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你是说那些海商?如今局势变幻,他们未必肯出手了。商人逐利,哪会轻易下注?”陆俭道。
原先番禺城的海商是在计划中的,依靠交易场拉拢众人,等长鲸帮来袭时一同出兵,共御强敌,随后分润。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长鲸帮都变成了朝廷册封的水师了,他们肯不肯出手就成了问题。
“帮主说了,如何笼络人心,就看陆公子的了,我等只能保证水师不出乱子。只要能说服那些海商,就还有得胜的可能。”孙二郎只是复述了帮主交代的话,他也知此事极难,但是赤旗帮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
如此重托,可以说直接把大后方交给了他。若是以往,陆俭可能还要思量一二,看能不能办成,然而今日他却没怎么犹豫,颔首道:“既然是她说的,我自会尽力而为。”
听到这干脆利落的回答,孙二郎又补了句:“若是陆公子有什么不方便动手的,可以让钟掌柜操办,番禺城上下皆由你执掌。”
这是交给了他一把利刃啊,看来伏波对他也是极为信赖的,陆俭道:“孙头目放心,城里就交给我了。她还有什么嘱托吗?”
这话让孙二郎顿了顿,方才道:“帮主还说了,若城中真出现变动,陆公子可以前往金山岛避难。”
竟然不是去东宁或是罗陵岛,而是跑去青凤帮的地盘,难不成是要拼上身家性命了吗?然而下一刻,陆俭笑了:“帮主多虑了,既然有我在,就不会让番禺陷入绝地。”
他十几岁外出闯荡,经历的险境不计其数。而现在,他手上有银行,有交易场,有作坊,还一个陆氏嫡长的身份。如此多的筹码,又岂能轻易言败?
见他如此说,孙二郎才微微松了口气,拱手道:“那番禺城中的事情,就拜托陆公子了。”
这就像一盘棋,任何一处失守,都会引来巨变,赤旗帮能用的棋子实在称不上宽裕。若是几个月前,孙二郎恐怕还不会相信这位别有用心的贵公子,然而现在,却是能信一信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你说什么?长鲸帮要打赤旗帮,让咱们出兵协助?”听到这消息,现任粤州都指挥使孔慕天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黑须鲸那厮就算当上了游击将军,也是琼州的,凭什么跑来粤州剿匪!”
长鲸帮被招降之事,当真让人惊掉了下巴。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海上巨寇,杀人无算,还数次攻打岸上城池,烧杀抢掠,闹得沿海不宁。当年邱大将军逼退这群贼人,谁承想一转眼,倒是被朝廷封了官爵。
不知多少人心里犯嘀咕,但是也明白现在兵祸四起,朝廷无力关注海防,恐怕有以匪治匪的心思。既然赤旗帮不肯招降,还有个“为父报仇”的名头,那就用长鲸帮挟制他们,以求得南海的平衡。
然而谁能料到,许黑那家伙刚刚得了官职,就要摔兵攻打赤旗帮,还发来了似模似样的文书,让番禺水师从旁协助。这股嚣张气焰,差点没让孔慕天气炸了肺,一个海防游击,还敢指使他这个都指挥使吗?再说了,朝廷封你是为了制衡,哪是让你打着朝廷的名号党同伐异的?就算对赤旗帮有些想法,就不能等到安稳点在说吗?
“可是大人,他们的文书都发过来了,如果真的打起来,咱们难不成就坐视不理吗?”下面心腹小心问道。
孔慕天一拍桌子:“王翎是什么下场,你们这么快就忘了个干净吗?赤旗帮可不是好惹的,而且两拨贼匪乱战,咱们还能帮谁不成?”
他本就是王翎免官后被拉出来顶缸的,整日看着赤旗帮的船在海上游来游去就已经够提心吊胆的了,现在又要乱战,他其实根本不想出头。
然而他怂了,下面可还有不怂的,一个参将不忿道:“可若真让长鲸帮打胜了,咱们岂不是连军功都捞不着了?”
