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间人
丽质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替他调了调蹼头的方向。
他捉住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嗓音微哑:“我已让石泉悄悄去寻门路,替你办别的户籍了。”
其实这事有些难。
他虽是皇亲贵族,又身居高位,户籍这样的事本不在话下。难就难在他不能以自己的身份行事,得处处不留痕迹。而掌户籍的官员多是品级不高的士曹参军,其中一个便是她的叔父钟承平。
可他不会与她说。
“你耐心等着,很快会有消息的。”
丽质含笑望着他,闻言点头:“好,我等着,你也不必着急。”
二人静静对视,都没再说话。
才是个户籍,便已有些艰难,往后要离开,又会有多难呢?
他不知道,甚至都没有确切可行的办法。可他更没办法让自己袖手旁观,猛兽即将出笼,必须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一日重似一日的欲念。
不一会儿,春月又送了清粥点心来做早膳。
二人第一次同桌而食,心中都有几分恍惚,吃得也比平日更慢了。
然而片刻后,方才下去用食的春月又急匆匆推门进来:“小娘子,出,出事了!”
裴济条件反射地霍然站起,丽质面色也沉下来,忙问:“怎么了?”
春月将门带上,道:“方才,方才府中派人来寻四娘,说四娘昨日一夜未归,只以为是留宿在这里了,可寻了一圈,没寻到人,却把大娘惊醒了。大娘觉得怪异,便捉了那几个人过来问,这才知道——方才坊门一开,陛下便让人从宫里送了一、一颗头颅到公主府上……”
她说着,脸色已有些泛白。
丽质也面色不好,忍着心中的不适,疑惑问:“何人的头颅?公主的事,与四娘有什么干系?”
春月咽了口唾沫,直摇头道:“那几人也说不清是谁的头颅,只知道公主见了,便提着刀不管不顾冲进咱们府上,将夫人他们都扣起来了,说、说定是他们见不得她好,才到陛下面前胡言,幸好被女官暂时劝住了……后来又见四娘不见了,这才到这儿来寻……大娘说,恐怕是那个扶桑僧人的脑袋……”
丽质僵在榻上,一时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令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自然想起了那一日兰英说的李令月与宣光的事。
李景烨——他昨日才从她这里离开,看来面目和煦,没有太多异样,谁知转眼便杀了人,甚至还命人将头颅送到亲妹妹面前!
她不知道李令月与宣光之间到底如何,可不论二人是否有感情,这样的举动也足令李令月惊骇愤怒了。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可怕——竟对亲妹妹都如此不留情面!
春月已嘤嘤哭了起来:“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宣光大师心肠极好,不少扶桑来的学子都受过他的馈赠,曲江边的百姓也常常听他开坛讲法,从来不因贫富贵贱而有所不同……陛下他……”
丽质抿着唇,一手紧捏着案角,整个人不住颤抖。
裴济沉着脸,无声抚着她的后背。
他亦震惊,只是见多了血肉尸首,比她更镇定些。
“宣光——是那位慧显大师的座下弟子,近来府里有不少传言,说他与公主有私……”她转过头去望着他解释,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春月,“妙云呢?她去哪儿了?”
春月抹着泪摇头。
丽质心中咯噔一下,顿觉不好。
身为公主,有一两桩风流韵事本不足为奇,只是宣光身份特殊,是佛门中人,又是声名远扬的大师弟子,落在百姓耳中,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佛门有戒,寻常僧人尚不敢破,更何况是身为许多百姓心中精神领袖的大师弟子?
只是旁人若知晓,断不会主动抖到李景烨面前。只有一心想让公主受罚,让钟灏纳妾生子的钟家人才会如此。
妙云是钟家人,更对皇帝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这时候不见踪影,实在微妙。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呀……”她喃喃摇头,联想起先前他逼着李令月嫁给钟灏的情形,慢慢镇定心神。
“春月,”她挺直腰背,沉声吩咐,“你去告诉长姊与魏校尉,今日不必回府见叔父与叔母了,就照计划,尽快出城离开吧。”
以李令月的性子,不论她与宣光的关系到底如何,此刻定已恨毒了钟家人,叔父一家不厚道,万一牵连到兰英就不好了。
春月擦干泪,慌忙起身出去。
屋里剩下二人,裴济握着她的肩轻声道:“别怕。”
丽质静了静,捏着案角的手慢慢松开,复归平静:“走吧,该回宫了。”
裴济眸光一黯,缓缓起身,道:“我先出去。还有事要交代魏彭。”
他走了两步,伸手要开门,却又停了下来,飞快地回来,俯身激烈地吻她。
“别怕。”
丽质喘着气点头,望着他再度转身,走出屋去。
……
临近朝会时分,李景烨终于自睡梦中醒来起身,只觉脑中晕晕沉沉,一片空虚。
