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弄雪天子
他先是无语,后又默默蜷缩了下手指,若有所思。
玉英其实说的不错,如果能想办法让那些守陵人跟他们一起下墓,甚至不需要他们真正知道自己等人要做什么,再加上这些机关图,说不定能是事半功倍。
当然,若是这操作做不好,也有可能自讨苦吃。
那些守陵人在墓中可是算得上小半个主人,至少是主人家的自己人,他们此行要入侵墓地,却是相当于盗墓贼!
杨玉英目光流动,盯着石桌上的资料从头浏览。
大顺朝还在,王朝甚至还处于鼎盛时期,可太宗他老人家安排的守陵人,真正看来与寻常百姓已经没什么区别。
守陵人共有两支,一支姓费,一支姓袁。袁费两家是姻亲之家,通婚非常频繁。
袁家侍从公输家,个个都是机关高手。
费家以武传家,家中子弟擅长攀岩遁地之术,也擅暗器,擅隐匿,武功非凡。
他们两个大家族生活在永吉陵东的太平山上,世代主要游猎为生,也做些皮货生意,家族绵延至今,曾经是两个庞大的家族,族人数百。
一直以来,两家到也不是所有人都困守山上,偶有族人下山,经商的经商,走镖的走镖,做个普通江湖人的也有。
甚至还有人考了秀才,考上举人,正经入仕,虽都没有什么高官,但也算是改换门庭,光耀门楣。
不过,两家嫡系子孙都必须留在山上,守着家族的秘密,看护整个永吉陵。
也只有嫡系子孙,才真正了解家族的隐秘。
前些年乱世,也曾有盗墓贼打过皇陵的主意,尤其是百年前,大顺朝让斡国围了京城,皇陵护军也都倾巢而出,皇陵空虚,那几个月,袁家和费家两家折损子弟六十余人,才算是保得陛下陵寝平安。
袁、费两家对大顺朝有大功。
到如今,两家子孙凋敝,早不复当年盛况,零落的子孙固守深山老林,家族聚居一处,加起来男女老少都算上,共有两百四十七人。
若她和夏志明的计划如果成功,没败露还好,一旦败露,惊动皇陵护军,这两个家族所面临的恐怕就是真正的……夷族之祸。
杨玉英竟是并无多少犹豫。
她这些年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她受到的也是人生在世,该当为国为民的教导,但现在她要承认,她怀疑永吉陵同元帅有关,于是她便无论如何都要进去,还要确保万无一失。
就算她愿意为这两个家族安排后路,愿意帮他们尽量降低危险,愿意努力让他们处于更安全的位置,愿意让他们始终处于受蒙骗的状态,不陷入盗陵风波,但这一切的前提,就她在算计这些无辜的人。
如果这段故事呈现在纸上,如果首领一族中出现一位主角,自己便是最招人恨,最让人怨的那种反派角色。
也许,她会成为被千刀万剐,也有人觉得还不足泄恨的那类人。
……
太平山上有山泉,从山缝里缓缓流下,入口甘甜,京城好些讲究人家都是头一日便遣派人手过来打水,要在清晨第一抹霞光升起之前把水运回家,早晨第一杯茶,非要以此水冲泡,吸纳山间灵气,为养生上品。
杨玉英有些口渴,连忙过去掬起一捧水,正想喝,抬头就看见上游不远处,七八个小姑娘嘻嘻哈哈地坐在石头上洗脚。
白嫩嫩的脚丫沾着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还挺闪亮。
杨玉英默默把水扔掉,忍下马上洗手的欲望,绕了一下路,绕到旁边溪涧处才洗。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上头是不是还有哪个漂亮姑娘正在洗脚,要只是个漂亮姑娘还好,万一是个浑身汗臭的大小伙子……
山边小径上缓缓下来几个汉子,人人背着背囊,头发上水珠乱飞,露着膀子,高声吹着口哨。
旁边小姑娘惊叫,无数杂七杂八的石头子被抛掷出去,汉子们也哈哈大笑,大踏步而去。
杨玉英:“……”
她认为——自己还是别多想的好。
太平山距离京城不过两百里而已,风气却是大不相同。
京城不说有多保守,至少女孩子们不敢当街脱去鞋袜,露出脚踝,男子就算再热,也得穿着严严实实的长衫,扣子从脖子开始系。
杨玉英正了正斗笠,正好看到一中年妇人从山坡上下来,便徐步过去小声问道:“大姐,敢问附近哪里有茶舍能歇歇脚?”
