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倾欢
“是真的,我不敢胡乱编排,”男人道,“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发毒誓,如果有半句谎言,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香怜跌坐在椅子上,又有癫症发作的预兆,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竟是捂着脸低声哭了出来:“佩娘,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晏枝安慰了两句,香怜哀哀道:“她那个挨千刀的爹,天天出去赌博,欠下的债从不想着自己还,让我卖身,还想着让佩娘卖身。她年纪渐渐变大,模样也长开了,那混账东西要逼迫她卖身,我情非得已,在她脸上烫出了一个疤,让她能保全自己的身子,不会步上我的后尘。娼.妓的命太苦了,我们不是人,从来没有人把我们当人,我是她的耻辱,让她抬不起头做人。我以为燕娘是真心待她,能够不顾忌她的出身和身上背负的债,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成好友,怎么会这样呀?”
她哭得越发厉害,方才被恶人欺凌的时候都没露出这般软弱的样子:“这些事情我怎么同她说呀!她要是受不住了可怎么办呀!”
晏枝听完,心里也是一片冰冷,她原以为燕娘只是野心大,并没什么坏心思,若是细心打磨,磨去棱角能够避免书里的下场。可这番看来,为了打压佩娘,竟然做出了这种恶事,着实歹毒心肠,那再有真材实料也用不得。
晏枝嘴唇轻抿,道:“虽然我与佩娘认识的时间很短,但几番交谈发现她远比看上去的坚强。她长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看她的眼神里带有愧疚,自然发现不了她的成长。”
晏枝温和地笑着,柔声同香怜说:“就在今日,我去查验她的成果,发现她有诸多想法,急不可耐地想同我分享。她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了刺绣上,我能通过这些编织出来的图样看出一个内心世界,一个坚不可摧而又多姿多彩的世界。”
香怜不可思议地看着晏枝,眼角还垂挂着泪水。
晏枝笑了笑,道:“这次的事情,你不妨在旁看着,你细心呵护的女儿成长成了多么优秀的模样。”
第33章 ===
香怜头一回听见有人这般评价佩娘, 神色渐渐柔软下来,那孩子打小自卑,性子软弱, 唯一展现出执着和热忱的便是刺绣, 回想佩娘刺绣时的确是晏枝所说的那般模样, 她竟是没有意识到佩娘已经长成大人了。
她展颜一笑, 对着晏枝认真作揖, 道:“谢谢夫人夸赞, 当娘的很是为佩娘骄傲。”
“身为东家,有这样的绣娘本夫人也很骄傲。”晏枝道。
香怜跟晏枝相视一笑, 两人身份云泥之别,竟是不觉忐忑。
随后,晏枝命三才取来纸笔,让那两人把事情经过详细写下来又签字画押之后才放他们离开。
他们临走前, 晏枝警告道:“我娘家姓晏,夫家姓穆,整个北都当找不到第二位同我一样的,想去查我的身份便尽管去,仔细下场。”
那二人闻言, 忙卑躬屈膝地退出房间, 屁滚尿流地溜了。
送走那二人, 晏枝问了下有关香怜的癫疾,香怜道:“年轻时不爱惜身子,这才落下了这个毛病, 大夫说很难根治,只能这般养着。只要情绪不过于激动便很少会发作,夫人忧心。”
香怜所说的不爱惜身子是另一重意思, 她很小的时候便被卖进暗门子,身体还未发育完全便承受了过度的开拓,又因为赌债压迫不得已接受各种各样的客人。经年累月下来,内里早就被掏空了。她的命太苦了。
晏枝心疼地说:“下回我让大夫替你瞧瞧,也许能想个办法,年岁大了,身体总得养好。”
“谢谢夫人体恤。”香怜道。
晏枝见时候差不多了,道:“先前听那人说,你在红条巷的暗门子里做过工,我想同你问个人。”
“夫人请问。”
“她叫丽娘,”晏枝问道,“不知你可有印象?”
“丽娘……”香怜回想了下,道,“我认识。当年,因着没有一技之长,又背负着赌债,我只能回暗门那边,顶了一个月的调.教妈妈,那时候手底下带的姑娘就有一个名叫丽娘的。”
晏枝道:“不瞒你说,我夫家有个不识大体的弟弟,让这位丽娘珠胎暗结……”
香怜一怔,神色紧张起来,不等晏枝说完便道:“夫人要如何处置丽娘?暗门子里的人多有苦衷,能不能问过缘由再做处置?”她见过太多来找她们这些娼.妓算账的夫人,有些只是当众辱骂,有些则要拳打脚踢,还有直接灌下一碗药,让她们这辈子再也无法生育,无端横死者更是不在少数。
晏枝道:“你莫要紧张,现今那位弟弟出了些事情,人已经不在了,我想把她接回家里,毕竟是家中血脉。”
万万没想到晏枝会是这样的打算,香怜微微瞪圆了眼睛,但她很快把前应后果想明白,猜出自己被卷入了大家族里勾勾绕绕涌动着的暗流,谨慎地问道:“夫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晏枝:“你同丽娘关系如何?”
