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307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带笑的语声,似犹在耳畔,然细辨之时,却又仿佛从无人说过这话,一切不过是虚妄一场。

  红药下意识地用着力。

  指尖处传来绢袄柔滑的触感,复又透出些许温热。

  又或许,间杂着微不可闻的跃动。

  她有孩儿了。

  是她的。

  也是他的。

  没来由地,红药的眼眶一阵发热,心头亦滚过热流。

  老身有后了!

  她嚅动着唇角,想要放声大笑,可那笑容尚未至眼底,便又被一汪酸软浸化。

  若他在身边,想必会比她还欢喜罢。

  红药咧开了嘴,汪在心底的那一泓泉,顺着眼角滑落。

  “这冤家!”

  她咬紧牙,呢喃声却极软,仿若窗外的雪,风儿一吹,便飞去了天边。

  “夫人,鲁妈妈回来了。”帘外忽地响起熟悉的语声。

  红药陡然回过了神。

  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又自袖中取出一面精致的小妆镜,左右端详了一番,见并无不妥,她方徐徐说了一声:“进来。”

  话音落地,鲁妈妈便快步走进屋中,那满脸的喜气几乎溢出来。

  红药见了,不由笑道:“妈妈这是见着我娘了。”

  停一息,又稍稍放低了声音:“没教旁人知晓吧?”

  听得此言,鲁妈妈忙敛了笑,垂首低声道:

  “回夫人的话,奴婢见着老夫人了。因说是夫人有要紧的事儿要说,老夫人就把人都遣了下去,单与奴婢说话来着,连世子夫人都没在跟前呢。”

  红药笑着点了点头:“也就罢了。”

  她有孕之事到底也算大事,头一个便需知会刘氏,至于旁的人,红药却是暂且不想惊动。

  一来她月份尚浅,若早早宣扬开了,万一有个什么,反为不美;

  二来,王府如今正忙着徐婉贞并徐婉顺婚事,阖家都不得消停,红药委实不想往里添乱。

  最后,亦是最紧要的一条,便是时机不对。

  两辈子的经验告诉她:这个年关,宜静不宜动。

  维持现状、老老实实地呆着,比啥都强。

  此时,便闻鲁妈妈在旁轻声道:

  “老夫人听了奴婢报的喜信儿,乐得不行,当下就要让人去库里取上好的药材,教奴婢劝住了。奴婢把夫人意思说了,老夫人说这样很稳当……”

  絮絮地将刘氏的意思转述了一遍,末了她又笑道:“……因夫人不愿声张,老夫人便也没让奴婢多带东西回来,只予了奴婢两份安胎暖宫的秘方。”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自袖中取出个不起眼的锦囊,双手呈上。

  红药忙接了,展开略看了两眼,便含笑道:“柳姐姐的方子和这个差不多。”

  柳湘芷临去前,亦写了保胎的单方,如今看来,刘氏手上的这两份,可能也是柳家女子的手笔。

  鲁妈妈陪笑道:“可不是么?再,老夫人还让奴婢带回来几匣子银锞子、银笔锭并香袋儿、荷包什么的,夫人可要瞧一瞧?”

  红药摆手笑道:“不用瞧了,妈妈出去了与荷露一声,让她点清楚了,尽收在小库里便是。”

  这些银锞子、香包儿之属,皆是过年赏人用的,刘氏想得周全,提前让人给送来了。

  鲁妈妈忙道:“是,奴婢出去就与荷露说。”

  红药便又问两句国公府的情形,正说着话,忽听窗子外头传来“呜——”地一声响。

  悠长如笛韵,却又比那低沉些。

  红药一凛,不紧不慢回过头,便见窗台上立着只黑羽红喙的鸟儿,正低头梳理羽毛。

  黑羽鸽!

  她的视线扫向鸽子的双足,旋即回身转望鲁妈妈,笑得若无其事地:“罢了,有劳妈妈走了一遭,快下去歇歇罢。”

  鲁妈妈根本未作他想,应了个是,便挑帘出了屋。

  荷露并芰月正在门边守着,见她出来了,双双上前打招呼。

  鲁妈妈便将红药交代的事说了,荷露领命而去,芰月便搭讪着道:“妈妈这趟差事可不短,用过饭了不曾?”

