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那个女人是她的生母,陈老家主最宠爱的小妾。整个云仓人都知道她的生母受宠,姨娘在人前永远一副备受宠爱的模样。
姨娘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
后来正是这个人人羡慕的宠妾,让父亲毫无光采地死在床第之中。陈家人好名声,这事被瞒得密不透风。
父亲死后,姨娘自尽。
世人都说姨娘重情重义,是为父亲殉情而死。有这样一位痴情忠贞的生母,她在族人中的名声越发的好。
所以每当听到谁谁谁是个大善人,谁谁谁是个正人君子,她无一不嗤之以鼻。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阴沉着脸似讥似嘲,“越是道貌岸然的人,骨子里越是龌龊得紧。我从不相信世上有表里如一之人,什么姐妹相亲、夫妻情深、母子连心全是假的。”
“因为你不信世间有真情,所以你便见不得别人好。”裴元惜道。
她也不否认,“我提醒你母亲小心曾太妃,不想你母亲那么蠢竟然听不懂。我离京的时候还在想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看清曾太妃的真面目,我是真没想到她会被骗得如此之惨。”
这话裴元惜无法反驳,“你不耻那些虚伪假善之人,不想你自己也会成为那样的人。你敢说自己真实不作伪吗?你敢说自己提醒别人时真的是出于真心吗?”
“我不敢说,因为我并非真正良善之人。”陈映雪面不改色,“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我没有害过人。”
裴元惜相信她没有亲自害过人,“助长他人之恶,比为恶更甚。”
她没有替自己辩解,“是非黑白在人心,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陈家主,你相不相信有报应?”
“我相信。”陈映雪认同。
陈家在她这一代没有嫡女,她这个庶女原本是要送进宫的。陈家之所以想送她进宫并非盼着她得宠,而是一中恶趣味。她这个连生父都不知道是谁的贱种要是得了宠幸,那才天家最大的笑柄。
父亲有大儒之名,实则是个极其狂妄之人。他蔑视天家野心极大,从他给孙子取名便可窥得一斑。
陈陵,应该是陈凌。
陈在前,凌在后。
原本她是可以借着选秀摆脱陈家的,但是她放不下。放不下那个清风明月一般的男子,那个自小把她当成亲妹妹疼爱的兄长。
在她心中无人能及的兄长,却娶了那样一个蠢妇。她讨厌那个蠢妇,如果没有对方那么她就永远是兄长身边唯一的女子。
有时候她会想,兄长之所以疼爱她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他的亲妹妹。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个连生父是谁都不清楚的贱种,他会不会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所以她很听话很懂事。她不过是想永远留在兄长身边,谁能知道她再是乖巧顺从亦枉然。在她落选回云仓后,父亲居然打算把她送给天师换长寿的丹药。
好在她替自己报了仇,父亲死了,天师也死了。
有些秘密永远不会有人再知道,除了她自己。
什么百年清流,藏污纳垢比那勾栏之地还要龌龊。那样的家族居然世代受着人们的尊敬和景仰,简直是一中讽刺。
陈家先祖拒官归隐,正是看透世事无常天家无情。可惜陈家子孙没能体会先祖的一片苦心,一代比一代膨胀。他们排除异己不容谢氏,他们表面读书育人实则坏事做尽。
如果说陈氏先祖有风骨,那陈家后人就如同附骨之蛆。他们吸食着先祖的骨气,行的却是肮脏卑鄙之事。所以他们遭到了报应,才会有今天的结果,而她将和陈家那早已坏掉的根一起继续腐烂。
裴元惜不想她会认同自己的话,一时竟不知还有什么可说的。像陈映雪这样的人,心理素质之强大非凡人可及。
“你既然相信有因果报应,你就不怕……”
“夫人,我已经有报应了。”陈映雪眼中无泪,却像是在哭,“一生自梳不嫁人,无情无爱孤独终老,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这下裴元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告辞的时候还是那般从容淡泊的模样,只是在向裴元惜最后行礼时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不后悔。
裴元惜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去形容她,她这样的人心思太过复杂行事太过极端,然而若说她是大奸大恶之人又有失偏颇。