左手触碰到身旁一处温热的肌肤,他转过头去,看见光裸的少女蹙着眉从熟睡中苏醒的模样,微愣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眼,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模样。
昨夜的情形慢慢浮现在眼前。
他服了丹药,整个人云里雾里,不觉舒爽,却没了先前的焦躁与痛苦,今日起来,除了脑中略晕沉,也无别的异样。
效果立竿见影,似乎比张御医的汤药好不少。
妙云拥着锦被吃力地起身,望着他咬唇唤“陛下”。
“元士,”李景烨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张开双臂,由内侍们服侍着穿戴整齐,“让袁天师再送些丹药来。”
“是。”何元士将漱口水递来,也不理会妙云。
陛下忽略她,做下人的也只好如此。
饭食正要送上来,李景烨看一眼天色,只饮了口参汤便摆手道:“今日晚了,就不用了,直接上朝吧。”
说罢,领着一行人大步离开紫宸殿。
妙云望着空无一人的寝殿,难堪地抿着唇,慢慢爬下床,拾起凌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三娘要回来的,她不能这么狼狈。
第75章 狼狈
拾翠殿中, 萧淑妃一早便起身,抱着已醒来的幼子嗣直逗弄着。
孩子不过才两个多月大,每日清醒的时候不多, 此刻才喝完奶,被母亲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后背, 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地四下观望。
他生在上元之后, 即将满百日。太后、陛下那里都派人来提过, 要替这得来不易的长子办一场百日宴,却被萧淑妃婉拒了。
她是母亲,没人比她知道这孩子来得多坎坷, 落水那日, 她几乎以为孩子要活不成了,谁知这两个月来,他却奇迹般地茁长成长起来了。
期间有过几回不适, 叫了女官来,都很快痊愈了。
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区区百日宴, 她并不放在眼里。况且, 宫人们都说,民间有俗, 早产的孩子易夭折,为了让孩子命格压得住, 五岁前的百日、生辰都不该大操大办。
生在皇家的孩子更应该如此,况且, 往后他还有许多路要走。
生来已是众人之上的孩子, 该仰望的是更高的地方。
片刻后,靠在母亲肩上的嗣直终于打出一串奶嗝,圆溜溜的乌眼懵懂地转了转。
萧淑妃爱怜地亲了亲儿子的脸颊, 将他放在榻上,接过乳母递过来的衣物替他换上。
嗣直卧在榻上冲母亲兴奋地挥舞两下手脚,不过片刻便反应迟滞起来,显然又困顿了。
兰昭从殿外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止住了。
萧淑妃抱起孩子走到小床边轻轻放下,弯着腰直到见他闭眼睡熟,才轻手轻脚带着兰昭去了外间。
“怎么了?”
兰昭将门阖上,压低声道:“小娘子,是紫宸殿那边,奴婢看见何大监一早便去大角观了!”
大角观是目下袁仙宗的居处。先前陛下从袁仙宗手里取了丹药后,便一直未再理会,今日忽然又让何元士去了,还能为什么?
八成是已服过药了。
萧龄甫摸得准陛下的疑心,早就嘱咐过袁仙宗,头一次的药,定要将不适感降到最低,即便减弱效用,也不能让陛下有所怀疑。
须知他从前给其他朝臣、富商、百姓甚至自己试丹药时,第一次总会出现或多或少的不适。
陛下不行。一旦生了怀疑,往后便会像张御医一般,越来越不得信任。
萧淑妃饮了口热茶,闻言面上闪过一瞬彷徨与恍惚,久久没说话。
兰昭立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淑妃见状又问:“还有什么事?”
“昨日,陛下去了钟大娘的婚宴。”
萧淑妃蹙眉点头,这事她昨日便知道了。
“听说昨夜一同回来的,还有个年轻女子,却不是贵妃——”兰昭迟疑道,“奴婢一早替娘子往御前送了一碗参汤,借机窥了一眼,那女子同贵妃有几分神似,好像、好像是钟四娘……”
萧淑妃执杯的手顿住,脑中浮现出个在前两回宫宴上见过的模模糊糊的影子,眼神也跟着黯淡下去。
她将茶杯搁回案上,凝视着杯中茶水荡起的圈圈涟漪,轻声道:“一会儿递信出去,让母亲入宫一趟吧。”
陛下服药的事,她需通过母亲转告父亲,好让父亲同陛下私下议事时,多多观察,若有不对的地方,旁敲侧击一番,消解疑虑。
宫里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他终归是没有心的。
……
紫宸殿中,妙云好容易对着铜镜将褶皱的裙衫抚平后,便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不知要往何处去。
偌大的大明宫,没有一间屋舍是她的居所。
她犹豫片刻,忍着腹中饥饿,在床边的紫檀木脚踏上坐下。
没人给她送吃食,进来清扫的宫人们也都低垂着头像没看见她似的,从她身边来来往往地收拾起来。
不一会儿,寝殿中重归整洁,宫人们鱼贯而出,仍留她一人在屋里。
她又呆坐许久,最后踟蹰片刻,终于从脚踏上起身,动一动酸麻的双腿,小心翼翼地开始打量这座帝王寝殿。
手指从物架、床榻、屏风、瓷瓶上一一轻抚而过,心中的惊异与仰望已无法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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