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国十三弦
姑娘们大多不识字,只有陈秀才的小妹跟着兄长身边认得几个,一念出船上的刻字,众人更是讶异至极,羡慕至极。
沈晚夕看见那小木船的时候, 脸色登时泛起两朵红霞。
花枝拉着她胳膊,激动得一直问:“嫂子,这上面写的什么呀!你识字,你快看看呢!”
沈晚夕脸颊一热,悄悄在她耳边说:“阿夕的船。”
她垂下头笑道,“花枝,这是云横给我一个人造的小船。”
花枝惊喜得眼睛都亮了,“那咱们不是随时都可以下塘去采菱角啦!云大哥亲手造的船,村里除了你谁敢用啊!”
有了小船,沈晚夕和花枝两人在小小的荷塘里玩了大半日,最后采了整整两大篮子的菱角。沈晚夕拿了一部分回家吃,其余都给花枝带到集市上卖钱了。
回家后,沈晚夕将采回来的菱角一半放在清水里煮了,另一半剥去外壳切成两半,焯水捞出后,在锅中烧油,先扔几块肥肉进去煸香,再下入瘦肉并酱油下去一同翻炒,待肉块色泽转为金黄油亮之时,将葱段、姜片、辣椒并菱角米一同下入锅中,大火反复翻炒几次即可出锅。
新鲜的菱角鲜嫩软糯,亦有清热祛暑的功效,加之菱角炒肉香辣入味,沈晚夕和云横都各添了一碗饭。
沈晚夕生在北方,吃到菱角的机会不多,如今一吃就停不下来了,一边吃一边垂着眼睛傻傻地笑,脸色像是被身上的小红裙映得红红的。
云横想起前几日去镇上,小姑娘一直在挑碧色和鹅黄色的衣裳,想问问他的意见,他扫过一眼之后信手指着这件红色罗裙,小姑娘就屁颠屁颠去试了,没想到竟然出奇的好看。
她本就肤白,穿红色的衣裳更如夭桃艳李,较初见她时明丽动人了不少。
云横见她笑得像个小傻子,知道是在藕塘玩得高兴,心下一琢磨,还是故意问她:“今日怎么高兴成这样?”
沈晚夕眉眼弯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笑,“云横,你怎么会造小木船呀?”
云横眉目散去凉意,将她的憨态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一抬,“不明白的地方去请教了马木匠,回来自己琢磨两日便会了。”
马木匠?沈晚夕眨了眨眼,那不是马能儿他爹么!
沈晚夕猜得不错,马能儿自从锅锅一事后,村里就没多少孩子原意同他一起玩了,马木匠也觉得没皮没脸,自家孩子撒谎成性,还差点间接害死别的孩子,气得他抡起棒子揍了马能儿好几顿才消了气。
云横去马家的时候,马木匠远远看着他进来,高大笔直的身姿竟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威严,令整个屋子都显得逼仄起来,明明只是个猎户,却生得一副气度俨然,冷冷清清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马木匠以为他是还算上次那笔账的,慌神看了一眼屋里的马能儿,那孩子往窗外偷看一眼,登时大哭起来,他怕猎户怕得要死,每次出门玩都能躲多远是多远,没想到猎户竟然亲自上门来了。
马木匠也万万没有想到,猎户问的第一句话竟是“木船怎么造不漏水”,他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来学技艺的。
不过猎户的样子一点不像是求人,反倒像是来逼供。
云横冷眼进了门,马木匠赶忙倒了热茶端上,却见猎户只是手指尖轻轻敲打桌面,只是在等他答话,根本看不上他家最好的茶。
