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75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自成婚以来,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由此形成的鸿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问题。但若要把奉九绑在身边,他又实在舍不得。

  也许,这次父帅带领宁军回奉天后,这个固疾才会得到真正的解决吧,他,已经失去耐心了。

  他的太太,上学读书、画画抚琴、赏鉴古玩、运动养身、四处会友、老老幼幼、时做善事……是一位地地道道、修炼得越来越精纯的“生活家”。

  悠闲自得,生活得惬意充实,在她的生活里,哪里有他的一席之地?

  她根本不需要他。

  他攥了攥空无一物的手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滑腻的脸庞的触感,忍不住越攥越紧。

  他慢慢地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空旷的王府里随意走动着,人也好像骤然间失去了方向。

  雕梁画栋,皆是虚妄。

  沉重的军靴一下一下踏地,发出的声响在夜晚显得越发清脆而又空空落落,即使周遭有满满海棠的暗香涌动,将他温暖地淹没。

第60章 惊雷

  奉九回到了奉天,继续上课,结果没几天就爆发了“济南惨案”,奉天城里一片紧张,很多热血青年罢课、商人罢市、工人罢工表示抗议。

  连奉天大学都受到了波及,奉九的很多同学也都去了,学校只能顺应形势停课两天。

  奉九不得不回到了帅府。

  …………

  济南惨案,实际上还是和日本人脱离不了干系。从两年前开始,日本人就已经很惶恐,他们怕南京政府的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真正统一了中国。若此种前景成真,则他们妄图通过老帅先统一中国,再将东北割让给自己的“满蒙计划”将受到巨大冲击。

  此时的日本首相是田中义一,算得上是老帅的好友——二十多年前,因为受日俄战争牵连,老帅被怀疑成俄军细作正要被日本人处决,当时身在中国东北的田中出面救了他一命。

  几个月的清党运动后,南京政府修复了因“南京事件”与欧美造成的嫌隙,转而发动了第二次北伐战争,很快攻入了山东,五月一日占领济南;期间与日本屯军发生龃龉,但旋即解决,跟欧美日一打交道,就容易范“天真病”的南京政府首脑江先生大悦,志得意满以为北伐进展顺利,殊不知狡猾善变才是日本人的本性。

  没成想五月三号,日本方面以保护侨民为名,悍然派出士兵主要来源于日本九州列岛熊本县的第六师团进驻济南、青岛及胶济铁路沿线,准备用武力阻止国民革命军的北伐。

  这已经是熊本第六师团第三次参与侵华战争,前两次则包括甲午战争,和虽名为日俄但却是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开战的日俄战争。

  第六师团连同来自仙台的第二师团,都是后来在“南京大屠杀”中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侵华军队中的主力。

  熊本兵团侵入南京政府所设的山东交涉署,将交涉员蔡公时割去耳鼻、枪杀,并杀害了其他所有交涉署职员,随后大举进攻国民革命军驻地,并在济南城内肆意焚掠屠杀。

  此时此刻,这支毫无人性的军队已经暴露出了虐杀成性的本质。

  遇难者高达一万七千余人,遑论受伤、被俘拉去做苦工的普通百姓。同时,日军在济南大量扣留车辆,截断交通线路,并强占胶济沿线的行政机关。

  此时江先生已经露出“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端倪。

  为了把同为中国人争夺中国控制权的北平的老帅拉下马,日本人刚刚犯下的暴行,可以先放一边以后再说。

  …………

  “秋声”,上午九点多,秋声正在小红楼的起居室里忙活,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一抬头,看到居然是以前从未来过的鸿司,“侄少爷早。您这是?”

  “我找奉——找你们三少奶奶。”他听起来平静的嗓音里含着一丝隐忍,秋声不知怎的就是听得出。

  她心里纳罕,但也只能着急地冲楼上喊了一声。

  只听得楼梯一阵蹬蹬作响,正在楼上找东西的奉九已经飘了下来。

  她听到秋声的嗓音那么急,以为遭了什么事儿,没想到居然是许久未见的鸿司。

  鸿司看着她没来得及梳理的乌鸦鸦的长发随着她在楼梯上一跳一跳而向两边飘动,婀娜纤细的身子套在一件圆领右衽白地红花的直身华斯葛旗衫里,真好象是皑皑白雪地里开出来的一枝红梅一般,又像是这个充满了花香的季节里的一枝娇艳芍药,迎着风,在人心头微微颤抖着。

  她嫁人已有两年,粉白的面庞,还是那么生机勃勃;明亮的双眸,并未失色半分。

  真是让人有点……生气。

  奉九上下看看鸿司,松了口气,忽然又发现他神色不对。

  “鸿司?找我有事啊?”

