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下枝白
听见这番说辞,景帝但笑不语,只是语气轻松地说起了另一桩事:“方才我接见了个小姑娘,就是刚才那夺魁的,她似乎还是你的小师妹。”
“那姑娘倒是有趣,不但画儿画得好,说的话也很有意思……我问她,愿不愿意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转一转,也将她说的那所谓素描法传扬传扬……”
闻言,谢嘉言猛然抬起头,神情微变。
“我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想那姑娘却应了。”景帝轻笑道,“果然是太学教出来的优秀学子,意气魄力都是不一般的。”
谢嘉言急声辩道:“可这种事,不是派几个画师同她问清楚,再由那些画师前往传扬便行了吗……”
“她哪里知道……这离京路上多的是险阻,且不论匪寇恶豺,就说那一路上环境是何等的艰苦,她一个娇弱小姑娘如何遭得住……”
“朕知道。”景帝打断他,语气不徐不疾,“那姑娘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谢嘉言顿住了。
“你说的那些,那小姑娘未必不知道。”景帝望着谢嘉言难掩焦急的神情,心中觉得有趣,“可她还是应了,那朕也愿意抬举她。”
他格外加重了抬举二字。
确实是抬举,让一个小姑娘随着翰林院学士南下,这是前所未有、传出去都要引起轰动的事。
听得景帝的话语,谢嘉言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神情一阵变幻后,终是归于了平静。
他起身离座,走至书房中间,躬身朝景帝道:“既是如此……”
“嘉言,也请求一同南下。”
第77章
承嘉侯府的三姑娘在同辽国的比试中得了魁首!
这一消息像长了翅膀, 在京城里迅速传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承嘉侯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特意设了家宴, 给明姝“庆功”。
在家宴上,他因着高兴多饮了几杯, 借着酒意用慈爱的目光望向明姝:“姝儿真是我的好女儿, 真给侯府争气。”
说着, 他又看向了席上其余儿女,沉声道:“你们都该向姝儿学习, 同样是在太学念书,怎么就不如她?”
闻言,沈容华心中冷哼,说的轻巧,可他们哪里有沈明姝那般好命, 竟得了江太常做老师。
说起来, 还不知道这次的比试有没有掺水分呢……
她心中不忿, 面上便也有显露,却在目光触及到桌案另一边的苏延时滞住。
对着苏延那双黝黑的眼眸, 沈容华一哆嗦,迅速低下了头。
上回之后,苏延虽未杀她,可因着秦子枫的死,她还是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在没有彻底讨到三皇子庇护之前,她还是莫要再触怒苏延的好……
而这边暗地里的交锋并未影响到宴席,面对众人的恭维, 明姝化身假笑女孩,谦虚地说着客套话。
借着这股意兴, 承嘉侯一杯连一杯,直至宴会散场时,他已经喝得满面通红,说话都含含糊糊,显然是醉了的。
众人向他请辞,他也是随意地一挥手,算是知道了。
而当明姝向承嘉侯请辞时,他无意识般地点点头,磕磕绊绊地道:“姝儿累了就先回去吧。”
正说着,承嘉侯大概是醉透了,半眯着眼看着明姝,眼里流露出些遗憾:“唉,也是可惜了……”
“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
他音调不高,却在安静的屋内很是清晰。
还未走的人下意识看向明姝,却意外地发现她并未因此话而有所伤神,而是面色平静地看着承嘉侯,语气冷淡地道:“爹爹喝醉了,明姝便先走了。”
言罢,也不等承嘉侯回应,她径直走出了屋。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晚风袭来,带着沁人凉意,明姝回忆起方才承嘉侯说的话,心中却没有太多波动。
大概是因为从未抱有过希望,所以并不会觉得失望。
“三妹妹!”身后传来少年的呼唤声。
明姝脚步微顿,沈知钰疾步赶到了她身边,喘着气道:“你走的可真快……”
“你别难过,大伯他只是在说醉话,算不得数的。”沈知钰小声安慰她,“你能赢得比试,我们都以你为豪。”
数年过去了,沈知钰也是个挺拔的少年郎了,他站在明姝身边,要高出她一大截,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是一如幼时的真挚。
明姝心中暖洋洋的,她摇摇头,轻声道:“我并没有在乎这个……不过,还是要谢谢五哥哥和我说这些。”
“哥哥关心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沈知钰一挥手,很是不在意地道,“咱们两个,可是府上第一好呢!”
