘奶妈虽然不知道这个姑还是古什么的是谁,但总觉得能让自家小主子认同的,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虽说已经民国了,可咱们是中国人,自古以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可是千年不变的铁律,就算改朝换代,这个也不能改!我记得她爹唐老爷不也是还有一房妾室?她一个小丫头还想反了天不成?”

  刘奶娘的儿子到了锦州警察局就职,她一直帮着儿子看孩子,不得空出来,连宁铮的婚礼都没顾得上参加;她儿子也就是宁铮的奶兄杨城南倒是特意来参加了婚礼,宁铮跟这个奶兄关系一直不错,他现在做的锦州市警察局副局长的职务也是宁铮托人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