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23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一如湘妃教的那样,牢牢地守着,不为外物所侵。

  而她顾红药之所以能够成为顾红药,亦是因了,这世上,有一个湘妃。

  这份恩情,今生今世,她须得好生报还。

  “罢了,看来你是没去过内书堂,那就过来按个指印吧。”林寿香淡然的声音在耳畔骤响,红药如梦初醒。

  她微举眸,眼前是整洁而狭小的司簿处,盛夏的气息扑面而来,热烈且干燥,让人的心也跟着暖将起来。

  红药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恭应了一声,上前将拇指按进印色盒儿,林寿香便向纸簿上的一处空白指了指:“按在此处。”

  红药依言按下指印,一壁飞快向那纸上扫了一眼。

  确是领对牌用的,林寿香没诳她。

  这倒并非她对林寿香相疑,只是防人之心罢了。

  将纸簿子收了,林寿香又命人去库房取了两套梳裹之物,仍旧让红药按手印领了,再交待了几句,方打发她出了门。

  门外早候着一名小宫人,见红药出来了,笑嘻嘻地便迎上前去,眨巴着一双点漆般的大眼睛,道:“红药姐姐好,我叫芳草,是尚寝局的,我们于姑姑叫我来接你。”

  望向眼前熟悉的面庞,红药心下亦自欢喜。

  芳草这丫头,福缘颇为深厚,当年,红药与她同一拨离宫,她两个胞兄赶着驴车,亲在皇城门口迎她,兄妹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那情形,红药至今还记着。

  听人说,芳草后来得良人相伴,儿女双全,一生平安喜乐。

  红药每每思及,亦为她高兴。

  好人有好报,在这世上,委实难得。

  “多谢你,劳你跑了一趟。”按下诸般杂念,红药含笑对芳草道。

  芳草将两手直摇,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这有什么的。姐姐早早地来了,于姑姑才安心呢,再一个,我也能少闻点味儿不是。”

  红药情知她是在说大净房的事,直是忍俊不禁。

  只是,此际的红药应该还“不知情”,故她也只抿着嘴笑,并不接话。

  果然,芳草紧接着又道:“姐姐怕是不知道,于姑姑在大净房门外偷偷看了你好几回呢,每回我都在边上陪着,哎啊啊,那个味儿呀……”

  她拿手在鼻子跟前乱扇,怪模怪样地,红药越发笑不可抑,方才的那些许感怀,亦烟消云散。

  待笑罢了,芳草便上前拉她的手,道:“好啦,红药姐姐,咱们这就走罢,再迟恐怕就赶不上饭点儿了。”

  红药由得她拉着往前,行不出数步,芳草忽又停步,“啪”地一拍脑门:“哎呀,忘记跟林姑姑说一声儿了。”

  话音未落,丢下红药抹头便跑,一溜烟便窜进了司簿处。

  红药笑着摇摇头,也不急,捧着杂物行至粉墙底下,静静等候。

  天空很高,几朵云絮悠然来去,风过墙头,扫下几枚落英,片片殷红似火,正是榴花。

  红药眯起眼,心下一片安然。

  这样的时日,她还是欢喜的,没有争斗、不必算计,便细数落红、仰望流云,一天便过去了。

  她微笑起来。

  “好啦,交代完了。”芳草很快便又走了出来,一面拍着心口,一面扬起浅笑,蹦蹦跳跳地来到红药面前,笑着道:“这下子都办妥了,咱们出去罢。”

  红药颔首应是,二人相携着跨出了院门。

  尚寝局位于桥西,于是,她们便又自那烟波桥上走了一遭。

  此时已近午正,乃是一天中阳光最炽之时,灿阳当头,只晒得人两眼发黑,待行至桥尾,芳草的小脸已然晒得通红,鼻尖上冒出细汗,红药也将帕子挡在额角,多少遮挡一二。

  尚寝局左近植了几株丁香,如今花期早过,自无那白蕊如霜、紫英重锦的好景,唯参差绿影投地,间或漏下斑驳光影,却是阴凉了许多。

  行至此处时,二人方才齐齐长舒了一口气。

  芳草便将帕子拭汗,笑着道:“我听人说,那桥上冬天的时候风又大,桥面儿又滑,可不好走呢,往年还有人掉在水里来着。如今却也还好,不过热些罢了。”