沈知钰走在明姝身旁,显然是要一路送她回院子。
他轻咳了一声,有些犹豫地道:“有一桩事,我想着也要和你说才好。”
瞧得他那吞吞吐吐的模样,明姝有些讶然,一向大大咧咧的沈知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了?
“你直说便是。”
“唉。”沈知钰低低叹了一声气,“说出来你肯定得吓一跳……”
“唉,我还是先不说了……”
被吊起胃口的明姝:???
“你快说!”
“行吧,你站稳了,我说了你别惊到跌一跤就是……”沈知钰做足了铺垫,才小声道,“我和乐之大概是要定亲了。”
确实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明姝脚步一顿,但好在有先前和乐之的交谈打底,倒也没有真的跌一跤。
而沈知钰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去给伯母请安时,听得她说起苏延的婚事时提到了乐之……”
“我当时就有点着急,苏延那人看着温和,性子却凉薄得很,若是要让乐之嫁给他,倒还不如考虑考虑我呢!”
“于是,我便在前几日去问了乐之……”沈知钰脸上浮现了些少年特有的羞赧,“没想到,她竟然应下了。”
这一番作态,干脆利落,果然很沈知钰。
明姝听得又是高兴又是好笑,连声恭喜了他。
“明年的科试我一定要好好考,待考得功名了,堂堂正正将她娶回来。”沈知钰信誓旦旦地道。
“真好。”明姝感慨地点点头,“也希望我能赶上你们的喜酒。”
“赶上?”沈知钰敏锐地捕捉了话语中的信息。
明姝本就不欲瞒他,便将面圣的事简略同沈知钰说了一番,而后,还补上了一句:“皇上金口玉言,此事不好转圜。”
以打消沈知钰的阻拦。
听了这话,沈知钰果然没有再说出反对的话,只是叹息着摇摇头:“你怎么敢的……”
明姝只是笑:“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五哥哥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高兴……”沈知钰语气很勉强,望着明姝的眼里却满是忧虑,“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能叫人放心得下。”
明姝嘘声道:“五哥哥要替我保密才是,这事我可只告诉你了,至于娘亲那边,还是等旨意下来,再去同她说吧。”
若是现在说,苏氏恐怕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人各有各要走的路。”明姝认真地看着沈知钰,轻声道,“五哥哥,我长大了,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夜色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沈知钰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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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递来消息,南下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为了不引起过大轰动,消息暂时只是在承嘉侯府传播。
承嘉侯很是不愿,可皇上亲下的旨意,哪里轮得到他来反对。
而苏氏表现的却并不似明姝所想那般激烈,她只是揉着额角,语气疲惫地道:“照顾好自己,娘在京城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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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等日子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明姝如常去太学,并没有表露出特别来。
只是到了临行前的几日,才同熟悉的朋友说明原委,一一道别。
谢静瑶在明姝被王皇后召进宫去那一次后,便只是偶尔才来上学,待明姝的态度也要冷淡许多。
其中缘由明姝并不知情,也想过询问,却被谢静瑶不冷不热地堵了回去。
明姝知道这件事背后恐怕牵扯颇多,便也没有强行再去拉近两人的关系。
在之后,两人便只是如寻常的公主与伴读一般客客气气地相处。
而谢静瑶在听得明姝的辞行后,眸光闪烁了一下,沉默半晌,最后轻轻说了句:“保重。”
只是在分别之时,她原本已经走出半截,却突然折回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明姝,声音颤抖:“你一定要好好的。”
两人抱做一团,眼泪染深了衣襟。
少年时的感情最是珍贵,哪怕在后来散了碎了,却依旧是记忆里熠熠生辉的存在。
明姝同许多人告了别,唯独欠下了谢嘉言。
只是在这最后的一段相处里,总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失神。
她为自己的怯懦找理由——不告别,就意味着没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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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推移,很快便到了临行的那一日。
这一日是立冬,天气转寒,明姝添了夹袄,又裹上了披风,和青荷一起携着一只箱子、一个包袱,便在沈知钰的陪同下前去往汇合处。
而苏延也跟着他们一起,手上另拎着个包袱。
明姝本想劝他不必跟来,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到了汇合处,在同负责的官吏核对消息完后,沈知钰同明姝说了一堆叮嘱的话,才颇为不舍地准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