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众人大惊,水?
还是能喝的水?
牛屎沟的社员们已经连续半个月每天只有半桶水啦,不说大人们口干舌燥心浮气躁,就连孩子们也早渴死了,尿都是又黄又烫的,尿青菜上,立马就能给青菜叶子烧出两个洞来。
此时也顾不上别的,反正崔绿真吃了没事儿,大家一拥而上,用手捧的,直接伸嘴喝的,甚至回家提桶拿瓢的……哎哟,就跟抢黄金似的!
幺妹被姐姐们拉开,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抢了她的泉水,呜呜,超甜哒!最近井水不够喝,崔家去晚了打到的都是泥沙水,要在桶里澄清很久很久,把下层的泥沙滤出去才能喝。
可饶是如此,也是一口泥沙味。
小地精喜欢吃土,可不喜欢吃井里的沙子,尤其是水里混沙子。
村里孩子比她还惨
,有的已经两天没喝过一口水了,弯着腰就“吨吨吨”。
很快,张爱国带着大人们来了。
有经验的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眼泉眼,从大槐树底下喷出来的,水流虽只有镰刀杆儿那么粗,可它干净透明,清甜可口,光看着就能让人甜到心里去。
“我,我记着咱们牛,牛屎沟出泉眼,上一次还是宣,宣统年间?”一个裹着小脚的老老太太,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说。
幺妹知道,这是槐树老爷爷说的,牛屎沟最长寿的老老老奶奶,牙齿掉光光了,她的孙子都比爷爷奶奶年纪大。平时就躺树下晒太阳,说一句话要歇好几气。
众人大惊,宣统年??因为海拔和地形的关系,石兰省少有泉眼,大家几乎都没听过,没想到穷得都没裤子穿的牛屎沟居然遇到这种好运气!
真是踩了狗屎运啦!
张爱国掬上一捧,亲自尝了尝,“真他妈甜!”
于是,男女老幼们,都排着队上来喝水,个个喝成大茶壶,走路都是水在晃,下午的工也不上了,就在泉眼边上守着,要有敢去洗头洗澡的,捉住就是一顿胖揍。
可一直到晚上,泉水还在喷,人们这才发现这泉眼居然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得,家家户户赶紧把水缸水桶都给蓄得满满的。
张爱国又让人把队里公用的蓄水池也蓄满,足足囤了百来吨水。
第二天,公社领导们听说这事,段书记亲自带人来考察,觉着真是神奇,在石兰省这样的高原地带居然能冒泉眼?
可这水它就是真真的,不停的在喷啊。
得,回去通讯稿安排上。
张爱国目瞪狗呆,他,他又要写啦?这可难为死他了!
连续两天,大家围着泉眼干着急。今年大家都快渴死了,他们却眼睁睁看着清幽幽的泉水流走,肉疼啊!其他生产队听闻风声,都来看稀奇呢,甚至还有要跟他们买水喝的。
当然,没钱,说好用粮食换。,一连换了两天,上千斤粮食就进仓库了。
可大家又怕,地下水是有数的,总这么换能持续多久?万一今年继续没雨,他们这不是先透支了吗?这叫啥,透支子孙后代的资源。
封,必须封起来。
可要去市里买防水水泥来堵上,又怕给彻底堵死,水压和运势这东西,谁也说不清呐。
最终还是周树莲想出来的法子,用块大石头压上,别压死,再沿着槐树脚修一个环形池塘,让它慢慢的涌上来,蓄在池塘里,以后谁家要用水就来池塘里挑。可人畜用的速度赶不上它涌出来的速度,就把池塘开个口,把多余的水引流到坝塘去,到时候饮用的有了,灌溉的也有了。
她这资本主义小姐,奶娘是苏州人,这样的故事没少听,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了!
村里忙活两天,水池修好了,坝塘干涸的河底有了水,能放心大胆的灌溉油菜育秧苗了,就连大槐树也绿了两分,人人欢欣鼓舞。
幺妹却开心不起来,因为,她的宝贝妈妈上班去啦。早上醒来,炕头再也闻不见妈妈的味道了,也没有摆放整齐的小衣服了,只有奶奶汗津津的褂褂,和一股浓浓的旱烟味儿。
爷爷虽然在家时间不多,可他喜欢抽旱烟,屋里都是这个味儿。
而且,奶奶睡觉不脱衣服,怕着凉让她穿着棉袄子睡觉,非常不舒服。
而且,奶奶睡觉会磨牙,还会打呼噜……
最关键的是,她的nie nie没有妈妈的好摸!