“谁说长鲸帮就一定会胜?”那心腹立刻反唇相讥,“当初官军的兵力是他们的两倍有余,不还是落得惨败吗?赤旗帮那位可是邱家人,当初长鲸帮也斗不过邱晟啊。”
“那时候邱晟是官,许黑是匪,现在正好颠倒了过来,胜负就不好说了。”那参将声音又高了两份,“大人,若是长鲸帮败了也就罢了,若是胜了,将来咱们恐怕讨不到好啊,怕是整个南海都要人家说了算了。”
长鲸帮最富盛名的两位匪首是谁?“黑须鲸”许黑,“鬼书生”宁负,“狂鲨”鲁海,哪个都不是简单人物,尤以鬼书生最为狠辣,称得上睚眦必报。真要让长鲸帮胜了,他们却避战不出,那将来可就难办了。赤旗帮在身边,还能勉强养寇自重,换成长鲸帮,谁是寇还不一定呢。
这话一出,屋中不免一静,孔慕天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咳了一声:“话虽如此,但是大战十分夹在其中,怕不是要被当成炮灰,别闹到最后变成前门去虎,后门进狼。”
一旁有人嘟囔道:“就是,都不是好相与的,就别掺和了。上一个惦记着‘富贵险中求’的,还在发配路上呢……”
“不得胡言!”孔慕天大声呵斥,好歹算了找回了点体面,又对众人道,“发兵也不是来封书信就能成的,难道不要请示上官,筹备粮秣吗?先报上去,看看督抚的意思吧。”
这就有些推卸责任的嫌疑了,但是屋里大半还是松了口气,忙不迭点头。富贵险中求是不假,但是也得有命去拿不是?不论是长鲸帮还是赤旗帮,都是不好相与的角色。再说了,之前虽然败了一场,贬官送命的不计其数,但是人家赤旗帮也没贪得无厌不是
不但送还了俘虏,还跟官军井水不犯河水,就算逃兵多了些,也不耽误他们吃饷啊。还有那“挂旗钱”,虽说坏了他们私底下的赚钱门道,不过海面上劫掠的少了,跑海的利润也就提上去了,大不了换个赚钱的法子就是。
可是换了长鲸帮,就未必有这么舒坦的日子了,他们可是披着官皮的,又是官又是匪,可以想见会是何等的凶残。等到击败赤旗帮后,长鲸帮自然会成为南海最大的一波势力,一想到他们当年的做派,那阵势让人不寒而栗。
两项权衡,惦记着出兵的人就更少了,大不了偷摸跟在后面,摇旗呐喊一阵也就得了,难不成还真拼命吗?
当然,这些事情也只有个别将领知晓,下面的大头兵又懂什么?将来定下策略,跟着冲锋陷阵也就是了。若是以往,应当也不会出现纰漏,谁料这次却大有不同。
“听说了吗?又要打大仗了!”一个哨官低声对身边人道。
“当真?跟谁打?难不成是赤旗帮?”对方显然一惊,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嘘!小声些,这事还没传开呢。是长鲸帮要来打赤旗帮了,长鲸帮之前不是全都被招降了吗?现在也是官军,要咱们配合呢。”那哨官愈发的低了,就跟做贼一样。
然而这一连串的答案,就足够震撼了,那人愣了半晌,低骂了一声:“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长鲸帮可比赤旗帮要坏多了,他们怎么能成官军呢?”
“唉,邱大将军都能被杀,还有啥事做不出呢?那话怎么说的,驱虎吞狼呗。”那哨官像是也忍不住了,说了句不怎么当说的大实话。
这话题哪怕是私底下也不好议论的,对方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他们打他们的,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都是官军,自然要围剿贼寇了。”那哨官叹了一声,“谁知道上边怎么想的,这事也是能掺和的?”
“怕是有人想要争功……”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啐了一口,“姓王的也是争功,看看都他娘的挣来了什么?这是不把咱们的命当成命啊!”
那哨官却道:“都是吃皇粮的,还能如何?现在当逃兵都没地方逃了。”
这冷飕飕的一句,真是让人把心肝肺都凉透了,他们这些当兵的可不就是为了一口饭搭上性命吗?若是以往,还是当个逃兵投奔赤旗帮,现在人家都要打仗了,跑过去不还是死路一条吗?
心中憋得难受,那人握紧了拳头:“反正老子是不打这仗!”
那哨官目光微微一闪,却堆出了愈发恳切的神情:“是这个理,咱们也得想点法子,避开这一仗才是……”
一开始只是几个人传言,之后声浪越来越大,几乎遍布番禺附近的几座水师大营。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更是让人心中郁结,有些脾气暴躁的都直接喊了出来。
“老子才不帮长鲸贼打邱大将军的女儿呢!”
“定是朝中奸佞作祟,想要除掉邱氏遗孤啊!”
