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太子殿下的庄子上也未曾储冰, 莫说在屋里放着冰山避暑了, 就是想吃一碗冰酪或者拿碎冰镇解暑汤都不太成。
唯一方便的, 就是午后这一派郁郁葱葱的竹林,不单有树荫,左右还正通着风口, 不论什么时候, 都有一阵阵的凉风吹过来, 十分舒服。
这一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屋里只热的连午休都闭不上眼睛,苏磬音待不下去,干脆叫人往竹林里搬了一张宽敞的竹榻放着,之后又叫月白石青洗了几碟子时令的瓜果来,觉也不睡了,就只当是一道过来闲聊避暑。
看她们来来去去的这般热闹, 也热出了一层汗的长夏难免也有些心动,就这么几个人,一道在庄子上住了月余功夫,也早已熟识了,见状便也不客气,上来帮着忙,就也搬了小竹凳来,自然而然的凑到了一处。
四个人才刚安置好,刚刚“解毒”完,正巧从后院回来的齐茂行便又与她们撞到了一处。
齐茂行这多半个月来,“解毒”时都是紧赶慢赶的,连午膳都顾不得吃,就为了尽早结束,还能早些回来,再苏磬音身边多待一阵,这会儿正撞上了,自然也不会走,就也推着轮椅就在苏磬音对面停了下来。
来的人多了,只是这般闲坐着说话也是无趣,石青便提议趁着热闹,不如玩点什么。
众人自然都是赞同,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了半晌,双陆牌九划拳作诗都说了个遍,却总有不适宜的地方,久久也没能定得下来。
齐茂行见状,便忽的开了口,提议玩投壶。
“我打小就喜欢投壶,只是在府里时,父亲不喜这个,娘亲就都不许我玩,每每聚在一处,不是比背书,就是比诗文,次次都是齐君行得了头筹。”
“我倒是从来都没赢过。”
投壶这个玩意,又不需学规则,也不必有文采,上手就能玩,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的确是十分合适,只除了——
“瞧您这话说的,和你玩投壶,你倒是能赢了,我们岂不是擎等着输?”
“就是,二爷是堂堂将军,靠投壶赢我们小丫头的头花钱,多不害臊呀!”
不等苏磬音开口,四个丫鬟便已经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只说不肯。
这倒是真的,齐茂行这个自幼习武,那一手暗器功夫,苏磬音是亲眼见过的,区区投壶,对他而言简直与小孩儿过家家一样,有他在,旁人都不必玩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苏磬音一拍手,叫石青去给他找了专门的细口瓶,让他一个用轻飘飘的竹签子,又增加了距离,甚至还专门将瓷瓶放到了林子里头去,增加了阻碍……
就算是这样,齐茂行也是屡投屡中,真真正正的例无虚发!
这还有什么好玩的?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在众人的目光谴责下,齐茂行自个提议他可以蒙上眼睛重新来。
苏磬音这才满意,石青迫不及待的跑回屋里去,特意给他拿了最是结实的一条玄色绸带来蒙了眼睛。
刚开始还好,连着投了五六次,都是磕在翠竹上便掉了下去,这阵子没少叫他明里暗里嫌弃的月白石青两个,都大仇得报似的笑的欢快。
只叫苏磬音都觉着是有些难为人了,打算叫人解开,或者把瓷瓶往回挪挪。
谁知道她还没得来开口,齐茂行这小子这一次手腕一甩,却竟是闭着眼睛都又一次投中了!
苏磬音走到齐茂行面前,在他绑了丝带的双眼前晃了晃手,忍不住道:“真的假的啊,你这个绸带别是能看见吧?”