崔老太见炕上的小玉团子愁眉苦脸,黑亮亮的头发滚得乱哄哄的,贴在脑袋上,跟个暴躁的小毛球似的,真是心都快化成水了。
“乖乖醒啦?肚肚饿了吧?”崔老太抱着她,亲了又亲,又给泡了一碗奶香香的麦乳精,小丫头这半年个子长得快,营养一定要跟上。
春芽和友娣闻着味儿,也来了。
老太太只好让她们三姐妹分着喝,当然,幺妹在喝之前,嘴里肯定是要被塞一片钙片的,直到看着她嚼吧嚼吧咽下去,老太太才出门干活。
刘惠扶着“大”肚子,靠在门边,“哎哟,咱们家就幺妹福气最好,两个姐姐可是沾你的光啦。”
可却不想想,东西是顾三为了感谢黄柔买来的,暂且不说他的非分之想,就说人情那也是黄柔的人情,她孝敬老太太那是她的心意,老太太疼孙女,给了哪个孙女那也是她的自由。
她摸着肚子,得意的想:等儿子出生,这群丫头片子的福气可就到头啦,真希望儿子快快出生……啊呸呸,可别早产,得足足的待十个月才行呢。
吃完东西,去茅坑蹲会儿,幺妹就开始每天的日常想妈妈。
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妈妈今天有饭饭吃吗?饭里有甜甜的大南瓜吗?
妈妈那儿下雨了吗?带伞了吗?鞋子湿了没?
没下雨的话太阳大不大?妈妈口渴不渴?有甜甜的山泉水喝吗?
哎呀,她实在是太想妈妈啦!
第46章 、046
1971年, 过完三月, 清明的时候, 牛屎沟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雨。
距离上一场雨,居然隔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里, 干涸的土地终于回软, 原本快要死的老槐树又再次焕发生机, 河边的柳树绿油油的, 小鸭子大白鹅在树下埋头找吃的,还有的人家干脆把猪放出来, 让孩子们赶山上“自生自灭”去。
因为, 年后段书记下了命令, 在保证生产队交猪任务保质保量完成的前提下, 社员也可以养猪啦!到了年底如果愿意卖, 可以直接卖给公社肉联厂, 不卖可以留着自个儿吃,这样“大胆”的政策,在整个红星县甚至阳城市都是首屈一指的。
当然,也就人段书记上头有人,才敢这么干, 别的公社, 照样是苦哈哈的种着常规农作物,混着啥也买不到的工分。
再加公社派了两名农科站工作人员驻队,西瓜幼苗也培育出来了,就等着移窝呢。死气沉沉的牛屎沟, 它终于又活过来了。所有人都说是得益于那眼泉水,因为泉眼,整个队的运势都被改变了。
这场雨,让所有人吃了定心丸,全都干劲十足的,哼哧哼哧的看着崔家这杆风尚标,准备大干一场。
可同时,牛屎沟的社员们也知道,崔家幺妹才是风尚标中的领头羊。她那几个伯娘都把她夸出花儿来了,也就崔老太和小黄老师还死不承认什么“小福星”的叫法,说她不过就是眼神好点儿,没那么玄乎,让大家别给她戴高帽。
幺妹啊,其实是个小可怜,因为她一个星期只能看见一次妈妈。
妈妈星期五天黑才回来,星期天下午太阳没落山就得走,她是盼啊盼的,还没想够亲够,妈妈就又上班去啦。
而奶奶的土炕不好睡,又硬又空,她已经被冻感冒两次啦,三伯娘看不过意,把她接过去跟春芽姐姐一起睡了。
这才多大小个人啊这没爹又没娘的,大人们忙着种油菜薅油菜,把她和春芽丢在村里,没吃没喝没人管,跟山上的猪一样自生自灭。
其他孩子还巴不得天天这样呢,天高任鸟飞!可幺妹不一样啊,她是从小就在妈妈肚子里出生,在妈妈背上长大的小地精,哪怕后来妈妈上课,她也能在教室门口看着的地精呀!所以,她现在生了一种奇怪的“病”——星期一到星期三她总吃不下东西,连最爱的酸酸土也不香了;星期四到星期天,她吃嘛嘛香,能把小肚子吃得鼓起来!