当然,亦不乏心中畏惧,或是不甘不愿的。
“换谁来都比长鲸帮要好,本来就是贼,还披了官皮,到时候咱们哪还有好日子过?”
“就是,赤旗帮能放归俘虏,不伤咱们的性命,长鲸帮能吗?我听说那鬼书生还是个喜欢生取人心的家伙呢……”
“让我说还不如逃了算了,这南海是不能待了!”
“逃又能逃到哪里?莫不是要去东海找个小岛厮混?”
无数言语汇聚,渐渐形成了声浪,劈天盖地席卷而来,惊动了各处卫所的长官。有人下狠手弹压,也有人好生劝慰,想要压制一二,然而关乎自己的性命,是这些手段就能压得住吗?之前官军惨败的记忆还刻在众人脑中,加上有人可以煽风点火,更是让群情激愤。
直到有个千总用刑太过,出了人命,这把火才算彻底炸了开来,就连番禺大营都出现了哗变!滥杀的,哄抢的,逃跑的,所有兵士就像是疯了一样,搅乱了整个营盘,连炮台上都闹做一团,甚至还有人夺了战船,直接奔东面去了,估摸这是想到东海避难。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也彻底把孔慕天给打懵了,一边声嘶力竭的让人收拾局面,一边汗流浃背的往上递消息。不论督抚的大人们有什么想法,水师是不能再动了!这可是拱卫番禺城的要害,万一失守,整个粤州都要大乱啊!
至于长鲸帮的要求,刚刚受降,封了官爵,就不听朝廷号令擅自发兵,还有什么好讲的?谁知道你要打的是赤旗帮还是番禺城,肯定还是自己保命为先啊!
那些巴望着捞点好处的人也都熄了火,这一仗谁胜谁负对他们都没好处了,唯有两败俱伤,才能大快人心。
而这些军中的骚动,也随着各种渠道传到了番禺城里的大小商贾耳中,就像在火盆上到了一整盆冰水,顷刻就压住了那些浮动焦灼的情绪。
听钟平仔仔细细说明白大营发生的事情,和孙二郎在其中的安排,陆俭叹道:“孙兄瞧着闷不吭声,做起事来却有几分帮主的风范。”
钟平笑道:“若非如此,帮主又岂会把奚山岛交在他手中?如今军中的局势已经定了,下来就要看陆公子的了。”
这段时间,他们也做了不少安排了,结果如何,只看陆俭的本事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这日一大早,银行的交易场中就坐满了人,往日喧闹的大厅没有了叫卖声,一溜水牌也不见了踪影,此情此景让下面的熟客们心头慌乱,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银行是不是要关门了?我听说长鲸帮要打过来了!”有人低声道。
“嗨,别提了,我刚做成了一单买卖,定在下月交货。这要是打起来,岂不是要赔上定金?”
“还什么定金啊,长鲸帮那可是正经的悍匪,这银行可是赤旗帮的生意,要是被人惦记上了可怎么办?”
这一句话引得不少人脊背发凉,有人却跟着叫道:“若只是悍匪也就罢了,现在长鲸帮都成官军了,这要是被人按上一个通匪的名头,才是万事皆休!”
他的声音大了些,让不少人都看了过来,躁动也更甚了,还有人小声嘀咕道:“邱大将军被冤杀,倒是黑须鲸、鬼书生那样的恶贼当了官,这世道怕也是不成了。”
这种废话,放在以往是没人听的。世道越坏,有些生意反倒好做,都是跑海的,又有几个良善之辈?然而现在,不少人脸色都有了变化,番禺水师闹出的动静可是早就传进城里了,这官不官,贼不贼的,正经守城的还来个哗变,不是朝廷败坏又是什么?
内陆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若是南海也乱起来,那才是真叫人没个活路。
“反正朝廷也不愿管,说白了还是两个海上大豪对战嘛。”有人打破了僵局,“万一赤旗帮能胜呢?”