香怜正色道:“她说我如她亲娘、长姐。”
“这便够了,”晏枝道,“香怜,你是聪明人,既说出这话应该知道我心有打算,待日后,若是丽娘生出些错误的心思,还要靠你指正、调.教。我同你说真心话,”她看着香怜一双眼睛,黑亮剔透的眸子里满是忱挚,“天下女子都不容易,暗门子的女子有你们的苦,我们亦有我们的不易。”
香怜早就察觉到晏枝只有十五六的年龄,心思却格外老练深沉,若是世家女子,此刻正该是灿烂明媚的年龄,她小小年龄便洗练得如一块质朴内敛的美玉,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炼。之前还听闻世家夫人虽吃穿不愁,却总是不得自由,一言一行俱在他人眼皮子底下。
她喟叹一声,颔首道:“夫人今日之恩,香怜谨记在心。”
晏枝满意地“嗯”了一声。
香怜送晏枝出门,回来时,看到左右邻居一直在暗地里指指点点,她看着晏枝马车离去,隐约听到了这些长舌妇们在讨论什么。
那个男人死后,她搬来这里,带着不到十岁的佩娘,从那时起,这些人便常常在背后说些难听的话。后来生计所迫,她重拾旧业,她们的谩骂越来越没有忌讳。家门口常常有些秽物,有些妇人扯着嗓子在门口嘲讽她,阴阳怪气,用尽了侮辱之词,把从她家门口走过都当成是一种羞耻。
女人到她这儿不是捉奸就是跟她学习技巧。穆夫人这么正直纯良的气度都能被她们随便编排。
穆夫人出身不凡,气度非常,在面对这些嘲讽和侮辱议论时依然能高昂着头颅,不计较流言蜚语,坦然自若。
她亦不能给自己,给佩娘丢了脸面。
她看向众位妇人,缓缓走出院门,对着各个方向的人微微福身作揖便转身步入院门,将房门关上,好似结束了一段最黑暗,最不堪回首的过往。
从此刻起,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
晏枝掀起马车门帘,道:“三才,天色还早,送我去锦绣里看看。”
“是。”三才在下一个路口转了方向,载着晏枝前往铺子。
到目的地后,晏枝被莲心搀扶着下了马车,她对三才道:“你先寻个暖和地方候着,我还不确定多久能出来。”
“是。”三才沉声应道。
晏枝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步子,转身对三才道:“方才离开前,你对香怜是不是说了什么?”
三才一怔,忙道:“小人知错。”
晏枝笑了笑,道:“哪里有错?岁月悠长,你可以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转身离开,走进店里,三才依然怔怔地站在原地,春日的风吹在他的脸颊上,三才似乎感受到了与在战场上截然不同的感觉,风好暖,春天快到了。
就在这时,一声哨声突然响起,他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声源,系好马车走了过去。
有人等在门口,引他进去,沉声道:“将军命你一见。”
三才步上二楼,进了雅间,屋内坐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正从二楼窗口看向刚刚走进锦绣里的晏枝。
三才抱拳拜道:“见过将军!”
“免礼,”待看不到晏枝后,他才转身,露出一张英俊且严肃的面孔,道:“她近况如何?”
三才把近来发生的事情都转告晏靖安,晏靖安听后,沉默良久,又转身看向窗外,仿佛那个地方还残留着晏枝的倩影,男人长长叹出一口叹息,沉声说:“她……真的长大了,都怪我……怪我……”
那日,晏殊同回来同他大吵了一架,他从未见过自己儒雅温和的儿子发这么大的火气,他把他所不知道的晏枝所受的所有委屈和委曲求全都在一声声严厉的斥责中讲述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晏枝的保护其实对她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皇权在上,不可更改,他晏靖安从未有过谋权篡位的心思,可这番话哪怕摊开了讲,皇帝都不会相信。若是皇权要处置他,晏府全家上下,没有一人能幸免。
至少要保全枝儿。
晏靖安道:“穆府那个私生子的来历查清楚了吗?”
三才摇头:“只知道是穆大人带回府的,他娘亲是何人完全不知。”
“嗯……”晏靖安沉吟一声,道,“罢了,既然枝儿真心待他,便给他些机会。家师一事你也帮忙张罗点,如有必要可以我的名义,别叫外头人,尤其是荣安王那边的人察觉了去。”
“是。”
晏靖安又问:“她先前把嫁妆都变卖了都要买的那块地如何了?”
“夫人雇了些工人正在开垦,似是在种植桑树,别院简单修整了下,暂时没有入住的打算。只是那片山……小人看不明白,夫人要那座山做什么。”
“她总是有些古灵精怪的主意,”晏靖安摆摆手,道,“三才,护着小姐,穆落皓一事如果有第二次……”他眼神陡然变厉,一身气势毫不保留地泄露出来,“军法处置!”
三才背后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但熟悉的语气让他眼眶微热,三才单膝跪下,哑着嗓子拜道:“末将听令!”
