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酌泠泠水
男人这才哽咽着开口道:“我女儿……我女儿前段时间被王厚德的儿子逼死了,呜呜,求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
王厚德吩咐完管家后就站在那里,只冷眼看着这一切。
直到这时,他才上前朝赵如熙作了一揖,道:“赵大人容禀,事情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
一听这话,本来低头哭泣的女人就急了,抬起头来急急道:“大人,我女儿真的是被他儿子逼死的啊。我女儿都说了不想嫁,可他家硬逼,他儿子……呜呜,他儿子还想侮辱我女儿,我女儿被逼得没办法,跳河自尽了。”
说着,她大哭起来。
男人也指着王厚德道:“他还威胁我们,说如果我们告官,他就让我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王厚德忍不住了,对赵如熙作了一揖,道:“赵大人,事情不是他们所说的这样。我儿子确实看中了他家女儿,但我们是派人正儿八经的上门提亲的。他们不愿意,拒绝就是;就算惧于我家权势,也最多搬到城里去住,何必要投河自尽?”
“他女儿投河,谁知道是不是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无颜见世人?怎么就赖到了我儿子头上?别以为我家有钱,你们就可以这么讹我。”
那男人一听,气得脸色通红,扑上来就想打王厚德,嘴里叫道:“你们害死我女儿,还要污她名声。我跟你拼了。”
王厚德家的下人连忙上前拦住他。男人两臂被抓住,还想伸脚去踢王厚德。
王厚德后退几步,向赵如熙行礼道:“赵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您如不信,可问问村里人。”
他又看向那对夫妻,面上带着厌恶:“而且他们的女儿死了十来天了,他们没有上衙门告状,反而您上门了才来才哭诉。我觉得他们动静不纯,是特意到您面前诬陷小人,好达到讹诈目的的。更有可能是受人指使。这件事,望大人明察,还我家一个清白。”
“呸,你家还有清白?仗势欺人、坏事做尽。”那男人闻言愤怒,扑过来又想朝王厚德踢一脚,被王家家丁及时的拦住了。
那边陈康手上被王家管家塞了几张银票,他偷偷塞进了袖子里,挤上前来对赵如熙低声道:“赵大人,王里正人为正直,办事公允,治家甚严。而且他那儿子向有痴病。说他儿了逼迫那家女儿,实属荒谬。”
赵如熙没理他,望着王厚德道:“你说他们受人指使。这个‘人’,指的是谁?”
“这……”王厚德看看左右,有些为难地道,“大人,我能不能私下里跟您说?”
那对夫妻一听王厚德要把赵如熙拉进家里去,赶紧着急地喊了起来:“大人,大人,我们没受人指使,我们说的全是实话。他家儿子虽有痴病,但脑子相当于七、八岁的孩子,能欺负人,而且因为不懂事,做起事来更是毫无顾及,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道德廉耻。”
赵如熙站了起来,对那对夫妻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我总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就判断王里正家害了你闺女不是?自然要两边听听。”
王厚德和陈康听了这话,顿时一喜。
原先他们还担心赵如熙不好糊弄。毕竟看这样子她不缺钱,下来做官还真是想要历练,这样的人是最难搞的,塞钱根本不管用。
而以她的智商和手段,陈康觉得一般的说辞根本不能让她相信。
可现在觉得还是好办的。
女人都心软,意志不坚定。一会儿她进了门,让王厚德的妻子出来哭诉一通,再把他那个痴傻儿子带出来给她看看。即便她不完全相信,今天也绝对不会定王厚德的罪。
等回了衙门,陈康在帮着旁敲侧击一番,劝一劝,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毕竟这种事,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是那么容易辨别得清楚的。只要有缓冲的机会,那就好办了。
那对夫妻大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顿时一脸绝望。女人更是瘫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赵如熙看了那女人一眼,又道:“不过既说要兼听,只听你两家车轱辘话一般来回争执,几日都辨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一会儿我让我的护院在村里走走,向村里大爷大娘打听情况。”
她抬起手来朝看热闹的众人作了一揖:“还请大爷大娘们据实相告,不让好人受到冤枉,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今天你姑息了坏人,明日你就得受坏人欺负。这个道理,我相信大爷大娘们都懂。”
她环视一圈,微微提高了些声量:“我是今天的新科状元,同时也是你们南阳新上任的州同知,接管蔡大人手中事宜。你们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做官的人是最有冲劲的。所以如果你们村民中有不满王里正的,一会儿我的护院问起时尽管说。我保证你所说的只有我的护院知晓,不会泄露出来让你被人报复。”
“但机会也只有这一次。如果这次你不说,往后即便说出来,我也不相信了。所以如果有不满王里正一家为人、想要换里正的,只管说。只要不满于他的村民占大多数,我就替你们做主。”
王厚德和陈康彻底傻了眼。
刚刚他们还觉得这位年轻的女大人好糊弄,没想到她竟然来这一招。
这简直是当着王厚德的面,明晃晃地鼓动村民换里正啊。
第677章 抓紧机会啊
王厚德就想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新大人?“不是……大人。”王厚德咽了一口唾沫,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这样,我……”
不等他思索应该如何措辞,赵如熙就一摆手,笑得一脸和煦:“不要紧张嘛。王里正,如果你就如同刚才陈经承说的那般,为人正直,办事公允,做人做事都无愧于村民、无愧于心,那么我这么做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不能只听你跟那对夫妻各执一词不是?我总得做在村里调查事实真相。放心吧,你既然不做亏心事,就不要怕。”
说着她挥挥手,抬脚往里走:“走吧,咱们进去。你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吗?”