齐茂行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丝弧度,没有解开绸带,只是听到动静后,微微侧头,歪着脑袋对准了她,笑着道:“当真瞧不见,这一根黑带紧的,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石青闻言,有些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却没有反驳。
她的确是还记着齐茂行对她手艺的小瞧,偷偷的公报私仇来着。
苏磬音闻言,又仔细左右看了一圈。
的确是,石青选的原本就是双层的玄色绸带,他又是刚刚泡了温汤出来,一头黑发还披在身后,这一条绸带,当真是绑的严严实实,上下一丝缝隙都没有,
自打来了这庄子上,不知道是毒性发作,还是天天泡温汤出汗热的,总之齐茂行,是眼见着就明显瘦了许多。
他自幼习武,原本就是颀长匀称、线条流畅的好身材,身上一丝赘肉都没有,只这么一个多月的功夫,整个人都在衣裳里空荡了一圈,棱角越发分明。
可肤色却是捂的越发白了,黑带黑发,更衬出了他的面容白的如同上等白玉一般,泛着冷光,却又俊美的净润透亮。
坐在轮椅中,身中剧毒,时日无多的朗朗少年,双目紧紧的蒙了黑色绸带,看上去分明是单薄脆弱的,却偏偏又透出一股潜藏着的危险与力量。
这是一种复杂又矛盾的美感,方才未曾发觉,这会儿一旦留意了,便几乎叫人移不开目光。
苏磬音一时间,像是看见了一副艺术品一样,陷入了一种纯粹的欣赏情绪里,尤其是齐茂行还恰巧蒙了双目,没有后顾之忧,她就越发看的肆无忌惮。
唔,如果不是齐茂行,单纯这样的颜和气质,真的是万里挑一了,再加上这一副蒙眼的造型,真的值得出一套图来留念……
苏磬音在沉思顾不得旁的,却不知对面的齐茂行却是手心紧握,面色僵硬。
他的五感敏锐,不单单可以靠着耳力闭目投壶,此刻蒙着眼,也更是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对面苏磬音的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他的面上,久久不去。
在这样的目光下,齐茂行只觉得像是有毛羽,在他脸上轻轻的拂挠,只激得他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的立了起来,却又并不是以往察觉到了危险时,那种警惕戒备的立汗毛。
而是痒痒的,却又一路酥酥麻麻的窜到脊柱,只叫他说不出的有些战栗。
半晌,感觉到苏磬音的目光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浑身紧绷、心口也早鼓噪不停的齐茂行终于忍不住,猛地一伸手,拽下黑绸,睁开朝着目光来源的方向直直的看了回去。
不过绸带在眼睛上系的这么紧,猛地解开睁眼,也是会有一瞬间的酸涩恍惚,看不清东西的。
等到齐茂行用力的眨眨眼睛,视野清晰的重新抬头之后,苏磬音却已经转身回去了竹榻前,与丫鬟们微笑道:“完了,蒙着眼睛也拦不住齐二爷,这个投壶,咱们是玩不下去了!”
齐茂行看着苏磬音的背影,一时间又觉着有些后悔了,不该这么快的揭开绸带,这样她或许还会多看他一阵。
而另一边儿,苏磬音与几个丫鬟笑着说了几句话,便也当真停了投壶,开始算起了方才押下的荷包络子、零散铜钱之类的小玩意,到底是谁输谁赢。
到不单单是齐茂行投的太准的缘故,主要耍笑了这半晌,时辰也已经不早,尤其下人们还有差事在身,并不像苏磬音与齐茂行一般,可以随意歇息玩乐。
齐茂行解毒回来,长夏要去收拾他泡温汤换下的衣裳,月白石青忙着将吃了的果子收拾清扫,不玩的瓷瓶铜壶之类都收起,再重新换新茶过来。
丫鬟们各自去忙,苏磬音便敛敛裙角,轻移几步,在竹榻上款款坐了,打算就在这品品茶,略微消磨一阵,等这最热的时候过去了再回屋。
齐茂行这时还有些沉浸在方才那莫名的感觉里,没有回过神,自然也不会走,苏磬音烹茶,他便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
在这一片静谧中,竹林下的枯叶轻轻响起了轻微的簌簌声,
这是不知是哪一家庄户里养的母猫,不知道是这竹林里有鼠还是怎么着,肚子都明显能瞧出鼓了起来,却还是常常能见着它跑来竹林里觅食闲逛,姿态既懒散又雍然,尽管猫科的高冷。
看到这一只已经很是眼熟的母猫,苏磬音怕吓着她,原本就轻缓的动作,一时间就更加柔和了起来,手下动作很慢,一时间倒有大半的心神,都分去跟着看起了过路的猫儿。
苏磬音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养一只猫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养成,嫁进齐侯府之后,原本是可以养的,苏磬音却又担心她身边只有月白石青两个,又要给她收拾打扫、裁衣梳妆,还要帮着人情往来,理家算账,原本就已经很忙了,再多添一只猫,总是更添了活计。
再一者,也是因为她和齐茂行共住一间抱节居,人还可以一人一半,互不干涉,但若是养了一只活泼爱动的猫主子,整日的又跳又叫,说不得再跑到齐茂行那边挠了挂帐,摔了物件,都难免麻烦。
这么一想,索性就也罢了。
不过现在……苏磬音的目光,转向一旁坐着轮椅的齐茂行身上,似有沉思。
十个月啊……那这么算起来,齐茂行是已经活不到明年的今日了,等到好好照料齐茂行归西,她成了寡妇,就得关起门来过自个儿的日子。
有关外头管家往来这一件大宗就可以省了,不必出门,日常的衣裳起居也都不必太讲究,又能免了不少杂事。
这么一想,等到齐茂行不在了,她就能去抱一只小奶猫来?也不必讲究什么品相,是猫猫就都很可爱!就寻常狸花猫就成,又好养又漂亮,性子也亲人…唔,若不一起抱两只来!一个窝里的,从小就能相伴的长大。
一想到小奶猫那软绵绵、娇嗲嗲,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摇摇晃晃的模样,苏磬音就觉着心肝都被戳中了,一时间眉目都柔的好像一团水,在午后的暖阳里,整个人都好似泛着一层淡淡的暖光,只是看着,就叫人忍不住的满心宁静。
我见卿卿多妩媚,齐茂行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一身鹅黄襦裙的苏磬音,身上好似有温水淌过,既舒服又熨贴,舒服的他一动不想动,竟是他前生都从未有过的满足安然。
只是不知,露出这般温柔神色的苏磬音,心下又是想到了什么?
