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 第72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这一座寝殿,比她在秦国公府中的院子都更宽敞,其中许多精巧的物件,她甚至从未见过、从未听过。

  果然只有皇宫中,才有这样奢侈优渥的生活。

  桌案上堆叠这几册书,她视线扫过,不敢停留,只坐在榻沿上,将目光落在一旁的一只木匣上。

  木匣是开着的,露出其中被红色丝绸包围着的一对白玉镯。

  玉镯质地剔透,色泽纯净,白如春日梨花,是她从未见过的上品。

  她看得出神,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轻轻触碰一下。

  冰凉润泽的质感从指尖传来,令她不由凑近几分,顺着玉镯的弧度一点点触摸。

  “你在做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极冷厉的嗓音,吓得她赶紧收手。

  才下朝会的李景烨面无表情地从殿外进来,双眼冷淡地从她面上移开,落到方才被她触碰的那对玉镯上。

  那是他要送给丽质的镯子。

  妙云立刻从榻上下来,冲他盈盈下拜行礼。

  李景烨径直越过她,走到榻边,将木匣收起,冲何元士冷声道:“她怎么还在?”

  何元士愣在远处,陛下先前不曾说要如何安置钟四娘,到底是临幸过的人,他不敢擅自作主,便让众人都不用管。现在陛下这样问起,显然并不打算将她留在宫中。

  他躬着身同情地睨一眼妙云,忙招手喊来两个内侍:“快送钟娘子回府去。”

  妙云惊愕地呆在原地,讷讷唤:“陛下……”

  “娘子昨夜为了揭发那僧人的行径,一直留在宫中直到查实,着实辛苦了,如今事已了,快快回去吧。”何元士出言提醒,将她昨夜与陛下同宿一下说成是为了查实宣光之事,才不得已留在宫中。

  “不不,我不是——”妙云连连后退,几乎不敢相信会如此。

  陛下分明是十分在乎女子清白的,公主与她兄长苟且后,他便直接将公主嫁给了兄长,如今她夜里宿在紫宸殿,为何却不将她留在宫中?

  分明先前见陛下在三娘面前时,是那么温润斯文,对她这个妹妹也堪称和蔼……

  何元士见她不愿走,正要示意两个内侍动手,殿外却忽然有人高呼:“陛下,舞阳公主来了!”

  李景烨丢下手中册子:“让她进来。”

  话音落下,李令月已红着眼大步进来,礼也未行,便直接质问:“陛下为何要如此待他!”

  “他”自然是指宣光。

  “你该问问你与他做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不知是否是因昨夜服下的丹药还有余效在,他此刻虽气愤不已,心底却莫名地平静,再没有原本怒不可遏,气闷痛苦的感觉,“堂堂公主的衣物,竟出现在一个僧人的禅房中,皇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李令月眼眶通红,闻言直摇头,嗓音嘶哑道:“他与我,从未做过什么不知羞耻的事!他从扶桑远渡重洋来到大魏,一心求佛法真谛,好容易拜入慧显大师座下,多年来始终严守戒律,哪里会因为我便心智不坚……”

  她眼里怔怔留下愧疚的泪:“那件披帛,不过是个念想罢了,陛下却连问也不问我,便将他杀了!”

  她才流产时,心中痛苦不安,每夜都难以安睡,直到入宫替母亲侍疾,母亲劝她到佛前忏悔祷告,她才去了护国寺中。

  那日,她一人长跪佛前,是宣光替她点一盏明灯,供于佛前,闭目诵经,令她得到了数月来第一次宁静与平和。

  他入了佛门,与她无缘,是她执念不消罢了。

  寝殿中,李令月慢慢矮下身,双手环膝,克制不住地痛哭出声:“陛下让我放弃表哥,我放弃了,让我嫁给钟灏,我也认命,嫁了……如今,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得片刻平和,可陛下却这样对他!我是公主,怎么连这点权力也没有了?”

  李景烨坐在榻上,俯视着蜷缩在地的亲妹妹,淡淡开口:“此事,该怪你自己。”

  他慢慢移开眼:“你出嫁时,朕同你说过,若受了委屈,记得告诉朕,朕自会替你做主。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但凡与你苟且的是个普通的郎君,朕也不会如此处置,偏偏却是个佛门之人,是许多百姓青睐、信任的高僧弟子。”

  李令月怔了怔,眼中闪过愧疚与自责,愤怒的气焰有一瞬消退。

  可随即,她却忽然站起来,冷笑一声,满是嘲讽道:“陛下糊涂了,怎会怪我?陛下先前夺弟媳的时候,还不是将钟三娘送入了道门?怎我与僧人就犯了忌讳?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得胡言!”

