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沈柏如实说:“顾兄还是觉得不能让二位叔叔以身犯险,亲自带人出城去找越西敌军囤粮的地方了。”
“先斩后奏,你们这是违抗军令!”
孙毅光气得怒吼,大手高高扬起,看见沈柏那张脸,想起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都没能打下去,孙毅光把手放下,烦躁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准备带人把顾恒舟追回来,刚踏出一步,沈柏在背后沉声道:“兵符在此,镇北军左副将孙毅光听令。”
孙毅光浑身一震,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柏。
沈柏右手平举,手里拿着一块刻印着虎头的金令,那令牌孙毅光只在镇国公手上见过,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在一个十三四的小孩儿手上。
他压下满腔复杂的情绪,一字一句的问:“这符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此符可号令昭陵数十万兵马,一直由镇国公掌管,自然是得了镇国公允准,陛下钦赐到我手上的。”
沈柏如实回答,孙毅光还是不敢相信,沈柏朝他走了两步,将兵符摊开递到他面前,大大方方的说:“孙副将若是不肯相信,可以拿去查验一番。”
孙毅光接过,仔仔细细看那兵符上的雕花刻纹,每一寸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差别,确实是可以号令昭陵所有兵马的兵符。
过了好一会儿,孙毅光才把兵符还给沈柏,长叹了一口气说:“陛下和大统领既然愿意将兵符给小柏,便是相信小柏的能力。”
孙毅光说完,一掀衣摆屈膝跪在沈柏面前,高声道:“从即刻起,镇北军左副将孙毅光,当视沈大人如大统领,听从沈大人差遣!”
见了兵符,孙毅光对沈柏的称呼也变成了沈大人。
沈柏俯身把孙毅光扶起来,认真的说:“请孙副将相信,顾兄对我来说是比我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我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顾兄有足够多的时间找到越西敌军的囤粮所在并成功烧毁。”
孙毅光点头道:“陛下、大统领和行远都相信沈少爷,末将自然也是相信沈少爷的。”
沈柏收起兵符,温声说:“沈柏定不负重托。”
越西敌军在那一夜偷袭攻城失败后,整整三日没再有什么动静。
第四日清晨,越西敌军再度集结,至少有两万人兵临城下,用巨石、木车还有箭火攻城。
这一次攻城从清晨持续到傍晚,喊杀声停下的时候,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双方损伤惨重,尸横遍野。
乌鸦和秃鹫在上空盘旋鸣叫,似在为已经死去的人悲鸣,又似在为大量腐肉美食狂欢。
如血的残阳下,越西兵马撤退,城楼上的将士全都靠在城墙后面休息。
厮杀了这么久,每个人的喉咙都干得好像要着火了一样,但没有水可以让他们解渴。
军医背着药箱在四处帮人包扎伤口,孙毅光和李云觉在城楼上转了一圈,简单清点了一下伤亡人数,凑到一起,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这一次攻城,越西敌军的策略做了很大的调整,他们不再采用人海战术往城楼上爬,而是在箭镞上缠上浸了桐油的布匹,点了火射到城楼上。
在火攻的掩护下,再用投石器和木车作为辅助攻击。
原本有城墙做掩体,他们是处于优势地位的,但今天他们的伤亡几乎和越西敌军持平。
这样下去,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不过在这些将士面前,李云觉和孙毅光都没表现出什么,下了城楼,两人和钱搏天汇合,钱搏天的脸色不大好,低声说:“这次越西这个敌将什么来路?怎么战术运用得这么好,简直就像城里有他的眼睛一样。”
孙毅光抿唇思索,李云觉低声说:“我们也不知道,之前侵扰远烽郡的只有越西的小股兵马,一般大的战事都是越西的王上忽玄亲自带兵和大统领对战,如今忽玄还在瀚京没有回程,现在率领越西兵马作战的将领是谁我们也不清楚。”
行军打仗的人,最怕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作战,另一种就是和完全陌生的对手作战。
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样的策略应对,也不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发动侵袭,一切都是未知的,需要时时刻刻绷紧神经保持警惕,这对指挥作战的人和手下的将士都是巨大的挑战和折磨。
钱搏天的脸色也变得凝重,孙毅光拍拍他和李云觉的肩膀,轻快的说:“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难道还守不住一座城?”
