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求之不得
只是下一刻,朝帝又轻笑开口,“还有意思的是,谭悦在苍月京中,是住在阮府的……”
阮奕忽得眸间一凌。
遭了。
朝帝继续笑道, “谭悦早前在阮府见过你夫人,怎么从苍月南下南顺这一路,谭悦和他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认出这个叫阿玉的小厮,就是你夫人?”
阮奕没有应声,心中知晓谭悦应是藏不住了。
朝帝再次意味深长笑了笑,“更有意思的是,谭悦早前回京,朕寻他问起过你的情况,他几乎不失偏颇对你评价,但在最后,朕问他,你同你夫人关系如何时,他竟连想都未想,便应了朕一声,不怎么样……”
阮奕眸间都黯沉了几分。
朝帝轻笑出声,“朕在想,谭悦要么是因为同你熟识,要么便是因为同你夫人熟识,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朕问起你夫人的时候,他都不假思索。他在离京去苍月前,朕曾叮嘱他到了苍月多留意你,他那时全然是一幅阮奕是谁的困惑,所以,朕断定,同谭悦熟识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夫人。”
阮奕一句一句听着朝帝抽丝剥茧,脸色始终未再露出一分肯定或否定的神色。
朝帝继续道,“而且这么巧,朕早前在宁远侯府见过一个女子,谭悦很紧张朕见到她,句句字眼都在支开她。朕过问,他实在掩饰不过去的时候,才说这女子是公子若。不瞒你说,朕确实相信她就是公子若,跟踪她的人,也确实见她住在明大家府上,接触的人也都是明大家的弟子和谭悦身边的人。公子若声名在外,又是女子身份,所以如此紧张朕也想得同。只是朕见她的第三日上,她便匆匆离京了,还是谭悦的侍卫一路护送去的慈州码头。但怎么这么恰好,公子若登船离开南顺的时间,就是你夫人离开南顺的时间?”
阮奕眼中的镇定似是再也佯装不住,不经意泄露了些许。
朝帝笑道,“所以朕猜,公子若就是你夫人,谭悦知晓朕对你有兴趣,所以担心公子若的身份暴露,所以想方设法送公子若离开,而你,阮奕,听闻朕曾见过你夫人,又隐约觉察京中有些不对,所以顺水推舟,让谭悦的人送你夫人离京,在慈州经由水路回京。”
阮奕也不隐瞒,轻嗤道,“陛下既然都猜到,何必再来问下官?”
朝帝也笑,“朕是想告诉你,这些事情朕都不介意,你夫人本就和南顺颇有些渊源,更是好事。朕许诺你,只要你答应留在南顺,同朕一道,朕会给你新的身份,你同你夫人很快就会团聚,没有旁人会知晓你同你夫人的任何事情。”
阮奕轻笑,“下官父亲在朝中身居高位……”
朝帝打断,“你怎么就能断定,这高位就一定稳坐泰山,不会因为卷入朝中风波,一门抄家,死在流放途中?”
朝帝的字字句句,如果针扎在阮奕心里,让他想起上一世父母和兄长受朝中风波牵连,死在流放途中。
朝帝是知晓的。
却不知到他知晓。
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帝才会坚信他自己知天命,而占尽先机。
阮奕脑海中飞快计量着,如何才能尽可能得拖延时间,保住性命,不让朝帝的矛头先对准阿玉和谭悦。
阮奕脸色阴沉看向朝帝,问道,“陛下不是说曾做过一个梦吗?梦里阮家如何了?”
他明知故问。
朝帝见他似是真的听了几分进去,便道,“阮家惹怒了天颜,被抄家,流放,你父兄和母亲,都死在流放路上……那时候你还是傻的,没有恢复回来,侥幸逃脱一劫,只是同家人天人永隔。”
阮奕似是眸间微顿,陷入沉思。
忽然,也怎么应声了。
朝帝从他眸间看到松动,遂淡声叹道,“阮奕,你好好想想,朕许诺给你的,一定都会兑现。朕给你足够的时间,不必仓促决定,朕有的是耐性。”
阮奕转眸看他。
朝帝亦俯身,“只是要委屈你,好好呆在别苑里。”
阮奕眸间沉了沉,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他早前心中甚至想过暗牢,若是去了暗牢,便等同于切断了所有他同外界的联系,旁人连他在南顺的消息都不会知晓。
别苑,便还有转机。
禁军将他眼睛蒙上,拖上马车。
马车中没有旁人,眼睛被黑布遮蔽,身上因高烧一直微微颤抖着,阮奕靠在马车一侧,心里想起袁开阳中箭时江面被涌上的血水染红……
开阳是受了他的牵连,本不应当命绝于此,异乡长眠。
在二月冰冷刺骨的江水里,背心又中一箭,开阳生还的几率太小。
阮奕仰首靠在马车一侧,双手背绑在身上,动弹不得。
又恍然想起今日朝帝说起阿玉的一连翻猜测,委实令人后怕,以朝帝的手段,他很难想象会如何拿阿玉胁迫他,而旁人都不知晓阿玉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忽然想起在容光寺时,求得那根签文。
—— 福祸相依。
他是重生了,弥补了前世遗憾,重见自己的父母,兄长和阿玉,但若不是这一世重生,他便不会入鸿胪寺做鸿胪寺丞,更不会一路南下南顺。
而他在南顺的消息,很可能无人知晓。
直至他命丧于此。
上一世,他与父母,兄长,还有阿玉分别的时间远不如眼下早,上一世他与阿玉相守几年,而这一世,他与她成亲不过半年。
直至这一刻,他才彻底知晓这句福祸相依的含义。
他重生改变的不止是陛下的命数,苍月的气运。
还有他自己的。
很有可能,他提前将自己的气运走到了尽头。
他不甘心!