中年妇人一愣,到是十分高兴:“正好呢,我闺女煮的山茶最好,瞧见没有,就在下头,用的正是山泉水,从这山上流下去的,煮出来的茶十分香甜,京里的贵人,要走几百里的路过来运水,还是在我们这儿喝茶最畅快。”
杨玉英不自觉又想起洗脚的小姑娘来。
“回去谁再和我说,要用太平山山泉水给我泡茶,我非大耳瓜子揍他不可。”
“什么?”
“我是说,多谢大姐,我真是渴的厉害了……劳烦您给我带个路。”
“好,跟我来。”
妇人当即喜逐颜开。
一路引着她沿着山道向下走,太平山上的山道,大部分都是采药人和樵夫等一路行走踩踏出来的,乍一看除了蜿蜒曲折,还很有些陡峻。
这妇人却是走得十分轻松,脚下灵便的很,遇到巨石轻盈盈一晃就过去,还有力气去托扶杨玉英。
杨玉英只当没注意,不过片刻,两个人就到了建在半山腰的茶寮,茶寮里做了三个登山客,都是一身劲装,瞧着十分干练。
其中两个坐在门口,另外一个坐在窗边,三人都时不时饶有兴趣地扭头看一眼柜台前的女子。
这女子也就十七八,梳着妇人发髻,眉眼清秀,五官端正,除了肤色瞧着黑红黑红的,到真是个清秀佳人。
女子听见声音,徐徐抬头,看到同杨玉英一起进门的妇人,面上顿时露出一丝高兴:“阿妈,今天好早。”
“给你带来个客人,是贵客呢,千万要招待好,把你泡茶的本事都拿出来。”
妇人笑道。
女子高声应了,很快就拎着一只木桶,直接到茶肆门前清清亮亮的池水中舀了一桶水。
山泉水从山坡上汇聚,一条小溪蜿蜒而至,直入池中,显然这池水正是太平山的山泉水。
不多时,茶水烧开,女子一只手拎着高高的茶壶,给杨玉英倒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
茶叶只是普通的山茶,可炒制的还行,色泽微微泛出一点青翠的光,整杯茶水都透着莹润美丽的光泽。
杨玉英却着实有那么一点不想碰茶杯。
她端着茶杯装模作样,摇头晃脑一副认真品名的模样。
在皇城司,他们都做过各种伪装训练,杨玉英这个不爱茶的,装起茶道高手,那也是似模似样。
一边品茗,杨玉英似是想起什么,抬头便问也坐在柜台旁边,不知从何处摸出个针线篓子,开始做针线的妇人:“大姐,敢问这太平山靠山屯是不是当真发现了一株四百年的参王?是谁家找到的,可愿意出售?”
妇人一下子笑起来。
泡茶的女子也心下好笑,摇了摇头:“姑娘竟也是来寻人参的?这几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都说要找人参。“
“昨日我阿哥从京城回来,还说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无聊,在京城那等地处胡乱传了这般没头没脑的消息,说靠山屯里有个采药人,去山里得了一颗四百多年的老参,正打算出手卖了好给儿子娶媳妇。”
“咱们太平山,以前到是长过些人参,但哪里能等到四百年?但凡有个二三十年也留不住。”
“再说,山上的采药人一共就五个,还有一个女的,老头也确实有一个,我们都叫他费六叔,是个哑巴,人家有俩儿子,十三四岁就娶了媳妇,这媳妇来得容易的很,哪里用得着卖了人参再娶?”
女子说话脆生生的,声调也高,三个客人自然都听得见,顿时一脸失望。
杨玉英缓缓放松了背脊,面上颇是低落,喃喃自语:“我答应我们家小林和李道长,要给他们带上好的人参回去入药,最近京里一点好人参都没有,不知道谁闲着没事搜刮人参来着!”
靠窗的客人猛地灌了杯茶,气道:“我父肺痨很多年,终于请了京城的葛神医过来,说是能给开个延寿的方子,只是需要百年以上的老参入药,偏最近这老参一支都见不到,真是,真是……哎!”
