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80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为什么?”宁铮真没想到,自家太太的排序如此与众不同。

  这是他们前一阵子几个美国军校同学聚会时,有个刚刚从美国进修回来的人提出来的,说是现在西方社会非常流行的一种心理自我剖析。

  一般中国男人会是‘父母——自己——孩子——伴侣”,而中国女人更是要极端一些,再把伴侣和自己颠倒一下,把自己排在最后。

  奉九笑了一下,“因为我致力于做一位‘独立女性’。”

  “哦?愿闻其详。”

  奉九笑了,“对于我来说,在人世间走一遭不容易,那我来,是做什么的呢?做人女儿?做人妻子?做人母亲?也是,也都不是。我来,是为了发现自己、找到自己、实现自己,所以,我最重要。我不会做任何人的附庸,也不要以谁谁的什么人的身份活在这世上;我就是我。”说完,她坦然地看向宁铮——别以为终于真的做了夫妻就想着用孩子、家族那一套圈拢自己,不上当。

  其实这真的是奉九有点小人之心了,宁铮纯粹是想更深地了解自己的太太才问的。

  如果还没有圆房,宁铮听到奉九这一番“独立宣言”,心里可能会略有不安,但现在,他很平和。

  他双手捧住奉九的脸颊,看进她的眼睛,“会的,我保证,让你成为你自己……还有,多谢你前一阵子在家主持大局。”

  奉九听了,审视着他海水一样深邃的眼睛,这双眼睛正心无旁骛地凝视着自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的珍宝一样。

  没有人会不喜欢赞美,还有这样的承诺,她随即向前,贴近他的身躯,这是她第二次主动依偎进他的怀里——对的,成为自己。

  不管怎么样,他没有嘲弄或打击自己,这已经比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中国男性强太多了吧。

  宁铮又接着问她,“为什么把孩子排在最后?”

  奉九干脆都解释给他听,“父母年纪大,终究会离开我们,所以尽孝要趁早,要优先考虑他们的要求;不过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父母不过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他们总会有自己的生活,到时候,不去打扰最好;只有伴侣,才是能够陪伴自己到生命的尽头的,”奉九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如果运气好的话。”

  宁铮本是含笑听着奉九井井有条地罗列着如此排序的理由,心里是欢喜的:对于她的排序,他也很赞成,不过听到后来……这最后加的一句是几个意思?

  他不免又压到奉九身上,开始呵她痒痒,“什么运气好运气差,生则同寝死同穴,不许你又算计什么弯弯绕绕。”

  奉九最是怕痒,被咯吱得直淌眼泪,只能双手作揖告饶道:“军爷饶命!看在我们‘同被之谊’的份儿上!”

  宁铮哈哈大笑,狠狠亲了亲她的脸蛋儿,“你怎么就能瞎造词儿呢。”还是饶过了她。

  奉九按了床头铃,秋声进来给奉九梳头:昨天这么反常,主人都不出来,吴妈已经明白了什么,只是没让秋声动手,而是亲自上来把做好的午餐晚餐放在与卧室相连的起居室的茶几上,然后就把门一关,赶紧下楼,装着没听到卧室里的动静儿。

  其实作为奉九的奶娘,她对于两人并未真正在一起一直心知肚明:每每收拾两人的床单,都是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不过,她并没有想劝自己的姑娘。

  跟唐府里其他人的看法保持一致,在吴妈看来,自家姑娘这一辈子本可过得无比逍遥,现在却深陷火中取栗之境地,本来就是亏大发了。既然不愿意做小妇人,那就不做,以姑娘宽心为要旨,其他的都可以一边凉快去。

  至于现在,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通过他们成亲两年多这么看下来,姑爷还是不错的。

  秋声则是半大不大似懂非懂,但很明智地保持不闻不问。

  奉九想了想,还是让她给自己梳了一个双蝶髻,并告诉秋声,以后不要再给自己梳双辫子了。毕竟真的不是闺女了,还是不好意思再梳这种姑娘头了。

  宁铮在一旁看着,脸上含笑:这丫头,不,这个小妇人,终于是安心要做一个已婚女子了。以往,她上学都还梳着姑娘家才梳的发式;这以后,终是接受现实了吧。

  他在一旁看着她,发觉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才真的是张新妇的脸。不免想着,眼神毒辣的杨立人要是再看到奉九,也不会再笑话他了。