第34章 ===
晏枝进去店里, 看了下最近的账本,起色是显然的,但由苏青青拉动的一波消费自然会随着时间而不断削减, 到最后, 若锦绣里推不出什么能打响招牌的活动, 自然会被淹没在浩瀚商流里。
现如今, 大梁国泰民安, 除了边境常有蛮夷骚扰之外, 宇内靖平。洛无戈从河西走廊一路向西,打通了乌孙、大宛、月氏、龟兹等国的经商通道, 越来越多的稀罕货色涌入北都,也促成了北都商贸繁盛的现状。
晏枝这段时间一直在消化当下的情况,准备日后的规划,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 这个时间点,西北防线屡受慕容氏的吐谷浑的侵扰。圣上有意指派晏靖安前往平乱,晏靖安以年岁老迈、身体不适为缘由推诿了事,最后指派上阵的仍是洛无戈。
洛无戈在此战役中大败吐谷浑,再一次表现出他少年战神的魄力, 其中一场围困平阳谷的经典战役更是被传诵多年。
不过这都是背景里的剧情, 原文里这段时间, 女主还在北都里开拓人脉,经商敛财,为后期做准备, 所以晏枝看到的故事情节都是以女主角为视角的。
大梁国力强大,商业繁盛,商贾盛行, 官僚与商户之间合作勾连是寻常事情,这本文的女主前期经商,拉拢人脉,为自己后期兴兵,建立一个女皇为政治权力巅峰的女权王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是一个对她很友善的时代,西域贸易之路的开放使得民风开放,哪怕是妇道人家也可以在外抛头露面地做生意,小姐夫人们性格热情大胆,晏枝可以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在商行洪流中舀得一瓢清澈的水。
她已经做好了初步规划,先把锦绣里的人气做起来,然后再利用城西那块桑树林,打造一个从采桑织布到缝衣刺绣和售卖一体化的工程。不然中途层层抽丝剥茧,到手的实际利润会少很多。
现在各项都在逐步准备中,她有信心能把自己的根好好地扎在这里。
但是——
她长出口气,最需要处理的还是她和晏靖安的关系。在晏枝自己的记忆里,她对晏靖安又爱又恨,那是她最敬爱的父亲,给了她十几年的宠爱,又狠心地让她从云端跌落,突如其来地撤掉了所有的好。在晏枝自己看来,自己顶着晏姓,哪怕现在嫁进了穆府,成了穆府的寡妇,也依然是晏靖安的女儿。
也许朝堂上的人看不出来皇帝有多憎恨晏靖安,知晓书里晏靖安结局的晏枝非常清楚,深埋在皇帝心里的那股恨意,那是扎在他眼里的一根刺,从神经一路渗透进去,蔓延至了骨髓。
晏靖安被以谋逆罪论处后,就连陪伴皇帝多年的曦贵妃晏明珠都没能逃过一死,晏氏上下满门处死,肃清势力持续了十几年,但凡和晏氏生出任何关系的,轻则流放,重则处死,朝中武将势力全部推倒重来。
她得想办法改变书里的这个结局。
原文内容她记不太清了,晏靖安对晏枝究竟是什么态度,作者也没有多落笔墨在晏氏一家的描写上,只是坐实了反派地位,而她也是个烘托女主的恶毒女配。这回,原本她打算,如果晏靖安真的因为所谓的方士预言而与她划清关系的话,就如晏靖安的意,反正她对这个家没有任何感情。
但那天洛无戈的试探让她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和晏靖安划清关系,也依然是晏家的女儿,荣安王不信她真的被抛弃,皇帝也自然不会相信。
事情还有转机,她来得及阻止书里的悲剧下场。
吴宁查看晏枝的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云间又送来了新的样料,可要看看?”
“拿过来吧。”晏枝收回心思,查看了下吴宁呈送上来的样料,确实不错,晏枝想着踏青宴开始之前,肯定会有不少官家小姐来店里买衣裳,锦绣里仓库还在修缮,没多少地方囤货,云间若是能及时供应布匹是再好不过了,她想了想,问道,“吴掌柜的不妨直说,你与云间是什么关系?”
“云间的老板是我一位表亲的亲朋,他上门托付我……救助云间,不过,夫人,云间的样料确实……”
晏枝抬手打断他的话:“他们铺子什么情况?”
“大夫人应当记得,云间是个家庭作坊,里头都是世代相传的老手艺人,因为路子开拓得不宽,经常出现囤积货物的情况,布料放久了就会蒙尘,再加上这一代的当家的性格有些执拗,新织染出来的布匹一定要趁着色泽最好的时候找买家,过了就低价处理,完全不顾及手底下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现今已经是入不敷出,又碰上那铺子反悔的事儿,差点闹得父子不和,师徒翻脸,还好夫人仁义,收下了那些布料。”
也是晏枝捡了个便宜,那些料子不错,他们出价又便宜,处理出去是早晚的事情。
晏枝道:“找个合适的时间,让我去跟他们掌柜的谈谈,就说……是为了以后的合作。”
“诶!”吴宁应声道。
“苏小姐,里边请。”门外忽然传来小厮的招呼声,他特意抬高嗓门就是为了提醒晏枝和吴宁。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身青色长裙的苏青青,她今日妆容依然厚重,一张脸快要看不清原本的五官,她昂着头走进来,扫视了一圈房间后,对晏枝道:“今个儿你在,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