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看见他这般冷淡的态度,袁嬷嬷心头就又是一沉。
她直起身来,勉强撑住了关心的神色,又硬是强撑着,问了几句齐茂行的身子怎样,解毒解的如何。
只是齐茂行实在是极不配合,一句都不肯多言,袁嬷嬷没奈何,这才又将话头提到了过来的目的上:“转眼就已是后半月,眼瞧着就又要到五月初五,这个大日子,二爷可还记得?”
齐茂行实在是过于冷淡,只叫她连“茂哥儿”都叫不出口,改了二爷。
不过这端午却的确是一桩正经事。
老太太生来便有福,正巧就生在端午节里,齐侯爷又最是讲究孝道的,侯府里每年到了五月时,两件喜事凑在一块,都会为着老太太,搭上戏台子,连着热闹好几日。
这个要紧日子,大小就养在五福堂的齐茂行,自然是记的清清楚楚。
要在从前,他打从开春起,就要开始思量着给祖母送什么寿礼,或是打听着京中有什么新鲜的戏目,可以为寿宴上添几分彩。
但这一年,他却只是对着眼前的袁嬷嬷平静点了点头:“自然记得,嬷嬷放心,初五当日,我自会带着寿礼,回府与祖母贺寿。”
没错,祖母过寿,他当然是要回去的,但也仅仅就是回去一趟罢了,放下贺礼,说几句吉祥话,最多吃一场寿宴,热闹一阵,当日就回。
与所有上门道贺的客人一样,也不单单是这一次,往后也都是如此。
可袁嬷嬷听着却是心下一慌。
初五当日才回去贺寿……
果然,老太太说的没错!茂哥儿,这是压根就没打算回来了!
一听这话,袁嬷嬷的心下确认之余,却也越发担忧了起来。
齐茂行出门时走的急,且先前收拾行李一点风声没露,几十架马车浩浩荡荡的出去了,府里都硬是没得着丁点儿风声。
府里事情多,老太太当然也不会留意一处没人住的屋子里,是否还剩着东西。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直到前些日子里。
夏日时令的各色果子开始下来,以往宫中得了难得的,皇后娘娘孝敬,都会特意叫人给府里老太太也送一份过来,倒不是在乎东西多少,主要是这一份的心意与体面。
而自打前几年起,除了宫里皇后娘娘之外,东宫那边儿,太子殿下也会另赏一份过来。
而比起皇后娘娘的,老太太当然是更看重太子殿下给的体面多些,
毕竟皇后娘娘,那是老太太的亲闺女,性子也是打小就摸得清楚的,老太太并不担心女儿的孝心。
可殿下却又不一样了,即便还只是储君,却已很有了些天威莫测,虽面上遇见了,也是满面带笑,口口声声外祖舅舅的叫着,但哪怕是辈分最长的老太太,在殿下面前,都是压根看不出丁点底气,压根不敢摆外祖母的气派。
更莫提,满京城里都知道,娘娘虽贵为一国之母,却并不得陛下宠爱,性子又软,封后也全是为了叫殿下这太子的身份更正统些,皇后娘娘对殿下,至多也就是操心些吃穿起居罢了,到了正经大事上,那是一个字都插不上口的。
侯府皇亲国戚的荣耀虽是自皇后娘娘而来,但老太太心里明镜一般,知道府里这日后的前程,却是要落在太子殿下身上的。
但偏偏今年里,宫里赏的果子都早已到了,可东宫殿下的体面,却是迟迟都未曾落下来。
这般要紧的事儿,满府里的正经爷们,却是压根没一个当回事的,还是老太太想了起来,生了一场气,叫人打听了一遭,这才知道——
殿下的时令果子已经赏过了,只不过却并没有送到侯府里来,而是送去了齐茂行所在的皇庄上。
袁嬷嬷的眼光一扫,甚至这会儿就在苏磬音面前的瓷盏上瞧见了水灵灵的荔枝。
这个时节,千里迢迢,从岭南快马送来的荔枝,也只有皇家才有这样的豪奢,齐茂行自个不会得宫里的赏,自然,就只能是殿下还记着他救驾的功劳,特意送来的。
听到这信儿,老太太昨日叫去人抱节居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整个抱节居里,竟是搬的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件光秃秃的大家什了!