杨玉英漫不经意地道:“若只是肺痨到不算大事,相见有缘,我这里有李道长制的清肺丹,送你一瓶,每天以温水冲服一颗,三到五日便可好转,要想断了根,需得一十四天。”
第549章 主意
口中说着,杨玉英随手打开身边的背囊,从里面掏出个密封的长方形药盒,药盒一打开,满屋药香弥漫,满屋子的人顿觉得神清气爽。
给杨玉英带路的妇人更是神色骤变,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肺腑,目光湛湛,死死盯着那药箱。
她神色变幻,犹豫未曾开口,却听咔嚓一声,女子手中茶壶把手倏然断裂,茶壶落地,碎片四散,茶水飞溅,到是把一屋子的人惊醒过来,齐齐回头看她。
女子愣了下,连忙低头,讪讪道:“这茶壶该换了!”
那边客人笑着调侃了两句:“老板娘是够节省的,你这茶壶一瞧就是老样式,几十年前到流行,如今少见呢。”
靠窗坐着的客人却是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不敢置信地看着杨玉英:“这位小姐,此言当真?”
他目光微微下挪,盯着那只瓷瓶。
瓷瓶不大不小,不过巴掌高,上口小,大肚子,青蓝色,上面有些高山云雾的花纹,颇为雅致。
杨玉英起身走过去,把药瓶放在他的桌面上:“特别管用,你拿回去试试,三天要不见效,你回来找我,我任凭处置!”
“小姐言重了,无论有没有效,都是您的一番好意,我白愁心再是糊涂,也不敢说什么处置的话。”
客人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拱手道谢,才拿起瓷瓶,翻来覆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敢问这药什么价格?”
杨玉英一愣,挠了挠头:“唔,这还真不知道,不如这样,您先拿回去用,如果令尊病好了……你看看我这药材单子。”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这客人,“这些药材我都想收购,量不用很大,种类却繁多,如果令尊能好起来,那你搜集一批药材送我,就当抵用了药费,如何?”
客人忙接过来,就是老板娘和她母亲,都不自觉凑过来细看,见大部分药材都比较常见,只种类繁多,全部搜集齐全,的确不是那么容易。
杨玉英道:“最近我两个神医朋友斗医斗得不可开交,四处义诊行医,消耗的药材越来越多,偏偏又都要研究各种疑难杂症,要炼制无数新药,还敢号称神丹,他们到是玩得痛快,却苦了我,满地界给他们筹药材,一批两批的还不够,看看我这腿脚,都让他们给溜细了。”
客人轻笑,神色舒缓,半晌却忽然一惊:“李道长,难道是登州来的那位李神医?”
杨玉英惊讶:“他们最近才打算上京,公子竟是知道她?”
客人神色极郑重地道:“久闻其名,可惜缘悭一面。我有一位族叔曾去登州,那年登州永平县闹时疫,整个县城十室九空,十分凶险,我族叔也被困在当地,心中绝望,只能等死,没想到李道长慈悲,来到永平县,三日研制出特效药,把无数一只脚踩在黄泉边上的病患都救了回去。”
“当地百姓无不感念她的大恩,为她设长生牌位,我族叔回京以后也一直说,天下神医虽多,无一人能与李道长相比,她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能生死人肉白骨,端是神医之首!”
杨玉英大笑:“这话有点夸张,不过,我这位忘年交,手底下到还真显少有治不好的病例。”
“以前也还罢了,最近她结交到一个同道中人,本事大增,心气也高了,以前还有点谦虚品质,如今敢当着好些同行的面说天下病人,就是阎王爷发了话要收的,她也能拉回来九成。”
杨玉英摇摇头,“都说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我们这位李道长真是把话说得太满,我看,还是膨胀了,迟早非吃亏不可。”
“那也是有底气,才说得出这等豪情漫天的话。”
客人感叹几句,心中似是急着带药回去,揣上药,付了茶水钱,便匆匆走人。
杨玉英继续坐着喝茶,前头另外两个客人,也不自觉坐过来攀谈。
大家都是外来寻药的,齐聚于此也是缘分,虽都是陌生人,交谈却十分快活。
这茶肆的老板娘,目光忍不住在杨玉英身上来来回回地打转,她面上神色不动,实际上心潮翻涌。
老板娘姓费,五年前便嫁了人,夫家姓袁。
只是她才嫁人两年多,丈夫忽而得了怪病,身形消瘦,四肢乏力,日日咳嗽,经医生诊断,只道肺部有毒,难以驱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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