  宁铮没想到自己才是够可笑的,这就开始自欺欺人了。

  其实杨立人也不过是连蒙带猜:要真那么神,都可以去天宝班做个专门替老鸨小李妈鉴定黄花闺女的大茶壶去了。

  接下来的一天,奉九还是不得不跟假期充裕的宁铮混在一起,两人一会儿聊聊最新的国际国内局势,一会儿一起鉴赏上次去北平宁铮特意给她搜罗的一箱子南田先生的画儿,一会儿下楼去花园里走走,后来还到镜湖上划了一会儿船,其实这样的时光也是非常闲适的,毕竟出事至今,这还是头一次两个人可以如此逍遥度日。

  此时天气晴好,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有点燥热。不过水面上吹来阵阵荷风: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偌大的镜湖被装点得美不胜收。

  宁铮想起订婚前去唐府,看到奉九和韦元化在一起划菱桶的情形,韦元化还紧紧地抱住了差点栽进水里的奉九,心头忽地有点不熨贴,于是伸头过去在奉九脸上一吻,奉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宁铮微微一笑。

  此时忽然下起雨来,奉天的夏天也是任性的,说下就下,明明阳光炽烈,白云朵朵,还能下起了太阳雨。

  他们的小船一头带着雨篷,正是奉九坐的地方,她反而钻出来,仰脸接着这轻轻巧巧的雨滴。

  雨滴由小到大,连成线成了雨丝,落到开了半湖的粉色红色白色的荷花上,映着日光,看到此等美景,奉九笑了。菡萏与美人相互映衬,美人也不输半分,宁铮想着,小艾先生不愧是书画名手,他把奉九比喻成雨后清荷,相当传神了。

  “嗬,彩虹!”太阳雨下不长,很快就停了,远处的天边出现了一道弯弓一样的彩虹,横跨了整个天空,奉九坐在船头,着迷地仰头望着。

  看了好半天,奉九才收回视线,这才发现宁铮不知何时凑到她眼前,一手托腮也正着迷地看着自己。

  佳人赏美景,我自赏佳人。

  此情此景,奉九本是心满意足的,但且慢……

  奉九忽然伸出两只手揪住他的双颊,“你说你当什么东三省总司令呢啊?怎么就当上了?老把叔让你当你倒是更坚决点把他给拒了啊!”

  奉九咬牙切齿,一想到以后他们二人的责任义务都得大幅度增加,心头忽然烦闷不已,这阵子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宁铮有点无言以对。他是诚心诚意希望老把叔接过这副重担的,论资历论军功论名望,老把叔都是头号人选;即使仅仅是为了奉九,他也一点不想成为这样一个坐在火山口上的人。

  当初他下定决心执意娶奉九时,心里的设想是即便奉九以后不得不跟随自己,成为宁军统帅夫人,她也可以先逍逍遥遥过上十几年的好日子的。

  不过,这个身份的转变大幅度提前了。政权、人脉、军队、折衷、嫡传……这里面的事情有多复杂,宁铮相信,即使不说,奉九也是懂的,她又不是那等无知妇人。

  “对不住卿卿,对不住……”他真心实意地为局势的不可掌控而道歉,为把她拉进权力的漩涡而心存愧疚,他单膝跪在船底板上,轻吻她的发顶,倾身把面前这朵姣妍的雨后清荷纳入怀中。

  回去后,刚刚解禁的宁铮自是不能白白放过奉九,又是一夜缠绵,奉九不免抱怨宁铮在镜湖上的愧疚都是骗人的。第二天一早,宁诤起来后用过早餐,告诉吴妈奉九还在睡着,不用叫醒她,自己则直接去了军部。

  宁诤到了军部,各宁军高级将领也悉数到会:近两个月以来,支持东北自治,和东北易帜的两派争也争了,吵也吵了,互不相让谁都不占上风。两条路已摆在眼前,东北未来走势到底如何定夺,全仰赖宁铮这位中国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接下来的决策。

  过了两天舒心日子,解决了盘踞心头两年之久的大问题,宁铮看起来气定神闲。

  与会者都觉得少帅的情绪平静冲和,不象自奔丧以来,那种隐忍不发的淡然里,却蕴含着某种困兽斗一般的激烈和绝望,好像再有一点风吹草动,整个人都能爆炸了。不禁都暗暗点头——老把叔张辅忱提议给少帅放两天假放松一下,还是英明的。

  大家都等着他一锤定音。

  宁诤的眼睛环顾四周,看到了父亲的拜把子兄弟,热河省省长汤阁臣、吉林省省长张辅忱、总参谋长图宇霆,奉天军署参谋长臧式毅,奉天省长刘尚清,自己的好兄弟第四军团长吉松龄、四大公子之二的两位侍卫官吴幼权、柯卫礼……宁军及东三省政坛的所有头面人物,悉数到场,尘埃,该落定了……