春晖看她用筷子一点儿一点儿的挑着吃,只能摸摸她的头,心里叹息一声没娘的孩子太可怜,“妹想吃桑葚吗?”
幺妹瞪大了眼睛,“桑葚?”
“对呀,快把碗里的饭吃完,我带你摘去。”雨后的桑葚能吃啦。
现在崔老太的心踏实不少,去年攒的米拿出来,放心的给大家吃,不说每个人都能吃白米饭吃得饱饱的,反正几个孩子是不会饿肚子的,每次一盛就是一大碗,再加两块肥得流油的腊肉,一勺金黄黄的南瓜,谁不爱啊?
村里再找不出这么好的伙食,多少人家还在饿肚子呢。
幺妹“噼里啪啦”,很快把碗扒拉得干干净净,横起袖子抹抹嘴,“我吃好啦姐姐。”
春晖提上竹篮,春月春芽也不吃了,屁颠屁颠跟着出去。牛屎沟的桑树不少,这东西只要落颗籽,在哪儿它都能生根发芽,尤其半山坡上,有粪堆的地方,特多。
可要说牛屎沟哪棵树上的桑葚最甜,那友娣是最清楚的,她大长腿一迈,“跟我走!”
来到半山坡的时候,桑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孩子,或是提着竹篮子,或是衣服兜起来,接着上面掉下来的大桑葚呢……当然,无一例外,嘴巴都是黑红黑红的,一笑还露出口黑牙。
幺妹咽口水,她已经闻到甜味啦!
树上还爬了五六个长手长脚的,坐着吃,躺着吃,站着吃的孩子,幺妹跃跃欲试,她也可以!
“妹不行哦,你还小,只能在下面,我们上去给你摘最大最黑的,怎么样?”春晖友娣猴子似的“呲溜呲溜”爬上去,一人占据一枝树桠。
幺妹和春芽,一个抱起竹篮,一个兜起衣服,只听“扑通扑通”雨点子似的桑葚打下来,两小只坐地上就吃起来。
雨后的桑葚褪去红绿,迅速的披上紫黑色的外衣,长长的,圆溜溜的,上头的颗粒大大的,非常饱满,屁股上还带着绿色的小柄,新鲜极了!
咬一口,就是甜丝丝的
汁水儿,手黑了,嘴也黑了。
幺妹享受的闭上双眼,呜呜太好吃啦她要天天吃,以后也得把“桑葚麦乳精”安排上!
“喂,你们听说没,死人啦!”
“死谁?哦,人啊,不知道。”大桑树伸个懒腰,爬它身上的孩子们就跟跳蚤似的,给它挠痒痒呢。
幺妹歪着脑袋,“谁死啦?”其实她对“死”没啥概念,只是从大人和老地精的嘴里觉着应该是一件挺严重的,不好的事儿。
大桑树一愣,静静地看了她两秒钟,“哦,原来你就是那个能听懂我们说话的胖丫头啊。”
可也不胖啊。
幺妹摸摸小肚肚,衣服上立马多了两个黑手印。妈妈不在家,不好好吃饭,她确实瘦了一点点,唉。
于是,她的注意力很快从死人八卦上转移开,又是日常想妈妈。
“喂,胖丫头,想吃甜的还是酸的?”一条桑枝悄悄在她脑袋上碰了一下,见她没发现,又碰了一下。
嘿,这小人儿软软的,捏起来可真舒服。
“当然是甜的啦!”
“那你亲我一口。”
幺妹捂脸,它才不亲妈妈奶奶以外的任何人呢,就是植物也不行,他们臭臭哒!
大桑树没得逞,唉声叹气,又使劲rua了rua她圆溜溜的大脑袋,算是心理安慰吧。
于是,春晖和友娣发现,今儿的桑葚特别好摘,有史以来第一好摘,为啥?每次她们正在挑选哪枝最黑的时候,眼前就会多了一枝最黑最大的迎风招展,仿佛在说“快来摘我吧”……这桑树难不成会读心术?
很快,竹篮装满,她们也吃饱啦。
“哟,老崔家这几个丫头,眼睛贼亮,你看看你看看,这桑葚个顶个的大。”
“可不嘛,我儿子在树上爬了一天也没摘到这么好的。”
在众人的羡慕中,姐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家走,还没走到门口呢,忽然听见“哇”一声,传来一个女人的嚎啕大哭,那声音悲怆极了,吓得她们赶紧跑进院里,“啪”一声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