  鲁妈妈笑道:“用过啦,在老夫人跟前领的饭。”

  语毕,伸头往院子里瞧了瞧,咂嘴道:“啧啧,这些鸽子倒是不怕冷,下着雪还到处飞呢。”

  芰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便见几只黑羽鸽正在雪地里找东西吃,遂吃吃地道:“这么一瞧,这雪里黑、黑里红的,倒也挺好看。”

  这话说得巧,鲁妈妈不由笑起来:“你这丫头倒会说话。”

  再闲话了几句,她便笑着辞了出来。

  因影梅斋屋舍少,她的住处便安置在了院子北边的套院儿,好些丫鬟婆子皆住在那里。

  她这厢才跨出院门儿,一阵疾风便兜头盖脸扑上来,直吹得伞面儿一阵乱晃。

  鲁妈妈忙双手抓牢了伞,紧走几步绕过院墙来到背阴处,那风才小了些,她便立在墙根儿下拍打衣裙。

  也就在这个当儿,她眼尾余光忽地瞥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呼”地一下晃了过去,像是个活物。

  她唬了一跳,凝神再看时,却只见飞雪连天,远处一个穿青衣的婆子正踽踽走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鲁妈妈不由暗自失笑。

  想来她这是疑心生暗鬼,因要隐下红药有孕在身的消息,一时却是失了方寸。

  将这些杂念按下,那青衣婆子此际已然走近,鲁妈妈这才发觉,来者正是李婆子。

  “哟,妈妈这是才下值么?”她客气地笑问了一声。

  金家几个儿子都很有出息,李婆子自亦有了几分体面,鲁妈妈平素总是高看她一眼。

  李婆子显是也瞧见了她,倒也不曾托大,离着老远便立住脚,规规矩矩地屈身道:“劳鲁管事动问,老婆子才下值,正要去找大媳妇说话去。”

  原来是去找金大嫂的。

  鲁妈妈并不敢受她的礼,侧身让了让,口中笑道:“折煞我了,妈妈快快请起。”说着又回手指向影梅斋的方向,温言道:“您这时候过去正好儿,我才瞧见金大嫂去了耳房呢。”

  李婆子陪笑道:“那敢情好,老婆子就怕白跑一趟。多谢鲁管事。”

  鲁妈妈笑着摆了摆手,打着伞去了。

  李婆子立在道旁,眼见那苍黑的背影没入风雪,方才紧紧捏住袖笼,呼出了一口浊气,旋即转首四顾。

  雪落无声,天地间一派苍茫,不见人迹。

  李婆子似是放下了心,遮掩着身形,快步转过院墙,随后在墙角停步,借着高墙并雨伞的遮挡,将袖笼里的纸条儿取了出来。

  纸条上并未写字,只画着几个古怪的图案。

  她仔细瞧了一会儿,口中喃喃有声,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而后,她便将纸条塞进口中,仰脖儿咽了下去。

  直到这一刻,她那张总是欠乏表情的脸上,才有了几分舒展与活气。

  她转过身,施施然往四下瞧了一会儿,便抬手按向了衣襟。

  那里缝着一张银票。

  一千两。

  宝瑞钱庄,通存通兑。

  李婆子勾起唇角,放下手,抬头看天。

  透过千重雪影,她恍惚瞧见了那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正拍打着翅膀,向大雪深处飞去……

第408章 夜月

  安氏醒来时,纱帐上正映着浅浅的一层薄白。

  她恍惚了一下,以为天亮了,探手便要去掀帐子。

  然而,手将将伸出去一半儿,远处便传来了敲梆子的声音。

  “夺、夺、夺”,铿然三响,静寂且寥远。

  她停了手,再细细凝一回神,隔间值宿婆子的鼾声忽又入耳,间杂着小丫头子磨牙、说梦话的声音,静夜里听来,有一种说不出地嘈切。

  “是月光啊……”安氏喃喃低语。

  月华清冽,照见她口中喷出的暖气,虚妄的一团白,很快便散得干净。

  她慢慢躺了回去。

  屋子里似是颇冷,便只这伸伸手儿的功夫,她的半条胳膊已然失去了温度,冻得微麻的指尖擦过凉滑的被面儿,透骨地冷着。

  安氏将被子紧紧裹牢,耳听得窗缝里风声如尖哨,只觉寒意自四面八方涌来,衾间余温很快便被冰冷的空气攫取一空。

  她拧起眉,旋即又松开,叹了一口气。

  不消说,这是哪个婆子又忘记添炭了。

  安氏张了张口,一声“妈妈”横亘于喉头,想要唤起人来将炭炉烧热,数息后,到底还是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罢了,在这山庄里头,吃穿用度又岂能王府时相比?

  她婆媳二人原就是发配至此,下人们如今还不曾蹬鼻子上脸欺到跟前来,便已然是东平郡王治下有方、宅心仁厚了,再苛求更多,无异于自取其辱。

  再退一步说,这些管事妈妈皆是积年老仆,安氏平素也并不敢太使动,也就那几个小丫头还算听话。

  先忍一宿,明儿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