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晨晓茉莉
“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于夫人金氏扶起她,仔细瞧了瞧,笑道:“像,你与你母亲长得像。”
“夫人认识我母亲?”刘玉真惊讶道,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件事,如果她们真的有交情母亲不会不提的。
“我们都在京城长大的,少时见过几次,你母亲那会儿机灵着呢,我们都比不过她,”于夫人请她坐下,“如今好些年未见了,你母亲身子可还好?”
“托福,母亲身子康健。”既然交情不深,刘玉真就礼貌地回答。
“那就好,这身子好了比什么都强,”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招呼她的小女儿过来,“恬姐儿,快过来见过陈太太。”
恬姐儿走过来,端庄地行了一礼。
刘玉真起身避让,也还了一礼,“二姑娘,”示意桂枝取见面礼,“这是前些日子在三姐姐的铺子里瞧见的,好看得紧,二姑娘和小少爷拿去玩吧。”
这是一套花鸟图样的头面和一套适合小孩儿用的文房四宝,头面小巧灵动适合小姑娘戴,文房四宝送陌生小男娃也是寻常妥帖而不出错。
甜姐儿看看母亲,见她同意便伸手接过了,“谢谢陈太太。”
“这是孙二奶奶铺子里头的吧?”于夫人略瞧了瞧,“如今府城里头时兴得很,让你破费了。”
刘玉真道:“一些小玩意罢了,姑娘喜欢就好。”
三人坐一处闲话,于夫人问她,“陈老爷如今可痊愈了?他病了这一场把我家老爷吓了一跳,幸好吉人自有天相,后听闻他渐渐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已大好了,”刘玉真答道:“此前要照顾他,也不好出来走动,还未曾谢过您打发人送来的药材,可帮了大忙。”
她起身,再度谢过。
“有用就好,当不得如此。”于夫人拦住她,“我们女子啊,夫就是天,这天若是塌了那可了不得。”
“您说得是。”刘玉真附和。
闲话几轮,于夫人突问道:“今日听闻你要来,王姨娘高兴得很,她说你们从前是闺中密友,也是许久未见了,你可要见见她?”
刘玉真心道果然来了,脸上却是一怔,疑惑着反问道:“王姨娘?”
“瞧我,”于夫人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忘记和你说她是谁了,就是在你们刘府住过一阵子的王家八姑娘,玉怜,如今她是我们府上的王姨娘。”
“原来是她啊,”刘玉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的确是许久未见了,我少时身子弱,母亲都将我拘在屋里,后来有一日在祖母屋里瞧见一个好看的大姐姐。我奇怪地问过母亲,她说是王家送来服侍祖母的。”
“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会格外想念娘家人,她一直陪伴在祖母身边是个孝顺的。我与夫君定亲后到庄子上小住了一阵子,回来就不见了她,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竟不知她到了贵府,也是巧了。”说完了这些,刘玉真端起送上来的茶饮了一口。
“可不是,巧得很。”于夫人笑盈盈的,却是再不提让她们见面的话。
夫妇两人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由主人家陪伴着用完了午膳,再喝了两盏茶,便起身告辞了。
走的时候也是金嬷嬷送她,“陈太太很该在府城住长久些,我们府城的慈怀寺香火旺盛得很,还有那秋水湖也是一景,秋天的时候满天满地的红枫叶,好看得紧,姑娘太太们都爱去呢。”
刘玉真跟着缓步慢行,“那下回再来可要去瞧瞧,只是这回却是不巧,我家老爷病了这么些日子,归心似箭,家里长辈和孩子们也等得焦急,不日便要回了。”
“那可真是不巧,”金嬷嬷感叹,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旁边花园内传来一女子的呼喊声,声音热切而幽怨,“真姐儿!真姐儿,玉真——”
金嬷嬷脚步一停,转头望去,刘玉真也是一顿,缓缓转头。
却是一个满头珠翠,身着一件粉红色袄裙脸蛋略有些圆胖的女子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冲着她高兴地喊道:“真姐儿!”
金嬷嬷皱眉,“王姨娘?您怎么在此处?”
被叫做王姨娘的正是已经改名为王玉怜的王月怜,她高兴地走上前来,“真姐儿,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呢,可算被我等到了……”
刘玉真淡淡地望着她,“王姨娘。”
一个欲说还休一个装傻不问,时间竟是停滞了。
金嬷嬷冲王姨娘身后的丫鬟道:“夫人嘱咐了要给王姨娘做双月子的,你们怎么让她就这么出来了?若是有什么不好你们怎么和夫人交代?”