还说什么说!
王厚德胸都要气炸了。
这位赵大人,做事怎么这么不讲究?
人都说官官相护。他们做里正的,虽没有品阶,但也算是官衙的人,整天替官衙操心,替官衙跑腿,到头来还得给衙门里的大人、典吏、衙役上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他们不是杀人放火、弄得村民怨声载道,官衙里的人总要偏袒他们几分。
可这位赵大人,半点情份都不讲,上来就煽动村民换里正,这也太不讲江湖规矩了吧?
陈康的眼珠子转了转,一面跟着赵如熙往里走,一面推了王厚德一把,道:“还愣着干嘛?大人不是说了吗?只是走个过场。总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不调查调查就得出结论吧?”
推着王厚德跟赵如熙进了王家大门,他又微微提高了点声量道:“放心,只要你不做昧良心的事,大人自然是维护你的。毕竟大人新上任,接管征粮、水利、屯田,哪一件事不得倚仗你们这些里正?”
赵如熙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看了陈康一眼。
陈康也不回避,笑呵呵地对赵如熙点了点头。
赵如熙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进了王家堂屋,在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她对王厚德道:“行了,你有什么话要陈述的,只管讲来。”
王厚德得了陈康那句话,心里好受了些,以为赵如熙真的是走个过场。叫护院去向村民询问,刚才又说那番话,只是在村民心里树立一个清廉正直的好官的形象。并不是真的要换里正,更不是有意要整他。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他跟那对夫妻的恩怨说了一通。
那对夫妻中男的叫王大柱,女的是袁氏。夫妻俩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叫王娴,今年十五岁,长得极漂亮。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是从小娇养长大的,王大柱夫妻俩也舍不得她嫁出去,便想招赘。但能做上门女婿的都是歪瓜裂枣,王大柱夫妻都看不上,一直耽误到现在还没定亲。
而王厚德的小儿子因为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只有七、八岁小孩儿的智力。平时说话做事看着也还算正常,但稍一接触就知道他智力不是正常水平。
因为这个原因,他儿子今年十五岁,也没定亲。因为王厚德家条件好,愿意嫁进来的倒不少,但他儿子总嫌人家长得不好看,闹脾气不愿意娶。
有一次他儿子出去玩,遇到了王娴,就闹着要娶王娴。
王妻此时把儿子找回来了,示意儿子给赵如熙行礼,道:“大人您看,我儿子心性就是七八岁小孩儿的样子,他懂什么欺男霸女?出去玩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王娴勾引他,一回来愣是闹着要我们替他娶王娴。”
赵如熙看了王厚德的儿子一眼。
他这个儿子跟王厚德就跟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般,胖胖的脸、胖胖的身子,一条眯缝眼。
他听了母亲的指示,端端正正地朝赵如熙行了一礼。
这样不动不说话,看上去也是好好的一个男孩子。
“行了,你叫他回来,别唐突了赵大人。”王厚德赶紧道。
他知道赵如熙是个也只有十五岁的少女,跟儿子一样的年纪,担心自家傻儿子不懂礼数,冲撞了人家贵族小姐。
不过想想人家成了女状元,做官都做到了从六品;而自己这个儿子痴痴傻傻,除了吃喝,啥都不会,他心里就感慨老天不公。
王妻赶紧把儿子叫回来,又抹着眼泪道:“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王大柱家的情况我们也知道。想想两个孩子同岁,又是同村,他家亲事既然难成,没准我们说一说,他肯把女儿嫁进我家也说不定。我儿子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真傻;家中又有钱财,她女儿嫁进来吃喝不愁,有下人侍候,不用下地干活,多少姑娘想嫁我还看不上呢。”
“我便托人去提亲,结果他家不同意。不同意也就罢了。我家条件好,我儿子也只是天真了一点,又不是娶不上媳妇。可过了几日,王娴不知怎么的竟然跳了河。”
王妻抬起头来,期盼地望着赵如熙:“我觉得王娴的死必是有原因的。只是王大柱夫妻俩为了遮掩自己女儿做下的丑事,又想讹钱,又或许是被人所指使,便一口咬定是我家逼死的他家女儿。”
赵如熙道:“你说被人指使,可有明确的怀疑对象?”