马木匠不敢耽误他的时间,便赶紧说了几样造船的要领,诸如如何选取木材,如何破板,如何用油石灰将接缝处括平,说到打麻油船时他总是不免重复几句,可一见猎户眉头蹙起,他又赶忙切话,立即说下一个要领,待啰啰嗦嗦交代完,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云横起身时,马木匠浑身都冒了汗。
他不相信凭这几句纸上谈兵的东西,猎户真能把船造出来,即便是再小的木船,也并非多么容易的事情。想当年他在老师父手底下当学徒还当了好几年,后来跟着别的木匠才开始上手制船。
他没想到的是,才短短几日,猎户竟然哐哐哐地真哐出来了一条小船,还刻上了自家小娘子的名字。
马木匠惊掉了下巴,全村的姑娘们都酸得牙疼。
荷塘统共三条小船,最大的一条仅能坐五六人,人人等着上船采菱角,河边都拥挤得不行。
猎户娘子一来,直接和村口钟家娘子划船进了荷塘,何止是采菱角,她们还能采两片荷叶遮着烈日,躺在船上迎着荷风小憩半晌,惬意得不行。
猎户娘子不在的时候,那小船就空空荡荡地泊在河边,谁也不敢上。
沈晚夕想想便觉得心里甜,她拉过云横的胳膊枕在而下,笑意盈盈,只觉得云横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什么都会,除了做饭。
宋锅锅循着味儿跑进来,小声嚷嚷着要吃菱角,沈晚夕便将煮熟放凉的菱角从水中捞出,坐在饭桌边慢慢剥壳。
菱角刺多又难剥,沈晚夕原本剥了一些炒菜用,现下手指都泛着红,更是没了力气,差一点就上口咬了,宋锅锅也剥不动,被杀千刀的菱角逼得嗷嗷直叫也没掰动几个,还差一点戳到手。
云横无奈地将一大碗菱角揽过来,手指微微用力便掰开一枚,扔给沈晚夕,再微微一用力,又是一枚。
沈晚夕:“……”
宋锅锅:“……”
两人吃的速度还比不上云横剥壳的速度。
夜晚,油灯熄灭之后,沈晚夕便沉沉睡去。
半夜里云横忽然手臂一痛,猛然睁眼,没想到熟睡中的小姑娘一边做着梦,搂着他手臂的小手还一边暗戳戳地用力。
睡梦里还在剥棱角,云横笑了笑,真是个傻姑娘。
第41章 教训
阿萝怕见那个屠户李宝山。
开始她只是嫌恶那人身上令人作呕的猪腥味儿, 后来更是因他龌龊的行径日日胆颤,每每等他进房,阿萝都毛骨悚然, 一边装作卑微谄媚地伺候他、讨好他, 一边怕得汗都不敢出。
一有机会,阿萝就到外面晃悠,洗床单衣物洗得极勤,再后来连青菜瓜果都拿到河边来洗, 多在外头耽误一些时间,就能少看一眼她那恶心的屠户相公。
晚风阵阵,星子下落。
阿萝在河边洗完自己门口长的几个毛桃, 转身便看到了泊在荷塘边的小木船,上面刻着字的,她一眼就能看出与其他船的不同。
阿萝自己不识字,可也听陈小妹说过那四个字的意思,到后来村里的姑娘都传开了,人人都知道猎户给他小娘子亲手打造了一条木船。
她冷冷一笑, 心中苦涩。一个从集市上买来的丑恶婆娘都识字, 而她一个正正经经家世清白的姑娘却没有机会读书。
和村里的姑娘都一样, 阿萝自小家境不好, 对她们来说读书识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阿萝在心里也默认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只要有美貌便已足够嫁个好人, 过好下半辈子。
她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这些她瞧不上眼的符号竟成了她与猎户之间隔着的一条天堑,是她根本融不进去的世界。
眉目间闪过一丝寒光,阿萝心里顿时生出了邪恶的念头。
若是小船漏水了,会如何?
若是船上打的铁钉松动了, 又会如何?
不是都说猎户娘子可能怀孕了么,她便要她一尸两命,还有那个跟屁虫花枝,凭什么她能进猎户的院子,凭什么她能跟猎户说上话!
