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如许 第30章

作者:有月无灯 标签: 复仇虐渣 宅斗 穿越重生

  徐川继续道:“您若是不放心...明日季家女眷要上云台山去,倒是可以碰个巧。”

  裴长仕这才抬了眼扫他,淡淡道:“乱说什么胡话,坏姑娘名声。”

  徐川的小心思晃悠了一圈,荡回来,笑着连声告罪:“是是是,小的多嘴,不该去打听别人小姐的行踪。”

  裴长仕没让他多贫嘴,按下手中的折子勾了一行,缓缓道:“这几处,让冯山和苏望跑一趟,该放出来了。”

  徐川借着烛光瞧了,似是不置信一般,又问:“您想好了?这可是要大乱的呀。”

  裴长仕淡笑着翻过去那一页,“也该乱了。”

  —

  腊月二十,临安到洛邑的脚程略远,朝中诸事繁重,季宗德干脆宿在了京中,等除夕休沐前几日再回来。季候氏去信几回,谆谆劝诫季宗德务必要谨慎小心,兢兢业业。

  季宗德自林氏归家之后,人也沉稳了不少,连给季候氏的回信中,也是隐晦小心的写到如今朝中局势。西北民生怨怨,京兆尹勾结章明达部下,可谓是一朝未平一朝又起。

  九思对朝中不大熟悉,这背后的动作连连,章明达位高权重,陛下明面上如何庇护,赏赐褒扬,实则如何不忌惮这么一个权势滔天的臣子?这赞赏只怕也是借刀杀人。多得是君王捧杀臣子,放任自流,待到民怨四起,皇上喊一句无可奈何啊,再出去心头之患。

  这递到面前的刀不使,岂不是浪费?

  也不知是何人这般贴合心意。

  越姨娘肚中已有四月余,近来谁的不安稳,季候氏听丫鬟报时,十分放心不下,还亲自过去看了一趟,安抚她:“你且安心养着,今日我去云台寺给你求个符,再算上两签,回来就挂在帐子上,也算是还了先前的愿。等再过小半,小哥儿落地必定身体安康。”

  越姨娘连声道谢,怀了身子的脸有些浮肿,但也不影响她生的好看。

  晨早刘妈妈就备好了马车,内里置了炭火和食盒子,仆从围拥着出门去。等上马车,九思身上半点雪花絮子都没有。

  季候氏喜静,两个丫头坐一车又太拥挤,干脆让九思和婉茹两姐妹都坐去后面那一驾,自己身边只跟着刘妈妈和宝竹二人。

  一路都是官道,雪压的厚,自然马车也行的慢,半日功夫才到山上。云台寺擦着山尖尖立着,天高骛远偶有寒鸟飞过,雪深山寺也极其静谧。

  出门还是天晴,落马车时却又飘起雪花儿。

  九思系了披风,也禁不住山上要比下头冷,嘱咐刘妈妈多给祖母加一个毛毡领子围在脖颈处。

  山门匾额被积雪掩了泰半,隐隐能看到“云台”的字样,石门上有“念佛成佛”四个大字,掺了朱砂金粉描摹的。季候氏念念看过去,道:“这是从前原法住持写的字。”

  有引客师傅领着众人往里走,殿内灯烛莹莹,拜过菩萨又有人引着往后禅房去参禅。

  九思抄过基本经书,然则只是依葫芦画瓢,实在听不懂这些,婉茹凑过半个身子朝她耳语:“这里的斋饭可难吃了,半点盐都不放的,也没有油水味儿。”

  九思跪在蒲团上,笑道:“馋猫,匣子里不是有点心吗?”

  季候氏听到后面动静,转过身来,也没责怪她们,只笑着道:“知道你们也是坐不住的,再往上走两步那边的观音殿梅花开的极好,婉茹便去替你姨娘求个符来。”

  九思身边有许妈妈跟着,婉茹身边有钱妈妈守着,季候氏又嘱咐两句才放她们离去。在观音殿求完符,婉茹站在外头一个极高的石塔边的碑符看故事,等看完再想去看梅花,却见外头雪愈发大了起来。

  从山寺往下看,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只一刻钟,漫山雪白。

  刘妈妈问了僧侣,那边说,要下山怕是不行了,雪大崩山,最好是等明日午时再回去。

  季候氏捻着佛珠,念念有词,听完刘妈妈的回话,道:“天要留人,那今夜便宿在这里,明日再回去,麻烦师父备好斋饭和厢房。”