“况且陈太太是夫人的贵客,你们就让王姨娘这样冲撞,回头都去洗两日衣裳记记性子,还不快带她回去?”
又对着刘玉真解释道:“这都是下人们的疏忽,还望陈太太莫要怪罪。”
“放开我,我要和真姐儿说几句话!”王姨娘推开了上前拉她的丫鬟,冲着刘玉真道:“真姐儿,我有话要和你说。”
金嬷嬷看了看刘玉真,犹豫道:“这……”
“王姨娘几次三番地找我,想来是有什么急事,”刘玉真见躲不开了只好道:“不如请嬷嬷安排个僻静的地方,我瞧着那边的亭子就很不错。”
于是金嬷嬷就请她们两个坐到了湖边的亭子里,另上了茶点,这个亭子四处都没有格挡的,刘玉真坐下没多久便觉得有暖风徐来,再待下去恐怕就要出汗了。
“不知王姨娘找我有什么事?”她率先问道。
王月怜不答,神色反而有几分哀怨,“你以前都是喊我王姐姐的。”
刘玉真一顿,道:“如今身份有别。”
以前王月怜是她表姐,自然是喊王姐姐、王表姐之类的,但是如今她是知府的姨奶奶,若她再喊“姐姐”那就是下自己的脸,若她喊“表姐”那就是打于夫人的脸,怎么样都不合适。
不如喊一声王姨娘,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况且就如她在于夫人面前所说的,她们两个的确不是很熟,王月怜在刘府住的那一年多里和二姐姐最熟,以至于她如今的一些举止都有些像,其他几位姐妹交情都是泛泛。
王月怜一滞,“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让二嫂托你的事,你怎么没办啊?我好心好意给那陈文博引见老爷,他竟不领情?既然不想见老爷那为何今日又来了?”
“要我说何必这么麻烦,你们当初直接答应了不就好了?”
刘玉真笑望着她,一时间觉得于夫人能让她生下长子真是一点都不意外,遂实话实说道:“你说的陈文博是今科贡生,十年寒窗如今的他也是被人称一声‘老爷’的人,他想要来拜访知府随时都可以来。”
“事实上他现在就在前院和知府大人说话,不必谁引见的,王姨娘你费心了,但是陈文博他并不需要,而且他与王家非亲非故的,也不愿劳烦。”
“怎么是非亲非故呢?”王月怜道:“他的原配珠表姐就是王家的外甥女啊,他也是王家的外甥女婿,怎么非亲非故的,真姐儿你莫不是糊涂了?”
“当年你使了手段嫁给了他,不顾王家的反对,如今竟连他是王家外甥女婿的事都要否了?”
刘玉真神色渐冷,整个人如一尊冰雕般沉默了许久,而后缓缓问道:“当年?你说的是王家特特派了大老爷来,说服二叔以及几位族老,想要把我和三姐姐、四姐姐送去给人做妾的当年吗?”
“还是你嫌贫爱富,在我大哥哥面前毛遂自荐的当年?”
王月怜一听,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手指一抖一抖地指着她道:“你,你……”
刘玉真站了起来,“母亲曾跟我说,这世间为子女难,为女子更难,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死从子。作为未出阁的女孩儿,我父死兄死,外祖家远在京城鞭长莫及。”
“母亲虽有几分才干但她守寡多年,在家中有的只是表面的尊荣,我的婚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二叔,若二叔真的定下了主意,那母亲也奈何不得。”
“你跟我说当年,那我也来与你说一说当年。”
“当年冬天很冷,祖母举办了一场赏花宴,宴席上出了两件事,这你都知道我也就不说了。”
“而后没两日,你父亲,王家大老爷就来给祖母请安,带了个信儿来,说是府城新上任的知府于大人,年近四十依然无子,家里欲纳一姨奶奶延绵子嗣。”
“为此特请了一位有道行的道爷,卜算出‘北、玉’二字,即北边,名字里带了‘玉’的女子。”
“你们王家一听,清源县可不就在府城的北边,我们刘家的女子可不就是个个带‘玉’?便都疯魔了,连夜遣了王大老爷来,千说万说,好说歹说,非要把我们几姐妹送来府城供人挑选。”
“呵,”刘玉真弹了弹裙摆上的灰尘,“可惜啊,你们王家魔高一丈,我们几个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就让你们的算盘落了空,可谁知你们王家还是不死心,竟把你改了名儿送了过来。”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做出给我那已有妻室的大哥哥毛遂自荐的事情的你,想来也是愿意的吧?”