  红药一脸受教的神情,点头不语。

  那桥下确实死过人。

  不过,这事她并不曾亲见,只是后来听人说起过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几个素衣蓝裙的宫女自尚寝局门内而出,两下里正好撞见,芳草便笑着上前招呼:“请问几位红姐姐一声,于姑姑在不在屋儿呢?”

  不待几人作答,她又飞快转向红药道:“红药姐姐,这三位姐姐都姓红,你们一大家子多亲近亲近。”

  这话惹得众女皆笑起来,其中一个容长脸、有着一头乌鸦鸦头发的宫女,当先温言细语地道:“这一位想必便是红药妹妹了,瞧着就挺面善的,当年在尚宫局的时候,咱们想是见过。我叫红袖。”

  又指了指身旁那肤色微黑、眉眼俏丽的少女,道:“她叫红线。”

  红线淡笑着向红药点了点头,红药亦忙向她们问好。

  这几个,她自是记得的。

  尤其是其中一人,令她印象极深。

  此时,余下那个容貌清秀、身量苗条的宫女,便自笑了起来,道:“罢了,我不要你来说,我自己说。我叫红菱。”

  说话间,她已是提步上前,亲亲热热地拉起红药的手,笑道:“红药姐姐便分在我那屋住着,等会子我领你去。”

  红袖亦笑道:“是啊,我们几个的住处都挨着呢,往后大家一起当差,有的是时候亲近。”

  这话说得好不亲切,红药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又上前与红菱厮见了,那厢红袖便对芳草道:“于姑姑正在屋里呢,你们快去吧,我替你们把饭领了回来就是。”

  芳草弯起一双大眼睛,笑得甜恰恰地,道:“哎呀,这可如何使得?于姑姑整天骂我懒,又说我不爱动弹,可不敢再招她老人家生气了。几位姐姐且去忙,我们一会儿也就完事了。”

  红袖也未坚持,笑着点了点头,又向红药招呼一声,便与红线相携着去了。

第038章 安顿

  红菱并不曾走,仍立在丁香树下的阴凉处,细声道:“我在这里等一等罢,于姑姑一会子怕要找我。”

  “有劳红菱姐姐了。”芳草嘻嘻而笑,拉着红药去了司设处。

  于寿竹果然在屋中坐着,见她们来了,温言交代了几句,便命人从小库房取了两副银钗、两副银耳坠并一匣子绢花,交予了红药,温声叮嘱:“往后去外头办差,切不可太过寒素,这几样皆是用得着的。”

  说着又笑:“你运气倒好,恰逢着今年换了新花样子,我瞧着倒比往年好看些。这是一年的份例,你好生收着,莫弄丢了。”

  红药双手捧过,屈行行了一礼,便退去一旁。

  司设局常在六宫走动,衣着打扮不好太过素净,宫人们穿得花俏些,也是讨个吉祥的意思。

  芳草这厢便上前回话。

  她可不似红药那样拘谨,咭咭呱呱说着话,时不时还要做个表情,于寿竹只含笑听着,显是对她极为宽纵。

  待她说完了,于寿竹果然将红菱唤了进来,命她先带红药回住处安置,又拿出对牌,唤了个老嬷嬷去帮红药领衣裳。

  芳草便自告奋勇地道:“姐姐们且去忙,我去帮你们领午饭去,等会子一起吃,再,姐姐们若有吃不了的,尽予了我便是,别看我个儿矮,肚子大着呢。”

  说着还挺了挺小肚皮,那模样,委实惹人发笑。

  众人皆笑起来,于寿竹便拿扇柄敲她丫髻,轻斥:“好生说话。”