——————————————
这个问题,齐茂行还没能想出什么眉目,屋后便又急匆匆的跑来了一个煞风景的人。
“二爷、二爷,您可算出来了,府里来人了!”一身青衣小帽打扮小厮奉书,擦着汗,远远地站在前头,一面说着,一面还不停喘着气。
齐茂行再是废了,也总是侯府里名正言顺的嫡出长孙,出来住在庄子上,府里该有的月例东西,也都是要按月送来的,府里来人,自然是没什么好稀奇。
若只是这么点小事,奉书不至于这么急匆匆的跑过来,齐茂行不急不缓的伸手端了一盏茶,浅浅啜了一口。
果然,奉书下一句便又郑重道:“这一次带头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袁嬷嬷,说要见您一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我见卿卿多妩媚,料卿卿也一定在想我!
苏磬音:嗯,在想等你死了,拿你的屋子养猫猫。
第65章
袁嬷嬷, 那是跟着齐侯府老太太身边积年的老嬷嬷。莫说齐茂行,就连他爹齐侯爷,小时候也是在袁嬷嬷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现如今遇上, 言语间也都是客客气气。
这样的资历体面, 今日却亲自领了送东西的差事, 特地大老远的出城跑了来,也难怪奉书一见之下, 就这般急匆匆的跑来寻了齐茂行禀报。
可偏偏齐茂行闻言之后, 却是毫不在意,面上只是一副毫不关心的平淡神色,端着茶盏略微沉吟一阵,便淡淡道:“带她过来罢。”
竟是连起身去厅堂里见面的体面都没有!
奉书闻言都忍不住的吃了一惊, 不过他虽不甚机灵, 却最是忠心的, 见主子这么吩咐了,便不管什么该不该,立马应了吩咐扭头便去请人。
倒是苏磬音, 因这袁嬷嬷身后所代表的侯府老太太, 多少有些在意, 一改方才的闲散安逸,挺直了腰板,将裙角理顺盖住鞋尖儿,按了按鬓角、整个坐姿都格外的端正起来。
不远处慵懒的花猫儿都似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微微抬了抬眼皮,喵呜一声,扭头远远的跑了出去。
齐茂行听到声响, 转眸看向了突然庄重起来的苏磬音。
在侯府时,这样的苏磬音他是早已见惯了的,分明该很是熟悉,但是最近这两月里,见过了在外面时,苏磬音那潜藏在“规矩”下头,真正且鲜活的模样,再看这样“装模作样”的苏磬音时——
他竟忽的觉着十分陌生。
齐茂行又认真的盯着苏磬音看了半晌,只盯的苏磬音都有些奇怪的回看过来,他才忽的开了口:“我原以为,有男女之情在,不论你是什么模样,都会觉着好看的很。”
苏磬音看他一眼,便又听到齐茂行格外认真的继续道:“原来不是……你这样子,就并不好看,僵的很。”
苏磬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她一时没忍住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二爷您的审美,我可是领教过了,我是一点都不信!”
笑不露齿、低眉敛目,幽闲贞静,卑顺柔婉,标准的大家闺秀仪态,她也是打小学过来的,就算称不上顶尖,也得算是优良的那一等,怎么可能显得发僵?
这是在质疑她学霸的学习能力!
可齐茂行得了这一句白眼与冷言,一时间却反而笑了起来:“这时又漂亮的很了!”
贞静柔婉的闺秀当然不能翻白眼,苏磬音赶忙重新“庄重”起来,可齐茂行这会儿却像是得了什么趣味似的,只是故意一般,笑的满面欢畅。
袁嬷嬷就是这时候出现在竹林的。
刚一到出了青石小道,一眼就看见齐茂行对着苏磬音满面温柔,笑的见眉不见眼,眉头便是微微一跳。
只她岁数摆着,却是沉得住气,面上不显,反而立即低了头,摆出一副又是欣慰又是激动神色,几步行到轮椅旁,语气里都带了哽咽:“我的茂哥哟,怎的就瘦成了这幅模样!”
“这要叫老太太见了,指不定还要心疼成什么模样!”
来庄子上的一个多月里,齐茂行的确轻了不少,没有二十,十五斤的分量也是有的。
没法子,这么热的天儿里,单是整日的泡温汤,就足够人出一身大汗的,更别提齐茂行除了温汤之外,还要借着解毒的名头改头换面,前去带回,一路不停的奔走忙碌好几个时辰,一刻都不能耽搁。
这且罢了,最近他为了与苏磬音一道,在外头的时候赶的顾不得吃饭不说,回来之后,还要再与苏磬音吃一样的清汤寡水,油盐都少见,就更莫提正经酒肉。
这样的日子过一个月下来,不瘦才是怪事!
可对于袁嬷嬷的心疼,齐茂行却是丁点都不领情,甚至连一句客套谦让都欠奉,就这么硬邦邦的径直问道:“嬷嬷远道而来,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
上一篇:女配她太甜
下一篇:真千金拖家带口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