这件事,只老太太一晚上都硬是没能闭上眼睛,今日一早,便嘱咐了袁嬷嬷,叫她过来好好看看齐茂行这个孙儿的情形,若是当真离了心,一定要好好圆全回来。
尤其是问清楚了,看看茂儿是不是真的有再不回来的意思!
但袁嬷嬷这会儿虽然已经确定了老太太的猜测,可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正是要暖心的时候,结果说出来孙儿都已出去了一个月多,才发现家里行李收拾的不对劲儿?
这话谁听着都得冷了心肠。
袁嬷嬷只当是压根未发觉什么不对一般又笑了起来,满面担心道:“哪里有到了当日才匆匆回家的道理,二爷您不知道,老太太这些日子,想您想的,夜里都睡不安稳。”
“知道您解毒是正事,只是也不差这一两日功夫不是?老太太的六十整寿呢!您好歹多留几日,也安安老人家的心!”
“还有您的抱节居,老太太前些日子,就叫人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遭,瞧着空落落的不像样,还特意开了库房,该添置的都一道添置了一遭!家里、庄子上,都安置妥当了,也省的您来来回回的,还要再带着这些零碎累赘不是?”
既然齐茂行没有直言,袁嬷嬷这会儿便硬是只当没有看出他的打算。
东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那是二爷你一向讲究,所有东西都用自个的才妥当!至于为什么连小库房里的家底都抄的一枚铜板都不留,袁嬷嬷便硬是只当没有这事了。
齐茂行闻言忽的微微抬唇,要笑不笑的抬了抬眼,不理这茬,只是径直问道:“府里是又出了什么事?可是又有用着我这废人的地儿了?”
袁嬷嬷强撑出来的笑便又是猛地一滞。
这话实在是没法儿接,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转了一圈,只将话头又转向一旁的苏磬音身上:“二奶奶安,出来这么久,老太太也记挂着二奶奶您呢!”
苏磬音眨眨眼,仪态丁点不错:“我也记挂老太太的身子。”
袁嬷嬷闻言便又是一笑:“那可不是正好,二奶奶不如早些回去,正巧遇上老太太寿辰,好赖多陪老太太说说话!”
苏磬音便又是“柔婉”的微微笑着,只回的滴水不漏:“老太太吩咐,原是不敢不应的,只是……”
“只是这事她却做不得主。”
苏磬音后面的还没说完,齐茂行便又忽的插口,拦住了她的话头。
“夫人向来贤德,我剧毒未解,她哪里放心就这么回府去呢?”
他转过头,一双星眸光彩熠熠的看向苏磬音,嘴角也不知为什么,弯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了,故意一般还朝她问道:“我说的可对?”
苏磬音顿了一瞬,眼下这个情况,却也不能反驳,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却也不得不顺着这个梯子点头,温温柔柔道:“自然如此。”
齐茂行看着她这模样,一时却忽的觉着自个刚才错了,就算是这样的夫人,只要留心看,分明也是别有一番鲜活灵动,又与平常不同!
这么一想,他看着这般的苏磬音,嘴角也毫不遮掩的咧的更开,方才的疏离冷峻早已不知抛到了哪里去。
只对面的袁嬷嬷见状,眸光闪动着,看向苏磬音时,心下越发多添了几分惊疑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我错了,夫人怎么样都好看!
苏磬音: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袁嬷嬷:不是,我这儿这么大个人呢,能不能看看我?
第66章
为了叫齐茂行回去, 袁嬷嬷在这竹林里,又是谈孝心,又是说旧情、费尽口舌、耗尽心机……
而遇上了这种对外的情形时,苏磬音就不得不承认齐茂行这个气人的态度, 是多么叫人轻松了。
袁嬷嬷不是没想过牵扯上苏磬音, 从她这边下手, 叫她不好意思拒绝,先答应了。
但齐茂行却是一点没叫她为难, 袁嬷嬷但凡一对上她, 齐茂行就必然要立即拦下来,甚至于都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整个过程,苏磬音便只是微笑端坐着,听着齐茂行强硬似铁, 一寸不让——
一早去, 傍晚回, 不多留就是不多留。
说破了大天去也没用。
简直省心的叫人想配着茶水嗑会儿瓜子。
说到最后时,直叫实在没了法子的袁嬷嬷都变了面色。
端午当日才回来,一整日摆寿宴、见宾客、一派杂乱, 只怕老太太要忙的连单独与他说话的空闲都没有, 更别提旁的打算!