“你,你胡说!”王月怜也站了起来,争辩道:“祖母当年送了我去,本来就是给那陈文博做填房的,但他又黑又丑,还住在乡下,我才不愿意。”
“但没了我,还有玉媛,她才应该是陈太太,你就是个小偷!”说出了这句话的王月怜自觉抓住了刘玉真的把柄,抬头挺胸道:“识相的你就帮我把轩哥儿抢回来,不然我就告诉整个府城的人你刘玉真就是个抢人夫婿的坏女人!”
这人,真是又蠢又坏,毫无智慧。
刘玉真不想和她解释这里头的缘由,只问了几句话:“你说的祖母,是你祖母,还是我祖母?”
“若是你祖母,她是陈文博的谁?能插手他的婚事?若是我祖母,她又是陈文博的谁?能插手他的婚事?”
“你说我抢了刘玉媛的婚事,谁不知道她与二姐夫情投意合,且早在我与陈世文之前定了亲?”
“你说你想要抢回你儿子……”刘玉真有几分怜悯地望着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马车上,陈世文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从知府家里出来后你就闷闷不乐的。”
“没事,”刘玉真略提起了几分精神,“想起了一些旧事罢了。”刚刚虽然狠狠地反讽了王月怜一顿,但是也因此想起了一些让她不痛快的事,心情便低落了。
“你热不热?”她翻看着他的手掌,然后又去看了看他的衣领,“没出汗,你这身子是比以前差了些,去年那会儿天一热你就要出汗的。”
这一病,把他这么一个天一热就出汗的人变成了大热天都不出汗的人了,不但如此这身子也单薄了,手也无力得很,让人忧心。
“回去再请大夫来把把脉吧。”她不放心地道:“回去之后的大夫没有府城这边的好,等开的药吃完了便再请大夫去一趟,要彻底地绝了根才行。”
“好。”陈世文点头。
“你今日可饮酒了?”刘玉真又问他,“大夫说你不可以饮酒的,莫要忘了。”
“你放心,我都记着的,”陈世文笑着回道:“知府大人知道我病刚好,未曾强求,他们几个倒是有几分微醺,病了也好,连酒都不用喝了。”
知府和几位师爷都喝了酒,但他拒绝了,以茶代酒一一敬过他们,好在他们都知道他的病刚刚痊愈,不然免不了要饮上几杯。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喝酒误事,”刘玉真低喃道:“那就是个害人精。”
陈世文将人拉到怀里,安慰她,“莫要担心,我以后少喝些,不会喝多的。”
刘玉真沉默着,没有说话。
第69章
夜深了, 万籁寂静只那更夫的铜锣声远远荡开,在府城某处,一座种植着紫藤花的小院也如其他地方一般, 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院的主人,一对年轻夫妇躺在床上睡着了, 一个男子面有病容平静地睡在外侧,手规矩地摆放在被面上,一个女子睡在里侧,眉头紧皱, 手也抓住了被褥, 似乎陷入了噩梦之中。
……
一年前
刘玉真从那屋子脱离了出来, 到底受了寒气病了两日, 昏昏沉沉的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晓。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失贞”的传闻已暗暗在刘家蔓延开来, 也不知从哪儿起的头,等大太太知道的时候有几位族老已找上门来,询问此事真假, 欲以族规处置。
刘大太太曾氏身为寡妇, 又是辈分低的儿媳妇, 还没有诰命在身连议事的堂屋都进不去, 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快!嬷嬷,”她紧紧地拉着徐嬷嬷的手, “都这时候了, 不要在乎银子, 我要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徐嬷嬷也脸色沉重,翻出银票急急忙忙地走了。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漫天诸佛保佑!”她满屋子乱转,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入一间香火缭绕的屋子,匆匆地给一牌位上了两炷香,连拜了几下。
“夫君,你是最疼真姐儿的,一定要保佑她此番逢凶化吉,渡过难关!只要她此番平安度过,我,”说到此处她语气哽咽,“我,我就再也不怨你了……”
……
另一端,正中的堂屋内,听闻几位族老的来意,老太太怒不可赦,“这可如何是好?这女子的名节岂容轻忽?婉娘,你这就带了人,去把那嘴碎的婆子丫鬟们都绑来,灌了哑药先押解到庄子上去,下半辈子都不要让她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