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慢慢回过头来。
春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她一身素色似是瑟瑟在寒风中那般单薄。清秀的面庞平静依旧,淡然的眼神无怨无悔。
明明是春暖大地回的季节,她却像是永远被遗忘在冰天雪地。
“认识大人和夫人之后,我才知这世间并非皆是虚伪之人。我不信世间真情,却希望有人能改变我的想法。但愿我垂垂归去之日,还能听到你们夫妻恩爱的消息。”
第126章 胡大力
陈家的马车远去,久久之后裴元惜唯有一声叹息。
这时洪宝珠和裴元若前后脚到了铺子,看上去像是约好的。章音音则带着一些人开始清理打扫陈家的那几个铺子,那些铺子如今都在裴元惜的名下。
街角处,有一男子颓然望着陈家铺子的方向。他神情落魄衣衫破旧,看上去应是过得十分潦倒。他的目光中不时闪过愤慨和怨恨,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裴元若黯然着,低声吩咐自己的丫头几句。
那丫头得了主子的命令,朝夏夫子走去。也不知她塞了一个荷包给夏夫子,被夏夫子扔得老远。他一脸愤怒地仇视着第一琴行的方向,骂裴家仗势欺人不安好心。
他神情之愤怒,远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丫头捡起荷包又几次相送,几次都被他给扔了。他激动的声音听不真切,大抵不是什么好话。
无法,那丫头只能回来报给裴元若。说夏夫子不仅不收银子,还骂大姑娘假惺惺,骂宣平侯府没有一个好东西。
“大姑娘,奴婢听着他很是为陈姑娘抱不平,他还说陈家是被二姑奶奶逼走的。那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人,您还管他做什么?”
裴元若很难过,她听人说夏夫子最近很是不如意。书也不读了,原先聘他教琴的人家也不愿再请他。一场师生,又是她曾经心动的男子,她实在不愿意看到他如今的模样。“他到底曾经教过我,师生一场,我不忍见到落到如此地步。”
裴元惜安慰她,“有些人你以为他是阳春白雪,实际上他不过是一块被雪覆盖的石头而已。待雪化之后,石头便会露出原本普通的真面目。你念及师生情谊想帮他,心意到了便可。他不领你的情,那是他的事。”
夏散雨这个人,说得好听是愤俗清高,说得难听是不知所谓。他倒是有几分才华,只不过心性不坚极易被人怂恿。若是有人引他上正道,他倒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一旦心性左了入了偏执,那便是冥顽不化的偏激之人。
他愤怒地看过来,在看到裴元惜后想到当初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到底是什么不对呢?
他茫然着,无比黯然地离开。
裴元若一脸怅然,“以前我觉得他是多么的高雅脱俗,他的不耐烦在我眼里是恪守礼教,他的不冷不淡是不愿染上世俗之气。曾经我以为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如今再见我竟然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我怀疑自己从前怎么会对他另眼相看。”
“情之一字最是玄妙,情深到最后可能变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其中或许并没有什么波折和变故,不过是岁月流逝人心易变。”裴元惜感慨着。
洪宝珠听着姐妹二人说话,她可没那么细腻的心思,也没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她只知道喜欢就去争取,就好比她和裴济。
原本母亲不太看好这门亲事,因为裴夫人不喜欢她。她喜欢裴济,不管裴夫人喜不喜欢她,裴家有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家规,足以让她豁出一切。
好事不可能全让一人占了,她以后有两情相悦的夫君,他们之间还没有通房妾室。嫡婆母再是不喜欢她,她相信她也能忍受。
再说,她的姑子们都不错。
“你们一个已经嫁了人,一个也定了亲,什么情情爱爱的你们不都有嘛。我是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这么多的感慨。”
裴元惜笑了,“洪姐姐说的是。说起你和我哥哥两个人,还真是让人羡慕啊。恐怕整个东都书院的人都知道裴世子有个护夫的未婚妻,你是不是把书院里所有人都警告了一遍?”