王妻转头看向丈夫。
王厚德连忙道:“我怀疑一个是村里的王福运,一个是槐树村的里正孙正宝。”
他进一步解释:“王福运的儿子前两年考上了秀才,他家也有些钱。自打他儿子考上秀才后,他就觊觎这个里正位置。槐树村跟我们村素来有旧怨,孙正宝与我向来不和,也有可能想趁大人来村里时,让王大柱夫妻将女儿之死赖到我头上。王大柱之妻正是槐树村人。”
这夫妻俩说得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前些日子赵如熙看卷宗和账目之时,让周春雇城里那些闲汉到各村打听情况,还真要被这夫妻俩给蒙蔽了。
不过赵如熙也没戳破,点头道:“行,我知道情况了。等我的护院回来,我听听村里人的话,就给这件事做定夺。”
王厚德跟陈康互换了一个眼神。
第678章 拒绝
“赵大人,时辰也不早了,也差不多到吃中饭的时辰了。小人叫内人去整治午饭,您跟陈经承在我家用些便饭吧。”王厚德笑道。
王妻也赶紧道:“是啊是啊,咱们乡下虽是粗茶淡饭,但胜在食材新鲜,味道也是不差的。正好有道小河鲜,是我们这里一种特有的鱼,做汤极为鲜美。因长在大石缝里,需得人凫水到下面去才能捉得,十分不易得。正巧我大儿的岳家送来一斤。我一会儿亲手给大人整治,定然弄得干干净净的。好叫大人也知道我们乡下也是有好东西的。”
陈康在一旁笑道:“大人不知道,王厚德家这位太太,祖上是京城的大厨,自小学得一手好厨艺,做事也极为讲究干净。往时无论是临江府的大人们,还是南阳州的大人们下来这里巡视,都要特意饶到他家来吃饭。王太太的堂妹夫是临江府知府府衙的知事,所以王太太的高超厨艺在临江府府衙里也是人人皆知的。”
赵如熙到了南阳之后,做的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
这回下乡没想到竟然碰到王大柱之事,陈康对她的态度心里没底,忍不住把王厚德家的底牌给翻出来。
这几天赵如熙下乡,从不在里正或其他人家中吃饭,而是回自己马车里吃干粮,她的随侍们也都如此。陈康都不知道她是嫌人家的饭食做得不好,还是嫌不干净,总之不管那些里正怎么留饭,她都拒绝不受。
要是她肯在这里吃饭,陈康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能放下来了。
府衙知事虽只是九品小官,但终是知府衙门的,王家也算是上头有人。
赵如熙的师兄吴宗终是新来乍到,要靠本地的官员做事。没准赵如熙看在这一点上,愿意给王家一点面子。
想到这里,陈康一阵头疼。
这位姑奶奶后台实在太硬了,她要是不给王家面子,他和蔡耀宗都毫无办法。
“不了。”赵如熙摆手拒绝,“我们来巡视,就是要秉公行事。要是在你家吃了饭,即便一会儿我处理你们这事时十分公允,村民们都要觉得我偏袒了你们。这样不好。”
听到后面的话,因为赵如熙拒绝吃饭而感觉心凉的王厚德夫妻又生出了些希望。
没准这位新来的赵大人特别在意自己的官声,即便走过场也要走得丝毫不让人诟病呢?
赵如熙说完就站了起来:“我先回马车里了。如果陈经承想要这里吃饭,自便就是。”说着她朝王厚德拱了拱手,朝外面走去。
陆云连忙跟上。
已经有几分了解赵如熙的陈康却没有王厚德夫妻俩那么乐观,心里正想着如何求情时,就见赵如熙撇下他出去,他赶紧也跟了出去,嘴里还道:“不了不了,大人吃干粮,哪有小人在此吃饭的道理?”
赵如熙也不理他,出了王家宅子,径直去了村头。
她们的马车,正停在村头的一片空地上。
陈康想要追上去给王厚德说几句情,可一来不知道王厚德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二来也拿不准他说了情后,赵如熙这把火会不会烧到他身上来。
虽说因着王太太堂妹夫的这层关系,他极为看重王厚德。但赵如熙的来头太大,脾气又臭,做事还只随自己的性子来,丝毫不讲究江湖规矩。他还真不敢拿自己的前程来冒险。
试想想,如果他惹了赵如熙不快,这位姑奶奶发脾气要把他给撤职,从府城到州衙,谁拦得住?
他说是地头蛇,根基比较深。但赵如熙把他给撤了,再从本地挑一个来顶替他,里正们谁不服就撤谁,保准下面的人见风使舵的本事比谁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