第45章

  九思用完斋饭, 绕着踏满积雪的幽径往后禅房去,走了许久只觉得两脚发酸,想歇息一会儿,方卧到榻上, 婉茹抬着棋盘来寻她下棋, 没多久功夫, 棋子没下两步,人却睡着了, 九思笑着让钱妈妈抱她回去睡觉。

  院落寂静的很,脚踩在雪上轻微吱嘎吱嘎的声音也全进了耳朵。

  她头也未抬的收着棋盘上冰凉的黑白子, 听到许妈妈去而复返, 便轻声唤道:“...您帮我换杯热茶过来,这茶都凉了。”

  面前的青瓷杯被拿走,片刻换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 九思伸手去拿, 却突然看到榻几另侧坐下一个高大的人影, 隐在晦明晦暗的烛火中, 满身冷意,正解着外边的灰貂大氅,俊朗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吓了一跳, 手里的白玉棋笥被掀翻,黑子白子落了一地。

  “裴大人?”

  九思只觉得茶水烫手,一手甩开掩唇没喊出声, “您怎么进来的?”

  裴长仕看她一眼,探手把茶水往案几中间推了推,温声道:“恰巧路过,来看看。”

  九思回过神, 却是有些恼,她也是正经的大家小姐,歇寝的地方就让他一个外男随意乱闯,她咬了咬唇道:“...您也不该一声招呼不打,就直接进来。”

  裴长仕注意到她面上的薄怒,怕是已经误会了,叹一声,出言解释:“原本是想请你出去说话,徐川候了许久,你身边都是许多人围着,只能来寻你。”

  这倒是他还占理了?

  九思身边的丫鬟叩门进来都被里边的阵势吓住,徐川这么个黑脸汉子佩刀立在屋里,铜墙铁壁似的,芙巧进来站在采锦后边儿,颤颤巍巍喊了句:“小姐......”

  九思揉了揉额尖,吩咐她:“你出去等着许妈妈,待会儿就守在外边,莫要让人瞧见,若是祖母身边的人过来,就提前过来报个信儿。”

  芙巧应喏而去,采锦挪过来两步,把地上的棋子捡起来归回到棋笥中。

  裴长仕提了茶壶给自己斟茶,看九思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人周密行事,笑道:“怕什么?过是找你说几句话罢。”

  九思一瞬无言,看着面前的人道:“...您自然是不怕的。”

  裴长仕掀起眸子看她一眼,又慢条斯理的饮一口茶:“你不必担忧,外边布了暗卫,没人能进来。”

  九思沉默不语,把面前的棋盘格子一路数过去,数了两排,才问:“您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她的声音不大,落在耳朵里有些绵软的味道,裴长仕目光落在她眼角那一颗泪痣上,轻轻嗯了一声,“是有要紧事,但也不着急。”

  什么是要紧事,但又不着急?九思心中腹诽。

  裴长仕极其斯文的笑了笑,从棋笥中拿起一枚黑子夹在两指间:“会下棋吗?”他拿棋子的姿态十分好看,那是精通棋道的人才能养出的一身气度。

  九思晃了晃眼,摇摇头:“只是勉强能下。”

  “无妨。”裴长仕抬头看她,把棋笥推过去,道:“你执黑子,我让五目。”

  那便是十子,九思心里默默的算。接过他手里的那枚黑子,指尖无意识的相触,裴长仕蹙了蹙眉,收回的手心捻了捻那点冰凉,低头吩咐徐川把炉子推过去些。

  九思心思全然放在棋盘上,十枚黑子围地自圈,已然布成一个小局,裴长仕不疾不徐的落白子,半柱香的功夫,她十子的优势全然不再,黑子被围攻,征吃的只剩零零散散几颗。

  “平日里不下?”裴长仕摩挲着手心的棋子,看她盯着棋盘却愈发茫然的神色。

  显然是一盘定局,九思弃了黑子,脸颊微红,小声道:“我琴棋书画里头,这一样最差。”

  “人无完人,能通晓一两样就很是不错了。”裴长仕收了面前的棋盘,温声安慰她。

  九思抬头看他一眼,想起自己那一手字,声音越发小了去,“...我旁的似乎也不大好。”

  裴长仕闻言轻声笑起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章家上门去提亲了?”

  “您也知道了。”九思捏紧袖子边的纹线想,连季宗德在朝中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裴长仕淡淡嗯了一声,“动静不小,朝中诸多人都知晓了。”

  季九思垂下头去,燃在案几侧的蜡烛“噼啪”爆出了芯花儿,打破一室寂静。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父母不在,也只能听任媒妁之言了。”

  “不愿嫁去章家?”裴长仕问她。

  九思摇摇头,“章家声势显赫,我攀附不起。”

  他指尖叩在桌上,落出响声,“那是相中了裴珉?”