说到这个,洪宝珠脸红了。
很快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你哥哥文弱书生易受人欺,我当然要护着他。”
裴元若抿着嘴笑,心道大哥向来稳重,不想会喜欢洪姑娘这样的女子。姨娘初时是不太喜欢洪姑娘,这接触了几回倒是改观不少。
洪姑娘是不通文墨,但对大哥一片真心。
这世间男女之事,配与不配那都是世俗眼光,真正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像她和郑拓,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只等郑家人进京之后便完婚。
思及此,她红了脸。
洪宝珠在裴元惜揶揄的目光中矮了阵势,“我不光护着他,我还会护着你们。以后你们在婆家受了气,只要回娘家说一声,我必定提着棍子打上门去。管他什么大都督什么大将军,我都不怕!”
“看把你能的。”裴元惜打着趣,心里实在是有些感动。这一世哥哥不会再娶陈遥知,大姐姐也得偿所愿。她身边的人都有了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结果,所以这一世他们一家人也会有更好的未来。
她望向对面,章音音正指挥着下人将铺子里的东西搬出来。上一世章音音和孟槐是她的左膀右臂,她曾有意撮合二人。
让人把章音音叫过来,她开门见山。
洪宝珠起哄,“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子,你们东家就是绑也会替你绑进洞房。”
所有人都笑了。
章音音不是别扭的人,当下说道:“我想找一个身体壮实体力好的,皮肤黑性子直爽的,傻点没关系,最好是不识字。”
这个条件,还真是出人意料。
像是看出她们的惊讶,章音音补充道:“我父亲长得好,白白净净的成天吟诗作画十分风雅。我要找就找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不愿意和我母亲一样一辈子被人骗。”
裴元惜沉默了,怪不得上一世她好像不愿意和孟槐在一起。孟槐看上去忠厚老实,实则是个精明能干的。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她看着章音音重新指挥下人清理铺子,听着洪宝珠感慨自己以前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是个这样的人。如今的章音音干练明朗,哪里还是那个跟在曾妙芙身后的跟屁虫。
那些搬东西的人之中,似乎有个身影略为熟悉。她向来记性好,待那人转过头时立马认了出来。
还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过他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东都城,还能混进那些干活的人之中,想必在阿楚那里是过了明路的。
才想到某人,便见那道深紫映入眼帘。
同公冶楚一起来接她的,还有他们的儿子。
洪宝珠挤眉弄眼,伙同裴元若一起把她送了出去。像是生怕那对君臣会进铺子,到时候弄得她们又要行礼还要下跪。
裴元惜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朝那对父子走去。
“姑娘?”一道突兀的惊喜声传来,正搬着东西的黑脸胡子大汉放下东西跑过来,又不敢靠近她似的踌躇着,“姑娘,你还记不得我?我啊,贾金宝。”
贾金宝心道这天仙般的美人必是想不起自己是谁,急忙提醒,“有石佛镇的庄子里,我还给你抬过石磨,你忘了吗?”
裴元惜怎么可能会忘,“原来是你。”
“对啊,对啊。是我。”贾金宝欢喜着,压根没有注意到那一对父子,“姑娘,原来你家在东都城啊。
“是,我是东都城人氏。”
“那个……那个……”贾金宝支吾起来,放他走的人让他以后不许提起石佛镇的事,也不许向别人打听。他一觉醒来庄子人都走光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我那兄弟去了哪里?就是那个和我在一起的胡大力,你还记得吗?”
裴元惜瞟了一眼那边低压威严的男人,道:“好像听人说他也回了老家,说是家里早给他定了亲,想来他现在应该已经成了亲稳定下来,怕是以后都不会再出远门吧。”
贾金宝闻言似乎有些失落,胡兄弟身手不错话很少,他觉得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想不到那么有本事的人竟然回老家了。
这个天仙美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若是以前他少不得有些小心思。但自从他来到东都城之后,才知道此处贵人如云轻易不能得罪人的道理。
美人同他们这样的人云泥有别,能和他说话已经是难得。
“那……那多谢姑娘,我……我去忙了。”
上一篇:我在荒岛直播里乘风破浪
下一篇:饕餮娇气包在八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