她要让她们再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想法恶毒,但是手法却十分生疏,阿萝冷着脸瞪大了眼睛,她抑制住内心的紧张,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向了那只新造的小木船……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冷厉肃穆的男子声音。
阿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忙转过身来,将手里的尖锐石块隐到身后,双腿哆哆嗦嗦地靠在身后的船身。
可一望见眼前的男子,她心里除了畏惧,竟然不自觉地砰砰跳个不停。
来人正是猎户。
可阿萝也没有想到,猎户仿佛是刚刚从河里洗了澡上来,发髻半湿,额前两绺龙须滴着水,胸前衣襟半开,晶莹的水珠顺着健壮紧实的胸口滚落下来。
猎户模样清冷刚毅,而又生得高大威猛,宽肩窄腰,浑身上下皆是迷醉人心的男子气息,似故事里说的那种威风八面的山神,不容冒犯,不可接近。
阿萝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忽略猎户冷冽的眼神,她的眼睛像是长在他胸口,移都移不开。
云横注意到她手里藏着东西,蹙眉道:“我在问你话。”
阿萝身子一颤,这才回过神来,“我……我没做什么,只是来河边洗两个桃子。”
云横略略靠近,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也扑到了阿萝鼻尖,她才想悄悄一嗅,却没想到手腕忽然一痛,猎户已将她藏着石块的右手拎出来。
桃子呢,桃子在远处的草地上搁着,一动不动。
她手里只有一块尖角的石块,正准备在那条小木船上划上几道,能拆两根钉子自然是更好。
云横的眼神寒若冰山,手掌微一用力,阿萝登时扔了手里的石块,疼得两眼发黑,颤颤道:“我没想做什么,只是看到船上的字好奇,想跟着练一练画一画,这样也不行?”
猎户眸色未变,依旧淡漠冷寂,手里也不像是收了力气。
阿萝只得忍着疼,继续喊冤诉苦:“我出身不好,从小没人教过我读书写字,可我却晓得读书认字的好处,即便是女子,也不想做那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的村妇!”
她咬着唇,差一点就将那句“若是有空,不如你教教我”说出来。
那句话,是被猎户冷冷勾起的笑意给堵了下去。
阿萝被他的笑吓得背脊一凉,难不成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不信。
她虽不若猎户娘子娇艳绝色,却也是人人夸赞的好相貌,村里没有几个男人能说对她完全不动心,况且此刻她声泪俱下,谁能不为她的楚楚动人而晃了心神?
然云横未曾敛色,反而嘴角笑意更浓,只是眉眼间沉沉冷意恍如刀光。
阿萝又看不懂了,良久竟听他寒声问道:“你也喜欢我?”
阿萝眼神顿时一亮,果然男人都禁不住撩拨,示弱对任何人都是有用的,可她却不能那么直接回应,面上装作一副惊吓又着急的样子。
“我如今已经嫁了人,如何能再喜欢上旁人?”
她顿了顿,抬着一双水雾般的眼眸看着他,“更何况你也娶了妻。”
末尾一字似乎戳中了猎户的心,他眉头皱紧,忽而放手,阿萝才松了口气,细长的脖颈竟然被他宽厚的手掌紧紧桎梏。
“你——呃——”
阿萝倏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修罗一般的人。
他双手还未有青筋凸出,她却已经脸色涨得通红,脖子痛得快要窒息,她极力想要咳嗽,可在他手里只能张大了嘴巴,发出“呃呃”的绝望声响。
猎户的眼睛冷厉可怖,手掌的力道能生生将她脖子掐断!甚至比那个屠户李宝山还要让人惊惧!
片刻的功夫,猎户松了手,阿萝无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像是从地狱熬了刑罚回来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猎户手里了。
猎户蹲下身凝视着她,还有她脖子上的一圈青紫,冷声道:“她不喜我见你,我也不喜,倘若日后你对她动了什么坏心思,不管有没有行动,我都会要了你的命,还有,”
他语气湛凉,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日后她若是在外面少了一根头发,不管是不是你动的手,我都会默认和你脱不了干系,听懂了吗?”
阿萝涨红了脸,泪水登时决堤,只能在他阴鸷的目光中绝望地点了点头。
云横回到竹屋时,沈晚夕飞奔而来扑在他怀中,又笑又气道:“今日那只芦花鸡被另一只白鸡啄了屁股,都怪它太懒了,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晓得反抗,最后被白鸡啄得毛都不剩了!”
云横闻了闻厨房溢出来的香味,嘴角一弯,柔声道:“所以就被你炖了?”
沈晚夕乖巧地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拉着他进屋喝鸡汤。
作者有话要说: 沈晚夕:你竟然让她看到你的胸!!!!!
云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