很多时候,占据有利地势,拥有人数上的优势,并不能完全决定一场战事的胜负。
钱搏天和李云觉都深知这一点,心底还很是担忧,孙毅光笑起来,轻松道:“行了,你们一个个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没人家一个小孩儿沉得住气?人家那么年轻都不怕死,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孙毅光这么一说,钱搏天和李云觉都想起现在还在军营里呼呼大睡的沈柏。
顾恒舟走了四天,沈柏就在军营里吃了睡睡了吃四天。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当今陛下和镇国公的信任拿到兵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在没有谕令的情况下都能说动漠州校尉出兵驰援远烽郡,更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组织成千上万的百姓从北通河运水到远烽郡,解远烽郡的燃眉之急。
这个叫沈柏的小孩儿,不是一般人,有她在,好像天大的事都能解决。
钱搏天忍不住失笑道:“果然是老了,不仅沉不住气,练脑子也转得没有人家小孩儿快了。”
想到沈柏,李云觉也放宽了心,哥俩好的勾住钱搏天的肩膀道:“谁说不是呢,现在的小孩儿可一个比一个精,就看越西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将领和咱家小孩儿谁更胜一筹了。”
李云觉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悠长,孙毅光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理直气壮的说:“这还用猜,当然是咱们家的小孩儿更厉害!”
第七日,越西兵马再度发动攻击,这次攻击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城楼南面被炮石轰出了一个大的缺口,越西敌军用竹梯翻上城楼,楼统领士与翻上城楼的敌军近身肉搏,喊杀声震天,第八日破晓方歇。
金色的晨曦如约而至,越西再度退兵,天气比往年更炎热,尸体在城楼下腐烂发出恶臭,熏得人脑袋发胀,所有将士狼狈无比的靠坐在城墙之后。
很渴,很饿,还很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洗过澡了,身上的味道不比城楼下那些腐尸好。
这天,沈柏穿着普通将士的甲衣到城楼上看了一圈,除了城楼下无人问津的尸体,荒漠还是荒漠,越西敌军撤退到荒漠以后,看不到任何人影,顾恒舟带的那三百精锐也像一滴水滴入河流,再寻不到踪迹。
沈柏在城楼上从日出东方站到夕阳西沉,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开。
半个时辰后,城楼上火把增加了一倍,将夜色照亮些许,城楼上没有受伤的将士悄悄从上面撤下。
沈柏和孙毅光、李云觉他们站在城楼下面,远远地冲城楼上的将士行了一礼。
这些人注定要以英雄之名,被镌刻在昭陵皇陵的英雄冢上。
亥时一刻,越西敌军再度趁夜发起偷袭,城南的缺口很快失守,敌军从缺口涌入,击溃城楼上的将士之后,打开城门,堵在城外的敌军瞬间涌入。
城破……
第153章 你不能倒下!
杀!
震天的吼声冲破云霄,越西敌军不断从城门外和城墙上涌入。
踏过已经死去的将士尸体,踏过这座承袭了数百年风雨和战火洗礼的城池,打碎百年来难得的安宁。
敌军进城以后并没有乱窜,而是迅速在城门口集合列队站好,然后一个骑着黑棕马、拿着大刀的人从城外进来。
那人身形极高大,哪怕是骑坐在马背上,也魁梧得让人惊讶。
他穿着棕色皮甲,带着青铜头盔和面具,上面皆是饕餮刻纹,头盔上有三根青翎,莫名很像某些地方祭祀的时候穿的衣服。
面具挡住了他的容颜,只有几缕散乱的头发从头盔下面支棱出来,让人惊讶的是,他的头发也不是纯黑色,而是棕黄色,和昭陵人不同,甚至和大多数越西人也不相同。
那人进城以后,越西敌军的背脊挺得更直,仿佛正在等待检阅审视。
那人骑着马往前走了两步,副将上前大声说:“吉汗料事如神,城楼上那些火把只是昭陵人虚张声势吓唬我们的,并没有援兵支援他们,相反的是,他们利用这个假象提前撤退,这座城已经被他们舍弃,现在吉汗是这座城的新主人了!”