他分明才重回父母,兄长和妻子身边不久,他不甘心这一世到此为止。
阮奕攥紧掌心,但周身没有一分力气。
他无与伦比想念阿玉,想念她温和柔暖的怀抱,还有她唇间的温度。
或许此生,他都无法再企及。
“阿玉……”浑浑噩噩里,他嗓间低沉沙哑,而又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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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京中。
“阮大人?”卢风摇头,又拱手道,“夫人,下官确实近来没有收到阮大人这处的消息,照说,是应当这几日的事,似是迟了些,不过这路途隔得远,许是途中信鸽出了些问题,不过夫人无需担心,信鸽都会备上好几路,这一路不到,其余几路很快就会到。阮大人是谨慎之人,不会出事的。”
自见过卢风出来,赵锦诺心中的担心似是才平复了些。
卢风积善言辞,又洞察人心,句句都说到她心底。
临走前,她朝卢风道,若是有消息了,哪怕是再普通的一路顺利的消息,也务必让人送来给她。
卢风应好。
一路回阮府,赵锦诺也在自我宽慰,应当无事,若是有事,范逸这里的消息便传来了。
眼下没有范逸这里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等回阮府的时候,柱子说府中来了封信笺,说是给二奶奶的信。
赵锦诺只觉心底都被揪起。
柱子将信递给她,她伸手接过,掌心都在轻颤,柱子少有见她如此,一脸诧异。
赵锦诺看到信笺上的字却愣住。
媛姨?
心底早前的恐慌就似春水一般流走,实在被吓得不轻。
她的字自小是媛姨教的,她一眼便能认出媛姨的字迹。
她年关前便写好了信给师娘,师娘说会让人送给媛姨,她是未曾想到,眼下便收到媛姨的回信。
字里行间还是一如既往媛姨的风格,简洁,干练,很少拖泥带水,只是对她屈服赵家,最后同阮奕成亲一事颇为不满,只留了一句,再是喜欢都不要才是。
赵锦诺窝在小榻上,一面看信,一面笑出声来,她甚至都能想象媛姨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神态来。
赵锦诺刚看完信不久,海棠来了苑中,说夫人请二奶奶明日回赵府一趟。
赵锦诺诧异,似是昨日才回过赵府,王氏又让人来请她回去。
“可是有什么事?”赵锦诺问。
海棠其实也不怎么清楚,只说今日在府中见到表公子王允之了。
王允之?
王允之是王氏的侄子,赵锦诺意外,王允之怎么来了阮府?
海棠应道,听闻表公子入了兵部做官吏,今日是特意前来拜访大人的。大人很喜欢表公子,两人在书斋聊了许久,后来表公子临走,才让人代为问候二奶奶一声。
赵锦诺其实对王允之的印象是极好的。
当初去月牙湖的一路,王允之对她和龙凤胎多有照顾,亦不偏颇,不失公正。
她当时颇王家姑娘那一杯茶水,王允之心如明镜,从未找她说起过此事。
后来从月牙湖回来,未同王家怎么走动了。
再等成亲后,又同阮奕去了南顺,确实许久未见王允之。
只是这些大的世家之间关系往往盘根错节,王允之的祖父在朝中任吏部侍郎,吏部尚书才告老还乡,吏部尚书的位置非王家莫属,但王家却将得意子孙安排到了兵部做官员。
如此盘根错节的关系,要么一荣俱荣,要么一损俱损。
所以海棠道,“夫人请二奶奶回府,或是应着表公子的关系?许是也为王家的刘夫人做人情的。”
赵锦诺遂明白海棠的意思,王允之如今在兵部入职,王家的人应是想借着这层关系,两家多走动些。王氏和刘氏若是直接去拜访郁夫人有些突兀,若让赵锦诺相邀,便要名正言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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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锦诺眼皮子突突跳了许久,越发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有事情要发生。
马车出了阮府,直奔赵府而去。
今日王氏和刘夫人果真都在,期间话题,赵锦诺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就是同王允之相关。
赵锦诺耐心听着,亦察言观色,只是从昨日王氏自王家回来起,看她的眼神就有说不清的何处不对,甚至是,既探究,又恐惧。
赵锦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没有去想王氏的事。
临近晌午,王氏在府中留饭,刚入席,小厮便来说,阮府的小厮周亮来了,说是寻大小姐。
周亮是她和阮奕苑中的小厮,周亮来,应是府中之事。
赵锦诺道了声失陪,踱步到了苑中,见周亮一脸惨白无血色。
“怎么了?”赵锦诺不知家中出了何事,遂也有些紧张,“家中出什么事了?”
周亮咬紧下唇,低声叹道,“府中没出事,二奶奶……前日里从慈州回朔城的水路撞上百年一遇的暴风雨,公子……公子的船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