  已许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那时的荒唐事,他几乎要自欺欺人地以为旁人都已忘得差不多了,此刻忽然被亲妹妹再度提起,仿佛一下刺中他的要害,令他原本平静的心一下掀起巨浪。

  李令月却不理他的呵斥,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角落中的妙云身上。

  “果然是你,你倒比你那刻薄又窝囊的母亲大胆多了。”她走近两步,红着眼上下打量妙云,目中露出深深的憎恶与愤恨,“怎么?你兄长可以日日流连平康坊的酒肆妓馆,我却连寺庙也不能出入?这是哪来的道理?”

  妙云被她的目光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掐着指尖道:“公主误会了,妾只是想替母亲解忧,让兄长早日有后。”

  “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李令月步步逼近,整个人带着张扬的怒意,一点也不想克制,“你既然这样孝顺,眼下不妨也先替你母亲受一受我的怒火。”

  说着,不待妙云反应,她已抬起手,大力扇去。

  “啪”的一声,妙云猝不及防被打了左脸,整个人往旁边跌去,肩膀撞向坐榻的一角,疼得她泪流满面。

  眼看李令月仍旧紧逼不退,她忙伸手扶着榻沿要起来。

  挣扎间,右腕与左肩的衣衫微微滑落,露出肌肤间的几处淤痕。

  李令月眼神一闪,随即望着眼前二人,仰天笑了声:“陛下对我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怎自己也与还未出嫁的娘子厮混起来了?钟妙云,你这样不知廉耻地要爬上陛下的床,却还有脸来指摘我的事?真是荒唐!”

  妙云瑟瑟发抖,本能地往李景烨身边挪动:“陛下——”

  李景烨却没心思再看她,一双眼直直望着敞开的殿门处。

  清晨明媚的日光下,丽质正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殿中的狼狈景象。

第76章 如愿

  “丽娘!”

  他站起身, 大步走到殿门处,伸手就想拉她:“你回来了!”

  丽质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躬身冲他行礼。

  “原来妙云在陛下身边。”她短促地笑了笑,瞥一眼殿中软倒在地的妙云, 语气平淡, 听在众人耳中, 却莫名有几分难堪,“妾回来时,叔母正派人到处找呢, 看来是虚惊一场。”

  李景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一时面色有些不自在。

  李令月左右观望,慢慢笑了起来。

  她笑得憋不住泪,一手掩口, 好半晌才匀出气来,看看殿里殿外这对堂姊妹, 满是嘲讽与畅快:“原来贵妃还不知道呀, 你这个妹妹,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 贯会踩着别人的骨往上爬!”

  说罢,她又走近两步, 在殿外的阳光下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原来大哥待贵妃,也不过如此, 当初不择手段将她从六哥身边抢来, 才不过一年多,便与她妹妹苟且。贵妃,真真是可怜……”

  她憎恶丽质许久, 今日看来,才发现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连她这个公主都不能自主,更何况是寻常女子?不过是个玩物。

  李景烨听着妹妹口中如此刺耳的话,面色一下白了几分。

  丹药的效用似乎正飞快地退去,他心中的浪涛一阵接着一阵,愈演愈烈,终于忍不住要解释:“丽娘,莫听她的话,朕待你的心意一直不曾变过!你妹妹的事,也并非如此!”

  丽质垂着眼没看他,只默默转过身去,似乎一点也不愿听他的解释:“既然陛下正忙,妾便不打扰,先回承欢殿去了。”

  说着,提步便要走。

  妙云眼见情况与自己预料的完全不同,现下的她已完全处于劣势,再顾不得面子,忍着痛便爬起身,三两步冲到殿门处,大声呼道:“三娘!看在多年姊妹的情分上,看在——我父亲与母亲将你和大娘抚养成人的份上,求你成全我吧!”

  丽质脚步停住,站在殿外空阔的空地上,慢慢转过身去,神色复杂地望着妙云满是祈求又掩不住嫉妒的目光。

  她心里有些诧异。

  不知这样的境地下,妙云竟还会提及姊妹情分与养育之恩。

  妙云这个做妹妹的,总要与她和兰英争个高低,自她入宫后,更是嫉恨不已,何时念及过姊妹情分?

