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264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因本就是偶遇,她倒是没备着表礼。所幸鲁妈妈见机快,方才便叫了两个小丫头飞跑回去取了,是以红药倒也没失了礼数,予了安家两位姑娘一人一个荷包,里头装着成对的银丁香儿,乃是梅氏百货新出的款式,倒也颇拿得出手。

  安氏拉着两个妹妹谢过了,复指向两个少年道:“他们都是我娘家侄儿。因我家里兄弟姊妹多,他两个倒比我自个儿的妹妹年岁还大些。”

  随着她的话音,两个少年亦上前见礼,大些的叫做安远山,小的叫安远怀,皆是安氏长兄之子。

  因是外男,红药也不好受他们的全礼,侧身避了,又命人送上表礼,乃是十样锦的笔袋儿,里头装着银笔锭。

  安氏略推让了一番,便让他两个接了,两名少年很规矩地谢过了红药,便又退了下去,行止间颇有体度,越发让红药高看了一眼。

  “让五弟妹破费了,说来说去,都怪我这个当嫂嫂的唐突。”安氏仍在向红药致歉,面上的神色亦显得颇不好意思。

  红药便拉着她笑道:“嫂嫂别这么见外。到底还是仓促了些,却是简慢得很,三嫂勿怪。”

  安氏情知这是自己失礼在先,哪里会怪罪红药。忙道:“五弟妹这话叫我这脸都没地儿搁了。原是我心急,早知就该先带他们去各处招呼一声的。”

  红药面上含着浅笑,心里委实盼着立时便走,只礼数上却是不允许,只得扯开话题道:“方才错眼瞧着,我便猜三娘和四娘必是三嫂的妹妹,委实是那眉眼依稀信佛地,一看就是一家子。”

  安氏闻言,唇角微弯,笑容却并不浓烈,道:“是啊,我们三个长相皆随了我爹。”

  红药抿唇而笑,心下却生出莫名的滋味。

  安氏的生母早年病死了,如今这个乃是继母。

  此刻听她所言,便可知,这两个妹妹定是继母所出,是故才会特意点明是“随了爹”的长相,却不说肖母。

  怪不得方才引见的时候,安氏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有趣的是,她两个妹妹分明听见了,却是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根本就未听懂,此时正头凑着头翻看表礼,甚而还轻声点评。

  当着送礼之人的面如此,已然是失礼了,可安氏却并无阻止之意,淡淡一眼扫过,便又笑着向红药道:

  “说起来,我这两个侄儿倒都是读书的料子,如今都在学里呢,听我大哥说,先生已经答应开了考就让他们下场试试。”

  如此明显的褒奖之语,辅以那种由衷的自豪与喜悦,令安氏的这番话显得格外真切。

  看得出,她是真心地为两个侄子高兴的。

  红药便顺着她的话问:“可取了童生?”

  话音落地,安氏神情便滞了滞,旋即便黯下了面容,道:“原应取的,只偏偏那年家中有事,耽搁了。”

  语毕,又是一叹。

  以安家的家境,族中子弟求学本就颇艰,更何况,安氏的长兄乃是元配所出,其与继母的关系怕也就那样。

  由此亦可知,这安远山小兄弟俩的进学之路,必是不太平顺,至于个中情形,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见场中气氛有些僵,红药忙又夸了几句“少年有成、鹏程万里”之类的话,终是将安氏引得笑了,又客套了两句,方擦着冷汗去了。

  安家的情形也是一团乱,且因是庶民,许多事情更无章法,那位安老太太据说很是个豁得出脸面的,这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安氏自不知红药的感慨。

  她立在道旁,目送红药领着人转过曲廊,眼前所见,是翩翩飞舞的翠裙、飘飘若举的广袖,她的眼睛里,便有了一点点的羡慕。

  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罢。

第355章 继妹

  夫人,风口里凉得很,快别站着了。”安氏耳畔陡然传来了丫鬟的细语。

  她回过神来,冲那丫鬟笑了笑,复又转眸,淡然的视线扫过两个妹妹。

  此际,安家两女正拿着银丁香儿比划着,四娘的小脸上一团欢喜,三娘却仿佛并不满意,垂眸打量着手中饰物,目中隐了几分嫌弃。

  安氏抿了抿唇,上前笑道:“罢了,你们且随我进去走走罢。”

