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她身上的血腥味,浓烈地直呛他的鼻喉,让他一瞬间暗讽自己的昏沉,竟也会着了这样简单的道。
周围已不知何时围聚了一群修士,他们的刀剑上还带着血渍,高举着讨伐的旗号,将兵刃对准了已无从反抗的“逐晨”。
“道君,交出这魔修!我今日定要杀了她,为我同门报仇!”
“多少道友皆是罹难于魔修之手,此人不死,难以服众,即便是徒弟也不该包庇!风不夜,你教出的徒弟,现下就将她杀了!”
“道君,她既落到你的手上,你该清理门户才是!”
“逐晨”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似乎是生怕他会拒绝。
风不夜眸光闪动,低垂着的手微微发热,好半天才道:“我会将她带回去,好好看管。”
“不可!今日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风不夜本欲将手抽回,结束这场荒谬的试炼。“逐晨”落下一道泪水,无助地将脸贴在他的手边,希求道:“师父,我想回家。”
风不夜耳边只闻得她的声音,重复了一句:“我要带她回朝闻。”
“不行!”
所有的人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狰狞地叫嚣,要让她葬身于此。
瀚虚剑也开始震颤,剑身上杀意蓬勃,诱导着他将剑意指向那群凶残的修士。
不是的。
风不夜心道。
逐晨根本不愿意与他回去。
因此他才生这心魔。想将人带回去,困起来,叫她好好听话。他不想再在剑阵上见到逐晨,听她说什么“不同道”、“不同路”。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可以共存的道?逐晨太过天真。所谓的尊重,是由力量得来的,不是退让。
她才不会如此,卑微地,听话地,求着他带她回去。
然而当剑气杀来时,风不夜还是挥袖将它挡下。
他视野中的人,仿佛完全变了一副样貌,还长着那些他熟悉的脸,却再不似平日的和颜悦色,嘴唇一张一合,吞吐着最残酷的用词。
他知这些人,不过都是他心魔所幻,他不该在神识中起了杀意。可那龙魂偏要与他作对,催使着周围的修士,招招致命,劈向他身侧的人。
风不夜默然而立,指尖扣在“逐晨”的手腕上,本就白皙的皮肤外面,暴突起根根青筋。他目光沉得可怕,瞳孔中倒映着缩小的人影与闪烁的剑光。
“师父!”
声音重叠,一道响在他身前,还有一道似从天外而来。
两声混在一起,风不夜分辨不清,只听出了其中的惊慌与恐惧。
他手指一松,在最后的一刹那,身体仿若失去控制,待回神时,瀚虚剑已飞了出去。
这一剑犹如落在他自己的身上,从脖颈到腰腹都生出一股开裂的痛楚,疼痛终于刺得他清醒了一些,可身上的魔气也是猖狂了三分。
风不夜何等高傲之人,纵是如此也不肯退却,索性执剑迎击上前,将面前的人影斩个干净。
“师父?师父!”
反反复复的呼声响在风不夜耳边。
逐晨进屋时,风不夜已完全没了神志。魔气浓烈如水,从他身上淌出。他紧闭着的眼睛里,瞳孔不安地转来转去,嘴里还连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逐晨将他放平,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见他咳出些微血沫来,可见是在修炼中出了差错,难以回神。
她对魔修也了解不深,照大魔所说,风不夜这是被心魔所困。
天呐,天呐!这可怎么办?
逐晨想不到自己有哪里的魅力,让风不夜痴迷至此。但人的优秀,或许总是体现在不经意间。
仔细想想,她的觉悟,她的见解,确实是凝聚了几千年智慧结晶的结果,比当代人要超前一点。
难道风不夜就是看上了她人性中的光辉?
可她的光辉,至于让风不夜在梦中厮杀成这样吗?
逐晨洗了把毛巾,捏在手里给他擦汗,纠结地喊了他数声。不料见他身上魔气更盛,不仅没有消退,还顺着缠上了逐晨的指尖。
逐晨将手按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脏同擂鼓似地锤击,一下微弱,一下猛烈,无规律地交错,带着他的生气不断流逝。
逐晨试图用【若水】进行补救,可那点微弱的灵力进了风不夜的身体,不到片刻就被吞噬,没起到半点作用。
逐晨心急,又想用【扶水】为风不夜止住疼痛,一股热流直接从他唇角溢出,并不能减缓他的负担。
逐晨忙给他擦拭,衣服都被染红了,床上的人还紧皱着眉头,昏迷不醒。
她开始懊悔自己先前不多学点法术,若她也有像风不夜这样的天资,一定能做得比现在更好。
逐晨手中皆是暗红色的血渍,她随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将风不夜抱到怀里,眼角也染上了薄红。
混乱之际,逐晨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办法。
她从记忆中翻出【沐水】的功法,磕磕绊绊地施展出来,把风不夜身上的魔气吸了过来。
不想真的有用。
缠绕在风不夜身上那狂躁的魔气,像寻到了一个发泄口,顺着逐晨的指引,大多进了她的身体。
这股浓郁的魔气,与逐晨先前吸纳空气中的魔气截然不同,冰凉得好似寒霜,将她冻得瑟瑟发抖。
逐晨睫毛轻颤,轻轻吐息。还未从这寒冷中适应过来,丹田处燃起一道热意,那热意越来越烈,见到魔气,就像遇到了引燃的气体,瞬间暴涨,燃烧了起来。
不消一会儿,逐晨又开始燥热,身体里好像真的有一把火在烧,将她烘出了满身的虚汗,全身血肉都要烧干了一般。
好在这种折磨只维持了一阵就减缓了,风不夜身上的魔气也开始收敛,表情趋向平和。
逐晨停下法术,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待肌肉不再抽搐,知觉重新恢复,才缓缓松开。
她低下头,发现风不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只是眼睛雾蒙蒙的,还未完全清醒。
“师父。”
逐晨伸手去擦他的脸,想将剩下的痕迹给他擦干净。风不夜那么讲究的人,一定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准备收回来时,床上的人动了,抬手将她握住。
“逐晨。”风不夜低声细语地说,“同我回去。”
他目光有一丝迷离,又有三分清醒,逐晨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不是认真的,只问道:“去哪里啊?”