这话让不少人都摇起了头:“赤旗帮才成立多久,长鲸帮又有多大的势力?现在还有层官身,怕是不能敌啊。”
一个能垄断胡椒贸易,凶名在外的大海帮,和一个建成没两年,由女子统帅的新帮派,这瞧着就不对等嘛。再加上长鲸帮现在是官不是匪了,说不定能调动多少兵力呢。
“话虽如此,对咱们而言,还是赤旗帮获胜更好吧?”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这还真是大实话,赤旗帮终归是邱大将军留下,行事极为体面,跟官府也差不了多少了。相反长鲸帮的德行,只要是南海上做生意的,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说了,若是换了长鲸帮掌权,这银行还能留得住吗?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倒是连议论声都轻了几分。正在此时,屋门大敞,一行人走了出来,正是陆俭和银行的诸位股东。
见主人家来了,众人纷纷起身相迎,把那两句客套话说完了,陆俭便开门见山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大事。招商银行筹备了一支新期货,特邀各位前来认购。”
“期货”这词,如今交易场里已经是人人皆知,专指约定了期限的货物。只不过以往都是客商们各自交易,银行从未亲自出面。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怎么突然闹这么一出?
下面一片哗然,陆俭却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让人把那块水牌挂在了墙上,只见上面硕大两字。
“胡椒!竟然是胡椒?!”
看清上面的字迹,不少人惊呼出声,也不怪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南海胡椒贸易从来只有一家,正是长鲸帮啊!
“不错,这次挂牌的正是胡椒,共分六百股,一股可购一石。这是个长约,货期五年,至少可以交易三轮,番禺到岸价八两一斤,只要购买了期货,银行承诺五年内价格不变。”陆俭朗声道。
这下吵杂声更响了,人人都被这大手笔惊到了。八两啊!在合浦买散货也就是这价格了,一石这么大的量,没点关系想都不用想。若是运到了番禺,最低也得十二两,当然若是运到京城,二十一两也是能卖到的。这里面有多大利润,只要是跑海的都心知肚明,而且还标定了五年期,交易三轮,只是一股就能赚到一千四百多两,若是买个三五股,那简直都能传给儿孙!
更要命的是,都是交易场里打混的,谁不知道期货这玩意价格是会变的,若是胡椒价格一路走高,这股就不知能涨多少了。
然而巨利摆在面前,也还是有谨慎人在:“陆公子,这么多胡椒,你要从哪里弄来?银行还没打通胡椒的路子吧?”
胡椒贸易掌握在长鲸帮手里,这可是人尽皆知的,就算赤旗帮有能力走其他路线,也未必能保证货量啊。再说了,都要打仗了,能不能打赢还是一说呢,怎么就先分起了战利品?
陆俭微微一笑:“不错,赤旗帮如今还没有这样的路子,但打败了长鲸帮就有了。这要是此次期货的特别之处,这些股需要用船来换,一条单桅船能换一股,一条双桅船能换两股,一条三桅船能换三股,上不封顶。”
“轰”的一下,底下人全都炸了。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出条小船就能换一股,出条大船就能换二至五股,六百股最起码也是六百条能下海的小船,哪怕都换成双桅船,也是整整三百条啊!
“这是要让我们帮着打长鲸帮?!”有人叫了出来。
“强敌来袭,自然要倾力已对。这些股份便是赤旗帮的诚意,我等愿与诸位共进退。”陆俭朗声道。
狗屁共进退!人家打的是赤旗帮,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有人都气笑了:“陆公子倒是好算计,只用这点钱就想买吾等的命吗?”
“这不是买你们的命,而是买一条更稳定的海路。”陆俭冷冷一笑,“还是有人觉得,长鲸帮会让你们安安稳稳做买卖,跟现在一样?”
那必然是不能啊,好多人都记起了当年长鲸贼肆虐的光景。那时候跑海都是赌命,运气好是破财消灾,拿钱赎人,运气不好直接一了百了。每年死在海盗手里的人,比死在海难里的还多。比起来,赤旗帮真是比官府还要靠谱,做买卖嘛,哪有不喜欢这种的?
然而喜欢归喜欢,拼命去是另一码事了。那可是长鲸帮啊,难不成人家给个口头承诺,自己就要拼上身家性命?
有人低声道:“那要是打不过,岂不是人财两失?如今长鲸帮也算是官军啊,跟他们打,算不算谋反?”
“我想诸位都听说了水师大营的事,朝廷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工夫管这种恶犬。”陆俭冷笑一声,“再说了,胜的才有资格讨价还价。若是败了,贼寇依旧还是贼寇,扣个奸佞乱命的帽子很难吗?”
这句话的意思可就值得玩味了,有些人已经反应了过来,看来水师大营的哗变跟赤旗帮也有些关系啊。而成王败寇的说法,更是让人幡然醒悟,朝廷是想驱虎吞狼,可若是没吞成,不就成了不尊上命,肆意妄为,把那个官帽子摘了又有多难呢?邱大将军都杀得,区区一个匪首杀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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