  安四娘一听,连声道好,三娘亦是一脸雀跃,拍手道:“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进去了,偏大姐要在这风口里跟人说话。”

  说着便拧了眉,双臂向胸前一环,道:“大姐也是,偏就爱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费精神,娘交代的正事却不想着早点儿办,等回去了,我定要告诉娘。”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安氏却根本没当回事,还笑了起来:“好啊,三妹妹尽管去说,到时候让娘登门来骂我,我候着就是。”

  话音落地,安三娘当下就变了脸。

  安氏嫁进王府之后,安老太太确实这么干过一回。

  彼时,正逢着王妃朱氏心情不好,也不理她,只叫来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妈妈,狠狠奚落了她一番,直把老太太的面皮都臊去了几层。

  从那以后,老太太便对安氏客气多了,知道王府绝非她们这等小户人家能惹的,而嫁入王府的安氏,亦再非从前在她手底下小心翼翼过活的继女。

  人家可是正经的诰命夫人,若真要论个理,见了安氏,老太太还得跪下磕头呢。

  一句话堵得安三娘没了词,安氏却也没乘胜追击,反倒笑得和婉,柔柔地道:“三妹妹若是好生着,大姐我自然也就好生着,你说是不是?”

  安三娘面色阴沉,到底没敢再多说什么,“哼”了一声,拉着安四娘便去了前头。

  安氏笑了笑,回头招呼安远山兄弟:“快来吧,这会子太阳也暖呢,多逛逛也好。”

  安远山却站着没动,神情间有着几分迟疑,数息后,低声地道:“姑母,咱们来得太突然了,要不……改天再逛罢。”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细看去,眼里还布着血丝,似是颇为疲倦。

  安氏心疼地望他一眼,叹道:“我倒也想呢,只你们下晌就得回去,哪里得空儿?不如现在就逛了。”

  越往下说,她面上忧色愈甚,又道:“你们进学乃是大事,如今好容易得着机会,怎么着姑母也要帮你们一把。此事便这么定了,你们都听我的。”

  安远山似有些动容,张了几次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论年纪,他只比安氏小了两岁,却是从小得她照顾,对这个姑母极是敬爱。安远怀更是拿安氏当半个娘看着,自然就更不会违逆于她了。

  想当年,安母病故,只留下安氏兄妹四人相依为命,后来又多了个继母,四兄妹的日子便越发不好过。

  那安老太太原就是个偏狭的性子,且自个儿也很快生下了子女,又如何会宽待前头留下来的这几个继子女呢?

  而安氏他们之所以能够平安长大,却是多亏其长兄精明能干,令继母多有忌惮。否则,当年嫁入东平郡王府的,只怕就是安三娘了。

  也正因此,安三娘心口里便总憋着气,时不时便要拿长姐发作一番。只今时不同往日,她又有所图,却也不得不有所收敛了。

  至于安氏,其与继妹的关系可想而知,反倒是对两个侄子更亲近些。而她今日仓促带他们逛花园,亦有着一重隐秘的因由。

  这般想着,安氏便将帕子掩了半面,微凉的眸光,滑过前头正闷头走路的安三娘。

  方才红药说她们姐妹长得像,实则并非如此。

  三娘的长相,更多地是随了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容貌平平,所出子女亦皆长得一般,而安氏的亡母当年却是出了名地标致,生下的孩子自亦好看,便如安氏,便远比她两个妹妹美貌得多。

  或许,安老太太对这几个孩子的苛待,亦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无论容貌还是性情,她皆输了元配好几筹,遂将这出不来的一口气,尽皆撒在几个小辈身上。

  按下这些杂念,安氏领着众人在园中赏玩了约半个时辰,便也到了饭时。

  她索性也不回房了,只命人将饭摆在敞轩,大家围坐着吃了,安远山兄弟便即起身告辞。

  安氏不放心,亲送了他们出去,路上又细细叮嘱:

  “等到了年底,你们便把手头的差事都辞了罢。如今姑母已经站稳了脚跟儿,你们几个读书往后都由我供着,断无人再敢说什么的。”