副将说完,所有将士举起手中的刀大喊:“恭迎主人入城!恭迎主人入城!”
喊声震天,带着无限的欣喜和崇敬。
他们觊觎这座城已经太久太久了,终于攻下这里,意味着他们的土地增加了许多,财富也增加了许多,在这儿养精蓄锐几年,说不定还能翻过北横山,杀到昭陵腹地和国都去。
所有人都因为未来的无限可能而开心激动,被叫做吉汗的人却没有因此喜形于色,只沉沉的说:“镇北军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所有人按照我之前说的,迅速占领城中高地布防,防止有人反攻。”
“是!”
一声令下,所有将士有条不紊的分散开来,前往城中各地布防。
剩下一队二十来人的兵马和这名主帅一起前往镇北军营帐,想看看和他们对抗了上百年的队伍平日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吉汗,你怎么看出城中这些人已经撤兵了呢?”
“城楼上的火把增加,说明岗哨增加了,他们一般两个时辰换一次岗,今晚火把没有动,说明没有换岗,那原因只可能有一个,这些火把只是用来骗人的,城中的人其实已经撤走了。”
那人低声说,声音很哑,但语气很愉悦,僵持这么久,终于攻下这座城,也算是达成了他野心的第一步。
再过几年,他的名字会响彻整个昭陵。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点点头,拍马屁的说:“吉汗英明。”说完脸上又浮起犹豫,迟疑片刻问,“可是王上还在瀚京没有回来,我们这样发动攻击,王上会不会有危险?”
话音刚落,那人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森冷,他的声音染上阴鹜,一字一句的说:“天降旱灾,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的子民好,父王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会体谅我的。”
这话说到后面带了警告的意味,那个士兵立刻点头,连连应是,生怕自己回答慢了一点就被砍掉脑袋。
那人挺直背脊,夹了马腹加快速度,又过了一条街,身后却传来破空之声。
那人迅速提刀挡在后背,原本瞄准他左心室的箭钉在刀身上,发出铮的一声清脆声响。
“保护吉汗!”
那二十人立刻呈保护姿态将那人围在中间,然而已经晚了,埋伏在房顶和远处高楼上的昭陵士兵现身,拉了满弓朝他们射箭,密密麻麻的箭如同箭雨一样射向他们。
能跟在那位吉汗身边的,都是越西人里拔尖儿的勇士,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在箭雨的攻势下,他们根本无力招架,皮甲很快被钉穿,肩肘和膝弯的空隙也都被箭射中,尽管这样,他们也没有各自逃离,依然死死的挡在那位吉汗身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防盾保护着他。
铮!
又一支利箭射来,这支箭挑的角度十分刁钻,正好避开挡在前面那些人,准确无误的将青铜头盔上那三支青翎射断。
青翎飘然落地,头盔上的饕餮刻纹也失了凌厉气势。
那人猛地抬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那是一个茶楼,茶楼里没有点灯,二楼一间房正对着这里,窗户开着,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沈柏站在黑暗中,又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
被重重包围的那个人看不到她,她却将他隐藏在面具后面的凶煞眼神看得一清二楚。
像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一张嘴就能撕碎一切。
只是没想到会掉入陷阱,这凶煞的眼神里还夹着一丝讶异,和上一世的意气风发有些许不同。
头盔和面具将他保护得很好,沈柏这次瞄准的,是他的脖子。
周围一片纷乱,沈柏却丝毫不受影响,直勾勾的盯着那个人。
瞄准以后,没有任何犹豫,沈柏松手放箭。
利箭离弦而出,直奔那人的脖子,却在快要射中的时候,被一个人用身体挡住。
视线有瞬间被阻绝,然后沈柏听见激烈的吼声,已经发现被埋伏的敌军杀出重围来救他们的将领了。
这就是昭陵和越西人的不同。
昭陵的将领可以为了一座城,牺牲自己和手下的将士,而越西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守护自己的将领。
已经失去杀死这个人的最好时机了。
沈柏有些遗憾,却还是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
片刻后,那具尸体被推开,带着饕餮面具的将领挥舞着大刀直奔茶楼而来。
沈柏很清楚,她激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