  “奉九,请你帮忙。”他也不废话,抖落披在身上的黑色外衫,露出里面的左胳膊。

  奉九并没发现什么,直到仔细看才发现,这是一件黑色中山装的袖子,湿乎乎的,有什么液体正透过了面料滴滴答答地涌了出来。

  秋声低呼一声,眼疾手快把手里的抹布扔到地上,将将接住了顺着鸿司胳膊滴落的鲜血,避免掉到了铺在黄橡木地板铺着的那张巨大的丝毛地毯上,奉九也捂了嘴。

  她定定神,指挥秋声拿出一个小急救箱,这是她上中学时,依照生理卫生老师的嘱咐预备下的,“所以今早的游行你也去了。”奉九没有用询问的语气,只是肯定地说。

  今早府里采买的回来,说在日本领事馆门前,大批青年学生抗议日本军队在济南杀死了一万多同胞。听说奉天警察总署调集大批警察去维持秩序,后来还动了粗。

  “矮马,怎么这么不小心?”奉九又气又急,拿剪刀剪开了他黑色中山装的袖子。

  鸿司听到她那声奉天本地特产,把表示震惊的“哎呀妈呀”说快了变成的“矮马”,忍不住笑了。

  奉九抬头瞪他一眼,还笑得出来?

  秋声在一旁舞舞扎扎,一直想伸手帮忙;鸿司收起了笑,微微向侧避了避,幽深的眼睛固执地盯着奉九看。

  奉九无法,手微微抖着,先用一条帆布布条扎紧他的上臂,让他举着胳膊止血;接着拿脱脂棉花蘸着碘酒给他手臂上的一长条创口消毒,仔细一看之下奉九差点没晕倒,深到几可见骨,应该是拿刺刀砍的,太可怕了。

  但她还是挺住了,一点不耽误地忙着,还不忘吩咐秋声,“给黄医生打电话,请他马上过来。告诉他别声张,大概得准备缝针。”

  “带着青霉素。”鸿司突然出声,补充了一句。

  奉九忙过了这阵儿,再看他的伤口,浑身还是禁不住一阵发麻。她把纱布轻轻覆到他的伤口上,实在没法让它裸露着看,太瘆人了。

  鸿司其实根本没在意奉九在做什么,他只是难得地利用这可以最大限度亲近奉九的机会,贪心地汲取着她的馨香,贪婪地注视着她的容颜。

  “鸿司,你现在是军人了,这种□□还是别去的好——要是被有心的记者拍下来登报上,再被认出来,会让你爷爷和三叔很难办。”奉九斟酌着开口了,还是得劝上一劝的。

  鸿司一怔,愤愤然抬头,死盯着她的眼睛。

  “哦?看来你是选择站在你‘丈夫’那一边了,在明知道他们这些军阀沆瀣一气做了什么之后?”

  奉九不禁头疼。

  “鸿司,你也明知道这回的事情,奉天的警察局也是打给日本人看的。毕竟他们正在逼迫你爷爷签订满铁协议。政治太复杂了,牵扯到了方方面面……你得耐心些,给你爷爷和三叔时间周旋。”

  “……嫁了人,果然就不一样了。如果放在以前,你一定毫不犹豫跟我们站在一起。”

  奉九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直视着鸿司冷冷的眼睛,“不是的,鸿司,只不过,跟他生活在一起后,我才发现,很多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爷爷和你三叔,也不容易。”

  两人有点无话可说,气氛尴尬。鸿司不知道是对现在的奉九的立场失望得多,还是因为她话语中带出来的对宁铮的偏袒失望多。

  正在这个时候,黄医生进来了。

  奉九赶紧站起来给黄医生倒地方。

  黄冠龙医生是帅府医官,人到中年,恰好与鸿司母亲,也就是宁铮大嫂是旧识,从英国回来的医学博士,同时在奉天医院兼职,与奉九他们都很熟稔。

  人是高高瘦瘦一表人才,前年才结婚,是个很幽默的男人。

  他拉开鸿司手臂上的纱布,看了一下伤口,就皱起了眉头,“还真被你们说着了,是得缝针。”