  安远山兄弟如今皆在外做着伙计,帮着贴补家用,否则,安老太太那一关他们便过不去。

  就因为要给家里挣钱,两兄弟读书比常人更辛苦,晚上常熬夜,安老太太还常骂他们“败家的东西不知俭省”。

  安氏初入王府之时,因立足未稳,并不好拿出钱来贴补娘家侄子,不过,年前她产下了一子,小名寿哥儿,已经快满周岁了,母凭子贵,此刻她自是底气更足,是以说出了那番话。

  安远山闻言,并未现出喜色来,反劝她:

  “姑母如今嫁了人,凡事当以夫家为重,家里有我们兄弟和爹撑着,进学还是没问题的。再者说,男儿丈夫,不吃些苦,往后如何立得起来?”

  “是啊,姑母。我们都长大了,能自个儿照应自个儿。倒是姑母一个人在外,诸事都要小心才是。”安远怀此时亦道。

  正变着声的少年,说话也是一副公鸭嗓子,偏偏吐出来的每个字,都让人心里暖着。

  安氏眼眶一红,强笑道:“你们小孩子家不懂,只有你们个个儿都有出息了,我才会更好。如今家里那几个皆不成器,姑母往后就指着你们哥俩儿呢,自然不能放着你们不去管的。”

  言至此,又压低了声音,问:“方才我叫你们记的那几处馆阁,你们可都记下了?”

  一面说话,一面还悄悄往四下张望,似是生恐被人听了壁角。

第356章 教训

  安远山兄弟闻言,尽皆默然。

  好一会儿后,还是安远山首先打破了沉默,低声地道:“姑母,侄子总觉着这法子有点不妥,要不还是……”

  “不可。”他话未说完,安氏便打断了他,语气之决然,仿似带着千钧之力。

  说罢此言,安氏便肃了容,回身吩咐跟出来的仆妇道:“你们几个都去后头站着,我与我两个侄儿说几句话。”

  她如今在三房很是培植了些人手,这几个皆是她的心腹,此时得了吩咐,忙远远地散开了,有两个更是退到了两头路口替她望风。

  安氏极是满意,微微颔首以示嘉许,随后方才转头,看向安远山与安远怀。

  这一刻,她的面上仿若凝了冰雪,眉眼皆寒,语声亦冷厉到了极点:

  “你们如今进学之处一片乌烟瘴气,夫子亦是平平,哪怕你们再用上百倍、千倍之功,一无名师提点、二无同窗激励上进,又如何能于学问上有所进益?这道理难道还需我一介女流来教你们吗?”

  她嫁进王府日久,所谓居移体、养移体,自然而然地便有了分威势,且又是安家兄弟的长辈,此时拿出教训的语气来,直说得安远山二人俱皆低下了头,两张肖似的俊秀面容上,同时浮起黯然之色。

  他们附学在某没落士族的族学,那族学本就是给族中子弟收性子用的,来此处消磨时间的远多过认真读书的,且授课的夫子亦只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学问倒也有些,只是,若要往深里学,他的水平显然就太低了。

  安氏所言,的确字字切中要害。

  一看这兄弟俩的神情,安然便知,他们这是听进去了,当下面色稍霁,想了想,又放缓了声音道:

  “再有一样,那消息我也只是听了个影儿,到底能不能成真还是两说,如今不过未雨绸缪,说不得人家不来呢?又或者来了也不过坐坐就走呢?你们两个不就白担了心思了么?”

  安远山闻言,神情微微一松。

  安氏看在眼中,语气越发缓和起来,再道:“再往深里说一句,以我们老安家的情形,你们觉着,我们有资格端着所谓的君子派头、放过眼前这大好机会么?”

  安远山身子震了震,抬起头来,面色以肉眼可见了的速度苍白起来。

  安氏却似没瞧见,语声平平地道:

  “若当真放过了这机会,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可对得起为了那个家日夜操劳的大哥?可对得起在老太太跟前做小伏低、连说话都不敢高声的大嫂?可对得起做针线做得满手针眼儿我那几个侄女?”

  一连三问,如三记重锤,直砸得安远山面白如纸,安远怀亦是满脸地愧色。

  安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良久后,方启唇问道:“姑母再问你们一声,方才那几处馆阁的地步,你们都记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