  宁铮缓缓地说:“各位父执、兄弟、同仁们,根据近两个月东北奉天议会决议的商讨结果,作为东三省安保总司令,经过缜密思索,我宣布,承认南京政府的合法性,东北易帜,维护中国统一。”

  立刻,原本安静得如同黑夜里的鸽群一般的在座各位宁军将领及东三省政坛领袖发出了巨大的骚动,关系好的都在互相交换着对此事的意见和看法,宁铮逐一望去,还是面带喜悦的人多。

  会后发出的“东三省和平易帜通电”,不出意外地令举国哗然,举世瞩目。

  宁铮这位中国最年轻的将星,通过父亲为他铺陈的巨大实力,和自己谦和冲淡的个人魅力、过硬的军事指挥才能累积出来的名望,甫一接任东三省帅印,就做出了消除内战、维护中国统一这个决定,这是属于他的高光时刻。

  他在国内的个人声望迅速达到顶峰,同时也为自己在中国历史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苦难的中国近代史的历程中,如何褒扬一九二八年奉方的“东北易帜”的重要性也不为过:纵观我国历史,统一则国家兴;分裂则国家衰。

  东北决定接受南京政府领导,重新实现国家统一,这既是人心之依归,也是抵御外敌、共赴国难的治国圭臬。

  但史书上只有几个字的一行话,怎么能记录当时宁铮发出易帜通电之艰难,及真正实现易帜之凶险?

  虽然宁铮做出了决定,但鉴于日方的气急败坏步步相逼,在实力上确实有差距的宁军和南京政府也不得不考虑到日本方面的看法,推迟正式易帜至少三个月。

第64章 燕尔

  以宁铮为首的宁系虽已做出了三个月后易帜的决定,但由此产生的具体工作实际上还有很多。

  其中最棘手最容易引起骚动的,就是宁军的裁军问题:由于老帅的穷兵黩武和连年征战,军费开支极大,前奉天省省长王永江通过十多年的苦心经营铸就了殷实的家底,也消耗殆尽,民生亟待休养生息;而现在,退回关外的宁军就高达四十五万人,经过与幕僚的集体协商,宁铮做出决定,裁军十五万。

  自古以来,裁军都是最招人恨的活儿,许多兵油子就指望着打仗以供其吃喝嫖赌抽,所以宁铮就从自己一手带起的第三、四军团裁起,由第四军团长吉松龄密切配合,说服教育外加增加安抚金的投入,再加上宁铮讲武堂毕业后直接兼任校长,与许多宁军军官有了师生之谊,校长发话,自然也是有用的。

  其他原本心存不满的军人一看总司令的亲兵都这么不发一言地接受了派遣,自然也就没了话,要么痛痛快快地带着丰厚的遣散费,卷铺盖回家;要么跟着老上司去了兴安岭垦军;要么去警察署当警察;资质上乘的则进了讲武堂继续深造以备差遣。

  宁军裁军之顺利,出乎许多人的想象,也令很多人对宁铮在宁军中的巨大号召力印象深刻。

  ……

  又是一个八月的清晨,奉九一早醒来,先想着昨天刚刚得到消息,奉灵顺利考上了南开大学电子工程专业就一阵高兴——一个小姑娘,就喜欢搞电子电路,也真是够能耐的了。

  接着笑容一收,就开始扳着指头算还有多少天开学,她已经受够了——宁铮这是觉着他吃了三年的闲亏还是怎么的,这事儿也有往前找补的么?

  待起来后看到吴妈应宁铮要求准备的一碗燕菜粥时,就更是皱了眉头。

  吃了几口,味道还是不错,但架不住天天吃;还有,一想到宁铮非让自己吃的目的,哼哼。

  待到傍晚时分,因为军务政务接手顺利,处理顺当,宁铮又回来了,这可好,越回越早……

  奉九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她虽然不是无知妇孺,对男女知识有所好奇也有所学习,但理论和实践是两码事;而且,她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虽说民国风气日渐开放,但奉九自问还没有开放到可以和闺蜜们讨论房事的地步,虽然她有两个已经结婚的闺蜜——媚兰和郑漓。

  她也承认,虽然毫无经验,但宁诤在此事上,除了头一次带着怒气略有点粗暴外,随后的每一次都应该说是不可谓不体贴,不可谓不隐忍。

  即使他的身体绷成了一张弓,但他总是能耐心地诱哄,温情地抚慰,直到确定她软成一团泥,化成一摊水儿,这才开始强悍地攻城略地。

  而且,天底下只怕没有几个丈夫能忍受成婚两年而不和自己的妻子圆房:既然奉九不觉得这是对自己这个做妻子的羞辱,那么,这势必是对做丈夫的一种羞辱。

  尤其是从前以风流著称的宁三,虽然事实证明,传闻中的一大半都是街头小报记者臆想出来的,但他居然能忠诚地守着太太长达两年,不再与其他任何女子纠缠,这在上层社会男女感情相处颇有点疯狂放浪的民国时期,本身就是个个例。