想到来前时得的吩咐, 袁嬷嬷一咬牙,双膝一软,干脆对着齐茂行跪了下来,悲哭道:“老奴得了主子的嘱咐出来,茂哥儿,你这是要逼老奴流落街头去啊……”
哇,开始哭惨了!侯府里一哭二闹的老套路, 这么快就开始第一步了。
苏磬音扭着身子拿帕子在脸上按了按,貌似是看不下去,也哭起来了一般,实际则是遮了遮看热闹的表情,免得露出破绽。
齐茂行的余光瞧见她这动作,嘴角便忍不住的微微抬了一分。
袁嬷嬷还跪在地上扒着他的轮椅:
“老太太身子原本就不好,六十整寿,结果最亲近的孙儿却是连住一夜都不肯,您这是在戳老人家的心啊!”
“当真再将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不说茂哥儿你,便是宫里娘娘,也不能安心!”
“都知道二爷您还要解毒,不敢多耽搁,三日!您好赖回府陪老太太说三日的话!”
“当真出个三长两短,再将娘娘惊动了,传出去了,岂不又是一桩官司,与二爷您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连宫中娘娘都抬了出来,这就是已开始第二步的闹。
苏磬音有些嫌弃她的聒噪,面上不显,只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眸光发散,显然,是已经不耐烦多听,神游天外去了。
一直留意着她的齐茂行自然看出了她这神情。
见状,他便也不再耽搁,推着轮椅往后退了半圈,袁嬷嬷起身不及,便被忽的闪在了地上,面色狼狈。
但齐茂行面色却是越发冷了下来:“嬷嬷,你瞧我如今这模样,已是连活都活不得几日了,还会在意什么狗屁名声?”
袁嬷嬷哭嚎的面色便是忽的一僵,抬起头,分明还是那个自小看着长大的人,但却冷得只叫她陌生到不敢相认。
“嬷嬷,到了现在,你也不必拿这些虚言来骗我,想要叫我回去,便老实说,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
袁嬷嬷只僵的连哭闹都忘了,一时间嘴唇颤动着,却久久不能说出一个字。
齐茂行等了一会儿,便有些失了耐性,扬高了声音:“奉书,扶嬷嬷出去歇……”
“茂哥儿!”听到这话,袁嬷嬷的身子一抖,再也顾不得迟疑,立马直身往前半步,匆匆道:“是大爷,刚接回来的君行大爷,他不成啊,他撑不起府里,只会叫侯府招祸啊!”
听着这话,齐茂行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干了什么?”
在他眼里,齐君行那人虚伪无用,也就是能哄哄生父继母的本事,可要说招祸,他还真不觉着齐君行有这份能耐。
“老奴不知!”
这一次袁嬷嬷格外利索的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老太太没多说,只说叫老奴定要请二爷回去,说是事关全府,也只能您才能与老太太做主商议。”
说罢,见齐茂行这一次没有立即回绝,袁嬷嬷便仿佛摸到了些路数,面色一软,立即又哀求起来:“您是打小就在五福堂里长大的,老太太对您的心,您自个是清楚的,便是这次接了君大爷回来,也是为了全府的前程的,迫不得已,老太太为着这事,暗地里不知道为您抹了多少回眼泪,恨不得以身替了您!”
“若不是老太太还犯着头疾,必得亲自过来山上一遭,您当真……”
“够了。”耳听着袁嬷嬷越说还越是没完了起来,齐茂行的便又干脆打断了她。
“五月初四,我回府去与祖母请安,端午再回来。至于到底是什么情形,到时自见分晓。”即便是将话说到了这份上,齐茂行也只是答应了提早一日。
说罢,也不等袁嬷嬷再多开口,便立即将奉书叫了回来,语气果决:“嬷嬷请回吧。”
这一次,是当真再无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袁嬷嬷顿了顿,也看了出来,这恐怕就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再纠缠下去,说不得也只会更糟,因此想清楚之后,便也当真跟着奉书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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