  九思蹙眉望过去,心里十分疑惑,自己不过是提了一嘴裴珉罢,怎么就让他惦记到今日?

  且他说了,裴珉与自己不合适,上一世犯过的错,她如何会犯第二次?

  九思皱了皱眉,正色道:“不敢冒犯裴公子,还请大人慎言。”

  这模样落在裴长仕眼中,尽是女儿家心事被猜中,恼羞成怒的神情。他声音沉沉,问:“你可知道裴珉是何身份?”

  九思有些好奇,“是何身份?”

  难道是裴家先祖流落在外的血缘?

  裴长仕一双深邃的眸子平静的落在她面上,“他是林安素与章家庶子的孩子,被章明达做了手脚,和梁王遗子互掉了身份。”

  九思惊讶的微微张唇,短短三句话像听不明白似的反复嚼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呆愣愣道:“那章首辅次孙就是梁王遗子?”

  裴长仕点点头。

  九思半响说不出话来,“那、那这般偷梁换柱...旁人可知道?”

  “梁王遗子本是陛下托付于我。”裴长仕淡淡道,“梁王策反,太后藏匿其幼子在宫中,以外戚施压逼皇上留下梁王血脉,人是章明达带出来交给我的,算着时间,他和裴珉应该差不多一般大,这些...也是我昨日才查出。”

  炭盆就在脚边,九思却觉得遍体生寒,想起章家突兀的提亲,心中更是骇然,只觉得绝处逢生一般,胸口提出一口气。

  裴长仕一寸一寸打量她的神色,漫不经心的磋磨:“章家的婚事怕是推脱不掉了。”

  季九思谈色生变,一张小脸白了些许,却还兀自镇定着,“八字没有一撇的事,祖母会想想法子。”

  裴长仕带着惯有的儒雅的笑容,眉眼堆砌的愈发淡泊,不紧不慢道:“法子也不是没有。”

  季九思投过一点希翼的目光,裴长仕看着她烛火下白皙的脸颊,和记忆里那个被拖拽在地上的小丫头慢慢重合,她是蛮荒之地长出来的,及腰小人儿磕磕绊绊这么些年,还是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很是有些谋略,胆识偏偏又容貌动人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嫁去章家呢?旁的人都说她命中带煞,那嫁去旁的人家也不好,那些人双眼睁不开,受了蒙蔽,只会嫌弃她。

  但他不会。

  裴长仕思及了许久的东西,突然捋出条理来,看见窗边摇曳的烛火,桃花纸上映衬着两人的影子,能听见细雪落下的声响。

  他转过头去看她,问:“读过李商隐的诗吗?”

  九思茫然眨眨眼,难道解局的玄机就在李商隐的诗里?

  裴长仕触上她清泉似的黑眸,带着温润的笑意道,“何当共剪西窗烛那一句。”

  九思像廊上的灯笼似的飘来摆去,划圈儿样的荡了几个来回,终于回过神,脸颊泛起一点红,恼道:“您是朝中二品文臣,自是怀中卿相饱经纶,来我面前卖弄什么学问?”

  裴长仕拨下手中的菩提子,斜倚在塌上一颗一颗慢慢捻着,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许久才出声,“论诗罢了,恼什么?”

  九思却收不住恼意,世家皆言裴尚书是少有的洁身自好的人,府上干干净净不说,便是朝中应酬也从来未听过什么风流韵事。

  她忍不住问:“您也知晓李商隐那一句诗是写给谁的,却还要讲出来,您难道不是故意为之?”

  分明是一眼便明了的问题,他却似细细思索了一番,才慢悠悠道:“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我与你论的只是诗文罢。”

  九思无言以对。此人真真是端足了君子行藏,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她只觉得口干,欲端起茶杯却被一只手拉住指尖,只一瞬便松开了。

  裴长仕不动声色的把手收回来,提起煨在炉子上的茶壶往她杯中续茶,“冷茶喝了伤身。”

  九思指尖发烫,连着脸颊也热起来,她嘴唇紧抿,茶也再没心思喝,睁着眸子去看他,愈发觉得看不明白,再一细想却又似忽什么都明白了。

  她面色渐渐平静下来,眸子睇过去,淡淡道:“这也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吗?”

  裴长仕却瞧着她笑,反问道:“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