风不夜想说回朴风宗,但逐晨不愿意回去的话,去别处也是可以的。
他脑海中冒出一个词来,解了他的困惑,让他脱口而出:“朝闻。”
“我们现在就在朝闻。”逐晨说,“我们以后都在朝闻。”
风不夜总算是安心了,疲惫中阖上眼睛,呼吸沉沉地睡去,可手仍是不肯放开,等逐晨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时,皮肤上已多了几个惨白的印记。
逐晨去重新打了盆水,给风不夜擦脸。等忙完一阵的时候,自己也累得发困,伏在他案前睡去。
傍晚时分,逐晨醒了,风不夜还陷在梦魇里。她确认风不夜这回只是昏睡,不忍将他叫醒,蹑手蹑脚地出去。
第二日的时候,浮丘宗的专家团总算到了。
第94章 扫盲
逐晨对浮丘宗的专家团本来是很期待的,可因为昨天烧了风不夜身上的魔气,还没缓过来,一直到第二天都四肢乏力,没什么精神去安排。
于是她让施鸿词从余渊过来,带着他们余渊的修士团,热情款待了这几位立法专家。逐晨自己则在一旁跟背景似地同他们点头微笑。
当施鸿词将代理掌门的木牌拿出来的时候,几位人至中年的专家们明显有片刻的怔神,饶是他们见多识广,想必也没见过这样朴实无华的掌门令牌。
但这里是朝闻啊,是风不夜的居所。几人将牌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暗觉自己明白了几人的深意。
见素抱朴,现其本身,定是如此。“士非俭无以养廉,非廉无以养德。”啊。朝闻是希望他们在修正律法时,也保持这样的本心。
几人郑重将木牌递还回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施鸿词将目光转去身后,也同样心领神会地逐晨颔首示意。
……该换了,这破玩意儿。
逐晨心虚地表示知道了,晚点就让大师兄刻几个厉害点的符箓出来,翻一翻这牌子的身价,还能附加带一点额外功能。主要是近来事务过于繁忙,让她险些忘了此事。
施鸿词领着众人先去吃顿晚饭。
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炼,老刘的手艺越发精进,仅靠着些简单的食材,就烹出了一桌十八道菜。浮丘宗的人配着点小酒,吃得红光满面,大呼满意。
而后施鸿词带他们去侧面的住宅区。这一片住宅区里住的都是浮丘宗的人,哪怕他们是第一次来朝闻,也不由生出些许的熟悉感。
待他们修整一夜过后,逐晨来找他们商量关于“员工培训”和“办公流程”的事。
逐晨是想把朝闻的各种琐事都规范起来的,包括之前一直疏忽的人口流动管理,再者就是百货大楼的资格证审批,以及工资的申请和领取等等。
她想仿照现代的简政放权,开设多个窗口,专门负责各种类似的民生问题。
对于不同的业务申请,提前规定好所需各种的资料跟手续,尽量简化、透明流程,申请人只要按照规则进行准备,负责人可以直接进行审批,不用再事事来找她过问。
浮丘宗的修士们听她说完,对她这种大胆的想法深感震惊。
现今大多的掌权者,想的都是中央集权,要将所有的权力都牢牢捏在手里才能安心,到了逐晨这里却反其道而行,就差明晃晃地在脸上写下“麻烦”两个字。
好在浮丘宗的修士们年岁都长,见多识广,听逐晨继续往下解释之后,也慢慢觉得此举可行。
他们不得不承认,逐晨的想法已经非常成熟,连带着细节与相关的问题都考虑周全了,可见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只要做好监督管理工作,进行严格的后期审核,及时调整并补足,这样的办法确实可以一试。毕竟朝闻人少,出了差错也来得及观察调整,不会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浮丘宗的修士,本是想来帮忙的,结果还没开始发光发热,就先被逐晨上了一课。
他们互相探讨一阵,颇为感慨地朝逐晨抱拳,表示自己受益匪浅。
逐晨哪里敢受,忙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先贤的经验。我也极佩服他们想出的这一揽子计划,都是利民之策。”
几人整理过后,在纸张上记录好所有的要点,又与逐晨确认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应允道:“好,那就先按照逐晨道友所说的,我等各自带几位百姓,在前头办公几日,看看成效。若遇到什么困难,再来找道友商讨。”
逐晨最担心的,其实是朝闻百姓不识字,对这种窗口办理的业务方式不适应。但扫盲工作任重而道远,她不能把什么任务都留待以后,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
这批修士经验丰富,在政治问题上,比她更懂得应变。逐晨就想让他们到一线基层实地考察一下,然后因地制宜,找出最适合朝闻的处理方法。
这诚然是要辛苦他们了。
逐晨拜谢道:“劳烦诸位了。”