  这话从妙云口里说出,实在有些讽刺。

  至于叔父与叔母,养育她与兰英二人,也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况且,叔父抚养双亲亡故的侄女,也是大魏律例中明文规定的。

  她从不认为她欠这一家人什么,如今妙云却有谢恩图报的意思。

  这是哪来的道理?她恨不能狠狠地笑出声来。

  可是不能。这于她而言,也不失是个机会。

  李景烨一个眼神扫去,何元士忙带着五个内侍过去,将妙云和李令月请回殿内去。

  门外只剩丽质与李景烨二人。

  他上前捧住她的双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得恳求,一如他最初将她带进望仙观中哄劝时一般:“丽娘,我即刻将她逐出宫去,你不必理会。”

  丽质望着他的眼,轻声问:“昨夜,四娘是否与陛下同宿?”

  李景烨一滞,点头道:“是,昨夜她蓄意引诱朕,朕自会处置。”

  丽质闻言,慢慢抽出手,转过身去,背对他道:“陛下要如何处置?将她逐出宫去吗?她还未出嫁,本是个清白的闺阁女郎。”

  李景烨不禁蹙眉,似乎不明白她这样说的意思:“昨夜她亲口说的,让她如何都愿意,朕不曾强迫她。”

  他从未许诺过钟四娘什么,不过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他对这样不爱惜自己,以自己为筹码设计旁人的女子深恶痛绝,如钟四娘这样,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可她以为陛下会将她留在宫中,才心甘情愿的。”丽质低垂着头,静静开口。

  李景烨眉头愈拧愈紧,反问道:“那又如何?朕身为天子,难道还要为她这样不知羞耻的行径善后吗?她既然有这样的胆子,就该承受后果。”

  古来帝王都有女人无数,有时即便临幸的是宫女,若不喜爱,也不会纳入嫔妃之列,更何况钟四娘是个宫外的女子?

  他虽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对后宫女人更鲜少苛责,却也不意味着要照单全收。

  “丽娘,难道她方才的话让你心软了?”他走到她身后,将她圈进怀里,脑中忽而又闪过一个念头,嘴角竟浮现一抹极淡的笑意,“还是……你不喜朕与别人亲近?”

  丽质浑身颤了颤,随即挣开他的双臂,摇头道:“陛下要与和人亲近,妾怎敢置喙?除了长姊,妾与家人,也没有那样的深情厚谊。妾只是……有些累了。”

  她慢慢转过身,站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卸下面上维持了许久的柔顺,冷淡地望着他。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陛下知道外人都是如何说妾的吗?”

  李景烨一顿,面上闪过几分内疚与难堪。

  外人如何议论,他即便不能全部知晓,总也听过了大半,怎会不知道?

  丽质不等他回答,又道:“他们都说,妾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心思歹毒,宛如妖孽,搅扰了圣人的心智。从妾入宫,被封为贵妃,到公主与妾堂兄的婚事,再到后来淑妃落水早产,似乎每件事,在旁人眼里,都是妾的错。可妾到底做错了什么?陛下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事,有哪一件是妾做的?偏偏最后一切的指责,都落在妾一人身上……反倒是这一回,妾离宫回娘家,旁人都道妾已失圣心,从此便要如弃妇一般了。他们虽都幸灾乐祸,不怀好意,可妾心里,却像松了一口气一般。有时,妾想,若真的失去陛下的宠爱,兴许反而是件好事……”

  她看一眼不远处的寝殿门,继续道:“今日若妙云如此狼狈地被陛下逐出宫去,恐怕外人的恶语,最后仍是加都妾一人身上。妾都已能料到了,无非是说妾心胸狭隘,善妒而不容人,只知以美色蛊惑君王,连自己的亲姊妹也不肯让步……”

  李景烨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似乎有些恍惚又有些震惊:“丽娘,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你到底还是在乎旁人的议论的,朕还以为……”

  先前他多次问她是否怨他,她都不曾正面回应。他一直心怀愧疚,又侥幸地以为她善解人意,定能体谅他的难处。

  原来,她根本都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

  丽质摇头,淡淡道:“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不在乎?只是妾知道,即便告诉陛下,也于事无补,便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哪知到今日,连妾的堂妹也牵扯进来了。”

  李景烨呆立原地,许久,才问出一直压在心中,就连她离宫那日,也不曾正面问出的话:“你怨朕,可有六郎的缘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