  特别是现在,宁铮在政坛的地位这么高,包括大哥大嫂和一干闺蜜都恨不得耳提面醒地告诫她要提防有心的女人故意接近宁铮,不过奉九倒没有很放在心上。

  她很笃定,宁铮现阶段不可能在外面有什么事儿:每天的行程在那儿摆着呢。

  再说了,真要是有什么事儿,防得住么?

  另外,就冲宁铮现在这个癞皮狗一样死缠烂打的劲儿,她倒是觉得,有人来分分他的心也未尝不是好事。

  不过,她又不愿意与人共用一个丈夫:自第一次的房事,她才知道,这种能带来繁衍后代的男女间的行为,是能亲密到何等地步——别的先不说,首先与个人卫生息息相关:本来用别人用过的牙刷就够不顺心的了,自己从此以后勉强用了,如果还有人动不动就来借,用完再还回来,自己还得接着用……不可想象。

  再有,她还在念书,万一怀了孕——毕竟宁铮这一段时间以来,可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孩子的,所以每次都不会在外面……

  奉九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果然,一有了这种事儿,生活变得好麻烦。

  何况,现在夫妻俩的房事也太频密了,宁铮一回来见到奉九,真的就像熊瞎子见了蜂蜜,花痴子见了大姑娘一般,一脸春情荡漾地往上凑。

  奉九都有点怀疑以前他之所以回不了家不是因为军务政务太过繁忙,而是因为知道回家对着太太也只能光看不吃这个势利的理由。

  不过,每每看到他激情勃发时额头蹦出的青筋,额头冒出的硕大的汗珠子,及黑里透着血色的火热的眸子,那种隐忍和耐心,奉九也不是没有感觉的,但还不足以让她全身心地去感受他包容他。

  她甚至在第一次同床时因为他把汗水滴在自己的身上而惊叫连连,非常不高兴,所以从此后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枕下时刻备着一条手帕,一到看他汗出欲滴,就赶紧先把他的汗水给擦掉。

  第一次看到她掏出一条小帕子时,宁铮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哭笑不得:他这边每每箭在弦上、激情万丈,结果太太不投入也就罢了,反而扫兴地皱着小眉头,举着小手绢,忙忙活活地给他从左到右擦拭额头,简直就像医生正全神贯注给病人开刀,病人可好,也不昏迷着配合领情,反而很不合时宜地抢了护士的活计,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次下来奉九再想掏手绢,宁铮就提前把覆在她身上的上半身退后一点,顺便把满头汗水甩落在她一身的雪软酥香上,要么干脆头一低在她身上轻轻抹过……

  奉九气得要发疯,脏死了,她不客气地推开他,要自己擦掉,随即就被宁铮死死压住,低喘着说:“也不差这点儿了,你就忍会儿吧。”

  就这么着,宁铮很快治好了奉九的臭毛病,当然也只能说,他在床上太霸道了,奉九只有招架的份儿……

  他像一团火在燃烧,只不过还烧不起来奉九罢了,不过他也不大在意,好日子才开头不是么,总会开窍的。

  现在他最盼望夜晚的到来:两个人没事儿就赖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在奉九身上挑个地方下嘴。奉九的口感,就好像到了夏天才有的那银白色的羊角蜜,咬在嘴里酥酥脆脆的,却又清甜清甜的,不知不觉间,吃撑了都没察觉。

  ……

  奉九正在书房临摹“天下第一楷书”的《九成宫醴泉铭》,她其实并没有很喜欢这个如雷贯耳的碑帖,但练练体会一下还是有好处的。

  临了两张纸,也没什么感觉了,她放下笔,细看摆在书桌上的几个相框里的相片,其中一张是媚兰儿子的百岁照:这个明明出生在兔年却被起了个小名叫“龙生”的孩子长得极好看,也像父亲似的不那么爱笑,但架不住“生生照相馆”专门给小婴孩儿照相的摄影师会逗,照片里小龙生满脸是笑,胖出了双下颌,吐着小舌头,这个纯真无邪的宁馨儿,可爱极了。

  据媚兰讲,给孩子批八字儿,命里带煞不大好,得起个小名改命蒙混鬼神,所以才故意把生肖属性往后串了一年起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