  芳草捂着脑袋跑出了屋,于寿竹无奈地摇摇头,挥手命双红退了下去。

  尚寝局诸人的住处,离得却是不远,拐两个弯儿也就到。

  红菱在前引路,将她领进了一片院落。

  红药抬眼望去,但见绿树成荫、杂巷交错,好些院墙上头藤蔓悬垂,仅目之所及,便有蔷薇、木香、薜荔、紫藤、凌霄,另还有一架子葡萄,真真是花香隐隐、绿影森森,比外头那些差不多的人家还要精巧。

  行至此处,红菱便放慢脚步,指点着各处,向红药逐一介绍起来,一时说这里是蔡、袁两位尚寝的院子,一时又说那里是各司设、司舆、司苑、司灯的住所,另有各典、掌、女史的住所,也皆细细说了。

  红药便做洗耳恭听状。

  红菱为人精细,她前世亦知,若不然,当年那桩“好处”,也不会落在对方的头上。

  而有了这番介绍,红药记忆中残缺的那部分,亦皆补齐了,她倒也挺感激红菱的。

  一时语毕,二人亦已来到了住处。

  那是一所两进的院子,住在其中的,多为她们这些末等宫女,包括芳草在内。

  因她们人不多,故两人一屋,却也尽够了,而二进院的正房,则住了两位大宫女,一名钟喜梅、一名孟寿兰,算是这院子里的头目。

  此际正是饭时,院中的人倒是颇齐全,红药便先跟着红菱去见了诸人,方自回了屋。

  那屋子比冷香阁的略小些,因只住两个人,却也不显逼仄,屋子正中以菱格儿槅扇分作两间,红菱住里屋,红药便住在外间。

  “我也不知道你禁不禁热,先替你把凉席子铺上了,若是怕冷,那薄褥子便在柜头上摆着,你自己换上便是,还有这枕席子也是……”红菱絮絮地将一应物事放在何处,或是需去何处领等等,尽皆说了一遍,细致得让人觉得,她是个心地极好之人。

  唯有红药知晓,这一份“心地”背后,藏着些什么。

  “劳烦你,替我思虑得这般周到。”见红菱终于说完了,红药忙谢了她一声。

  红菱含笑摆了摆手,又帮着红药归置了归置,不一时,诸事皆妥,芳草也把饭领来了,三个人在屋中用罢了饭,自去歇午不提。

  从这一日起,红药便算在尚寝局正式安顿了下来。

  相较于冷香阁那些琐碎事,尚寝局的差事既重且繁,担的干系也大,不过,好处却也多。

  首先,便是不必值宿,可以一觉睡到天明;

  其次,规矩严明,鲜少有以大欺小之事,一应行事皆按宫规来,不可逾矩。

  换言之,若有人胆敢如刘喜莲那般,命红药这样的小宫女替她刷恭桶,则事情一经查实,轻者罚俸,重者挨板子,再重些,直接打死也是有的。

  这并不只是尚寝局的规矩,而是整个六局一司的规矩,因为说到底,她们这些宫人皆是来服侍主子的,区区一个奴才,竟也敢摆主子款儿,根本就是以下犯上,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除这两条外,还有一样好处,便是各司其职、条理分明。

  若是手脚快些,早早办完了差事,便能得些闲暇,做点自己的事情。只消别太离格儿,并无人管束。

  有了这三重好处,红药自是如鱼得水,于寿竹见她果然得用,亦自欢喜,不久便将她调去小库房当差。

  时间忽忽而过,倏然便至六月。

  这一日,恰是六月初六,红药晨起梳妆,自镜中见那墙角几丛芍药蔫搭搭地,叶尖亦泛着黄,她方记起,这几日忙些,却是忘了浇水,遂匆匆梳洗罢,先拿花壶浇了一遍水,方去领饭。

  这一耽搁,待她抵达当差的小库房时,便比往常迟了小半刻。

  所幸她自来起得早,却也不曾误了时辰,加快速度洒扫庭除,又与同班的芳葵合力,将那放置杂物的架子擦洗干净。

  方拾掇干净,于寿竹便带着芳便跨进了院门。

  此乃每日例行的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