  奉九有点不敢看,走了出来,低声吩咐秋声悄悄去大少奶奶的院子找鸿司的丫头,找套备用衣服过来。

  鸿司的眼睛追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出了房间。

  正低头忙活扎麻药的黄医生抬头看了鸿司一眼,也不顾忌鸿司现在是个病人,一巴掌糊在他头上。

  “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惦记。”他淡淡地说。

  黄医生与鸿司母亲有旧,看自幼失怙的鸿司一向有如半子,想说什么张口就来,也没有什么避忌。

  鸿司没作声,刚刚钻在肉里的麻醉针,居然比被军警的刺刀几乎来个对穿的伤口还要痛。

  等麻药起作用,再缝了六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钟头。

  秋声把黄医生送出去,黄医生走之前,还不忘威严地瞅了鸿司一眼。

  鸿司双手合十告饶,黄医生这才目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秋声回来就听到奉九一边帮鸿司套上外套,一边对鸿司说:“别担心你母亲那里,就说今早去恩德堂院给孩子们上生物课做实验解剖兔子,兔子乱蹦,有人的解剖刀不小心戳你胳膊上了。”

  鸿司:“……你这个借口,可够完美的,怎么想到的?”

  “还怎么想到的?是我亲历的!”奉九一回忆起以往快乐的中学岁月,眼睛一下子像被点亮了。

  “还不就是我们班有个毛糙鬼宋月英,拿着锤子敲兔子头,根本没敲昏,迷迷糊糊就撒手了,兔子也是急眼了,豁出去要逃命,”奉九咂咂嘴儿,心有余悸,“那只小兔子,一蹬后腿儿就要从桌子上跳下去,宋月英抓把刀,又去扑兔子,结果,一刀就捅在同组同学王嫣然的胳膊上,啊哟当时那血喷的呀!”

  奉九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流光溢彩,红唇翘翘的,唇边折出一个小褶儿。明明是很血腥的场面,但因为前后关联太凑巧,同学们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滑稽,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鸿司暗运了几息,才把那股子悸动压了下去。

  “那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我体育课连双杠扭了腕子,没动手,正在围观。”奉九笑嘻嘻的。

  “中学时的岁月,多好。”他平静地说。

  奉九收了笑,低下头,若有所思。那个时候,她和媚兰、郑漓、薇薇,是个多么甜蜜快乐的小团体。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又是多么有趣。

  现在她虽然还是学生,但毕竟已嫁了人,无法做到心无挂碍,总有各种考量,心境怎么也不一样了。

  人不可避免地长大,但一颗赤子之心,势必会随着成长而越来越难以保留。

  鸿司看着她,默不作声。

  “你现在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么?”鸿司忽然发问。

  奉九的脸立刻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是啊,我最喜欢的。”满眼的笑,再再说明了她的心满意足。

  鸿司一笑,伸手阻止了奉九要送他出去的动作,自己起身往外走去。

  奉九淘气地举起双手握成一个喇叭拢住双唇,在他身后冲他小声喊着:“鸿司侄儿,以后别忘了报答你三婶我的救命之恩呐!”

  正往外走的鸿司一个趔趄,回头看看双臂抱胸,笑得像只得意小狐狸似的奉九,而一旁送人回来的秋声正憋着笑,快手快脚地把自己在起居室留下的一地鸡毛收拾干净,不禁跟着笑出声来,“一定,这个大人情我一定还!”

  奉九满意地点点头,两人挥手作别。

  鸿司出了小红楼的门,慢慢往自己母亲的院落走去。奉九光彩照人的脸,满足于现状的神情,既让他欣慰,又让他痛苦。

  两年多了,他就陷在这种自虐的感情里,不见希望,反而越陷越深。

  …………

  “济南惨案”后,日本首相田中义一颁布对华新政策:对“满蒙”采取“断然自卫措施”,换言之,就是打算利用宁老帅,逼迫承认日本筑路权。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新修成五条铁路,东北和关内的土地也就自然分开了,根本用不着通过战争来解决。只要圈出“国中国”,使包括东三省和蒙古高原在内的“满蒙地区”实际上脱离中国,就可以为日本人大规模移民到中国东北扫清障碍。

  所以接下来的这个月,日本派出各级外交人员对老帅严防死守,上至驻华公使芳泽,下至普通外交人员,处处盯梢,步步紧逼,抓住一切机会与老帅相遇,誓要威逼老帅签订《满铁协议》也就是《日宁密约》,重压之下,老帅含糊答应。

  “满铁总裁”山本条太郎自以为目的达到,还举办了庆功宴,席间对于首相“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术大加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